3.036亿元拍卖成交的《五王醉归图》解读

马，在中国古代是生命力昌盛与高贵的象征，王公贵族骑马出游，也提升了马的高贵。这样艺术领域出现一种伴生现象，那就是上千年来马成为中国绘画领域的专门题材，产生了一些画马的名家。在元代，除大家熟悉的画马名家赵孟頫外，还有任仁发，他画的马，深得帝王喜爱。但他的本职并非画家，而是一位司管水利工程的专业人士。他晚年曾主持疏导上海地区最大的吴淞江。他是闲暇吟诗画画，尤爱画马。   

这几天，这位元代大画家兼水利专家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以三亿多人民币的天价被收藏大家刘益谦先生收入囊中，其前世今生的精彩故事犹如情节跌宕起伏的电视连续剧，吸足了社会的关注热情和对传统文化的昂然兴趣。

《五王醉归图》中的五王，是临淄王李隆基（即后来的唐玄宗}、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礼、歧王李范、薛王李业。唐玄宗少时与四位兄弟感情很好，经常相从宴饮、出游，《五王醉归图》就是对这层关系与这种生活的描绘。

但看了好几篇介绍该图的文章，觉得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都讲错了，这不但对不起这三亿多人民币，对不起老祖宗的精彩馈赠，也给大众观赏带来困惑。

首先是《五王醉归图》描绘的时间问题。

很多文章都说是“描绘唐玄宗登基前为临淄王时与五兄弟游乐”，我认为时间不对也不合情理。唐玄宗少年时与五兄弟长期被幽禁宫中，父亲李旦的皇位被废，武则天正式登上皇位，大肆诛杀唐室宗枝。大兴告密之风和酷吏恐怖统治，玄宗和大哥的母亲就是被武则天杀掉的。“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五兄弟出宫后又分散各地，根本就不可能相聚。多年后武则天病重被“神龙政变”搞下台，被迫让位给儿子李显，是为中宗。此时五兄弟虽然一起回到了京城，但政治的恐怖气氛并未消除，依然黑云压城，这就是中宗的韦皇后及安乐公主等企图效法武则天，再次篡权。策动“神龙政变”的五大臣相继被杀，太子李重俊也因政变失败而殒命。临淄王李隆基忙于暗中联络，策划政变，生死攸关，完全不可能有相聚畅饮的念头。李隆基当上太子以后也不轻松，紧接着是与拥有庞大势力的姑妈太平公主斗智斗法。合理的时间只能是李隆基挫败太平公主，当上皇帝以后。此时李隆基清除了所有的政治对手，任用贤相，拨乱反正，五兄弟的政治压抑彻底消除，这才可以一起郊游、狩猎、奏乐，击球斗鸡，开怀畅饮，也是开元初年国家欣欣向荣祥和的反映，这在新、旧唐书中均有详细描述。这是唐玄宗极力倡导的“孝悌”精神的体现，被后世推崇为典范楷模。如果是登基前就不值得特别的推崇。所以登基前与后是重要的时间区分，只有当了皇帝以后仍能做到兄弟和睦这才值得歌颂，值得形之图画以彰显后世。

所以，我觉得硬要说成“登基前”，可能是为下面的错误而“预设前提”，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重要问题，即“五王”之指认。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除《五王醉归图》的图画之外，还有所谓明代诗人程敏政为此图作的一首诗，题为《任月山五王醉归图》。《美术报》的作者及一些人就根据这首诗的描述来一一对照以指定人物。这种“以明代之诗指认元代之画”的可靠性是值得怀疑的，可能有点本末倒置，以“元画”和“明诗”来说，我认为首先重要的是“元画”而不是“明诗”，因“画”和“诗”呈现给观众的并非同一时间也非同一人，二人相距约一、二百年，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一个明代诗人也不可能很自然地转身为绘画鉴定家。程诗将著黄袍、骑黑马者定为唐玄宗可谓是“一着棋错而全盘皆输”。这样的排列次序完全解释不通：如照兄弟为序，玄宗应该是第三，如依身份排列则玄宗应是第一。此人显得臃肿、苍老，与玄宗的年龄和身材皆不相符。玄宗五兄弟中最先亡故的是二哥李撝（音“辉”，《美术报》注音为“总”，不知何出典？），亡于开元十二年，（725年）时玄宗40岁，此图描绘的应该是开元初年，玄宗应该30岁左右，玄宗骑白马的资料较多，如玄宗最著名的坐骑“照夜白”以及南宋钱选的《贵妃上马图》等等。

（图一 南宋 钱选《贵妃上马图》局部，玄宗骑白马）

因白马在唐代是“神灵之马”，洛阳就建有“白马寺”，日本天皇到现在也是骑白马。将玄宗指错就造成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全错。

本人的解读是：中国的传统历来非常重视排序，孔子曰：“尊卑无序，何以为国？”唐代对官员排序非常讲究，按官位、品阶自大到小有序排列，官位、品阶相同则以“年齿为序”。如果“排列失序”要罚没一个月的俸禄。排序以“首位”为“尊”，图右首著红袍、骑白马，有二名护卫搀扶者当为唐玄宗，不露面部有尊崇和避讳之考量，因皇帝的“龙颜”不可随意示人，也可能是吸取了唐代《五王出游图》的处理手法（另文介绍）。

程敏政的诗只有时间是讲对的，即“开元”时，唐玄宗已登基，大哥李宪绝无排第一位的可能。

（图二  唐玄宗与二搀扶的护卫）

玄宗后面著黄袍，骑黑色三花御马的是以“恭謹自守”著称的大哥宋王李宪。

（图三  黄袍黑马有红缨的宋王李宪）

有点像皇帝的感觉是因为李宪的身份是“让皇帝”，也是绘画作者对李宪的理解，因为是李宪把皇位让给了三弟李隆基的。玄宗也曾赠给大哥代表皇帝身份的“三花御马”和玉带銙，其年龄最大亦与画面相符。实际生活中的李宪是非常謹慎低调的，所以饮酒也很节制，只是微醺而已。李宪的后面背对观众者为侍卫，侍卫后面第六位是二哥申王李撝。

（图四  侍卫回首照看 申王李撝，李撝马有红缨，侍卫没有）

大哥、二哥的马皆有“踢胸”（红缨），这是身份尊贵的表示，以与第五位侍卫相区别。有人说申王骑的可能是唐代名马“玉花骢”，绘画作者也可能有这样的考虑，但实际情况是唐玄宗得到丝绸之路大宛国进献的“照夜白”、“玉花骢”时申王李撝早已亡故。我们也不能苛求水利专家兼画家的任老同时又是历史学家。

第七位著红袍、骑斑点马者为四弟岐王李范，第八位撸袖者为侍卫，第九位是五弟薛王李业。

（图五 岐王李范、撸袖侍卫与薛王李业，侍卫牵着李范的马）

“撸袖”的动作可恰当地反映出侍者的身份。他牵着岐王的马也有现实的隐喻，因为岐王最为狂傲不羁，所以烂醉如泥。所谓“酒品见人品”，除了岐王，醉得厉害的就是皇帝。李宪因为谨慎自律，绝不会烂醉如泥，所以，首位由二名侍卫架着的绝对不是宋王李宪。

其中要把几位侍卫的身份区别开，这样为首的是皇帝，接着是大哥二哥与四弟五弟，这样的排序一定是玄宗登基以后，程敏政诗也写明“开元”，所以将时间定为“登基前”是完全说不通的。

因此最有说服力还是画面本身，要读懂绘画作者的“绘画语言”只有耐心细致地“读画”，而明代之诗可以作为参考，经过分析，说明诗人程敏政显然是把人错了，其绘画鉴赏能力欠缺或没有从容深入地研究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不动脑筋，将错误的东西奉为金科玉律，忽视画面和历史而以讹传讹。   

（图六 《五王醉归图》全图）

自右至左：玄宗与二名侍卫，大哥李宪，侍卫三，二哥李撝，四弟李范与侍卫四，最后是五弟李业。

（图七  故宫博物院藏  唐  佚名 《游骑图》笔者认为是唐  韩干的《五王出游图》其排序自右至左：唐玄宗及二名护卫，大哥李宪，二哥李撝，四弟李范与五弟李业。玄宗也是骑白马。我认为二图可以参照观赏，“五王”排序应该是一样的）

2020年10月13日 

作者简介：姜一鸣   1943年生，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美术设计师、导演。中国电影家协会员、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曾长期在上海大学、吉林艺术学院等任教。近著《虢国夫人游春图》考辩——兼谈“何家村藏宝”   一书，依据大量历史文献和细致的分析，论证《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穿男装官服的第一人为虢国夫人。同时认为“何家村窖藏”是唐玄宗和杨贵妃之物以及故宫博物院藏的唐·佚名《游骑图》实为唐·韩干的《五王出游图》等等。该书的首创性论点全部发表在国家级期刊《中华文化画报》2018年3、4、5、6、9、12期中，受到该刊及国家文物局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