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身上寻找我们自己的影子

      无可否认，我对母亲的感情比对父亲的感情要深厚得多。也不知道是母亲的温婉谦让忍辱负重，或者对我们兄弟体贴入微的照顾以及柔肠寸断的牵挂，让我们永生难忘；还是天下儿女们大多都对慈母有着别样的情不自禁。我在心底里从来都是把母亲的位置排在第一位。

        母亲去世前的两个月，我在医院、在家里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还记得在川北医学院的医院里，母亲数日未解大便，我在邻床病人家属的指导下，用手指从母亲体内一点一点地扣出硬得像石头的大便，满屋子臭气熏天。就是陪站在一边的父亲，都闭口掩鼻，离得远远的。但当时的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臭，反而有一种异香扑鼻的感觉。我看母亲顿时轻松的面容，喜极而泣。手握躲藏在母亲体内数日的大便硬块，如同擒获了敌军的首领那般兴奋。

        但对父亲，我却难得有这种视人如己的深切。

        不是我不爱父亲，也不是我就是一个忤逆之人。我对父亲同样有感情。对父亲的苦难了解得越深，我就越对父亲的一生感到悲哀。

        少时的父亲因为祖父的腾达，不说享受荣华富贵，至少还是过得春风得意。成年的父亲，随着祖父的落魄，开始了一生的穷困潦倒。几至无情的岁月把苦难的父亲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我们兄弟长大成人。父亲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曾经被视为累赘的儿子们，居然让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晚年的父亲开始了他理直气壮的颐养天年，理直气壮得有些得意忘形。

        父亲似乎忘记了过去的全部辛酸，一切苦难也烟消云散。父亲从社会最底层的生活，一下子跃升至体面堂皇的阶层，似乎要把过去失去的尊严都加倍掠夺回来。但人生已经走向暮年的父亲，自觉于人世来日无多，便从理直气壮转变成为所欲为起来。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定数，任何存在都有其规律。失去平衡就意味着坠落。

        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对人生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但我从父亲的一生中，深刻地觉得苦难留给父亲的是近乎疯狂的索取，而没有生活应该沉淀下来的思考。

        狭隘的视界让父亲只认可看得见的只对自己有益的事情。对捉摸不透的或者无益于己的事情，即使再意义重大，父亲都漠然无视，有时候甚至会嗤之以鼻。

        父亲活着的意义，就是自己能够畅快淋漓地享受生活。和母亲不同的是，父亲就是对儿子们、孙子们，甚至末末（曾孙）们，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父亲的自私也和狭隘相同。也许，父亲知道在风烛残年再不尽情享受，可能真的就要空留遗憾？

          我们其实也同父亲一样，在利益面前也是自私的。好在我们经过生活的历练，虽自古以来就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我们知道取舍有度。我们深知:控制不住欲望的人，最终会被欲望毁灭。

          我今天能像母亲那样心平气和地生活，保留母亲身上的“温良谦恭让”，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能近距离地接触父亲，从父亲身上看到他的包括暴唳在内的人性弱点，并且能毫不掩饰地自我反省，对我将来的人生肯定不无裨益。

          我们经过艰难的生活磨砺，终于可以活下来，我们就有义务帮助更多的像我们那样的人活下去；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可以活地更好，我们就有责任帮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

《蓉北日记》第一部【父亲生病的日子】「055」从父亲身上寻找我们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