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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暴力:你甚至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 给你一针


精神贬低、干涉人际交往、言语攻击、事无巨细地操控一切,有人对你做过这些吗?如果有,可能意味着你遭遇了精神暴力。与身体暴力相比,它的存在往往难以察觉,施暴者的行为也趋于隐秘,但在精神暴力之下,有可能潜伏着更大的危险。


本期给你一针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揪心的故事。女主角身处婚内精神暴力而不自知,在步步妥协中走向无法挽回的结局。


本文作者艾丽丝·门罗于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秘书彼得·恩隆德在颁奖辞中说:“最宏大的事件藏于人心,最沉重的痛苦隐而不言。一个简短的故事常常跨越数十年,勾勒出人的一生。艾丽丝·门罗在三十页之内呈现的东西,普通作家要用三百页才能说清。她是行文简洁的行家、当代短篇小说大师。”




多重空间


文:[加拿大] 艾丽丝·门罗

译:李玉瑶


一路上,多琳要倒三趟车:先坐车到金卡丁,从那儿转乘去伦敦的车,再换乘由城区到市郊的巴士。她周日早上九点就动身了,但由于来回倒车候车,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要耗到下午两点才到。坐车也好,等车也罢,她都不介意。她平日里从事的并不是那种一直坐着的工作。


她是蓝叶云杉宾馆的一名客房服务员,工作内容包括清洁卫浴、拆洗和整理床褥、地毯吸尘、擦洗镜子等等。她喜欢这份工作——忙得没空想东想西,累得晚上倒头就睡。尽管几个和她一起共事的女人会讲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但多琳自己很少会碰到糟乱不堪的情况。这些比多琳年长的女人都觉得她应该往上爬,趁着年轻漂亮学点本事,谋份坐办公室的工作。但多琳自己很知足,她并不想和人打交道。


和她共事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过去。或者,即便知道,也避而不谈。她的照片曾经登过报——报上登的是他给她和三个孩子一起拍的那张。照片里,她怀抱着刚出世的迪米特里,两边分别站着芭芭拉·安和萨沙,他们都一起望着镜头。那时她留着褐色的大波浪长卷发,头发是自然卷,发色也是天然的,正是他喜欢的样子。她的表情透着娇羞和温柔——与其说是她本性使然,倒不如说是为了摆出讨他喜欢的样子。


自那以后,她剪短了头发,做了漂发,又拉直了,整个人瘦了许多。她还改了名字,用起了自己的中间名“弗勒尔”。他们给她找了这份在小镇上的工作,地点离她原来生活的地方很远。


这是她第三次去那里了。前两次去,他都不肯见她。如果这次他还拒绝,她就打算放弃,再也不来见他了。即便他见了她,短期内她可能也不会再来了。她不想太意气用事。她自己心里也确实不知道未来该作何打算。


坐在第一趟车上时,她心里还不是很乱,一路上只是看风景。她自小在海边长大,那里还有春天这一说。而在这儿,冬天一过就一跃到了夏天。一个月前还在下雪,可现在天气热得都可以穿短袖了。阳光从光秃秃的树枝间倾泻而下,田地里一块块的水洼被照得明亮晃眼。


换乘第二趟车后,她开始紧张起来,心里不禁开始猜测,同车的一些女人说不定是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的。这些独自出行的女人,通常会费点心思打扮一下,或许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去教堂做礼拜。上了年纪的女人看起来像是要去那种严格又老派的教堂,裙子、长筒袜和帽子是必需的装扮,而年轻点的女人则有可能来自更开明的教派,裤装、亮色围巾、耳环和蓬蓬头都能接受。


多琳的打扮两头不沾。在她工作的这一年半时间里,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上班时穿工装,下了班就穿牛仔衣。她早就不费心化妆了,过去是因为他不许,现在可以化了,她也不化。金色的直发和她瘦削的素颜并不相衬,但这并不重要。


到第三趟车时,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着,开始辨认那些标志牌——广告牌也好,路标也罢,并试图借此来平复心情。她开始玩起了某个把戏,就是不让脑子闲下来。她放眼望去,把自己所见的词都拆成字母,再试着去想从中又能组成多少个新词。比方说,“coffee(咖啡)”可以拆解重组成“fee(小费)”、“foe(敌手)”、“off(关)”和“of(的)”四个单词,“shop(商店)”可以组成“hop(跳)”、“sop(浸)”、“so(如此)”,对了,还有“posh(时髦)”。因为一路会经过很多广告板、大商场和停车场,就连房顶上悬着的广告促销气球上也有词,所以出城路上,多琳看到的词数不胜数。


***


前两次去见他的事,多琳都瞒着桑兹夫人,这次估计也不会告诉她。她每周一下午都会和桑兹夫人见面。虽然桑兹夫人总是说人要往前看,但也会说慢慢来、事情急也急不来。她宽慰多琳说她做得不错,正一点点地挖掘出自身的力量。


“我知道这些都是陈旧到死的老话,”她说,“但它们说得在理。”桑兹夫人意识到自己说出“死”这个字,她尴尬得红了脸,但并没有为此道歉,以免让气氛变得更糟。


七年前,多琳十六岁的时候,她每天放学后都去医院探望妈妈。妈妈的背上刚开了刀,还在调养阶段。医生当时说病情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劳埃德是那里的一名护工。他虽然比多琳的妈妈要小上几岁,却跟她有着共同语言——他们都是老嬉皮士。他一有空就会过来和她闲聊,聊起他们都去过的音乐会和参加过的示威游行,聊起过去认识的那些愤青,以及让他们精神恍惚的嗑药体验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劳埃德颇受病人欢迎,因为他喜欢开玩笑,为人又沉稳可靠。他长得健壮结实,肩膀宽厚,令人信赖,有时会被误认为是医生。(他不喜欢被认作医生——他认为很多药都是唬人的,而且很多医生都是混蛋。)他的皮肤敏感发红,发色偏浅,神色无畏。


他在电梯里亲吻了多琳,说她是沙漠里的一朵花。然后他又自嘲说:“我这人没什么创意吧?”


“你是个诗人,不过自己还没意识到。”她说这话是出于礼貌。


某天晚上,多琳的妈妈突然过世,死于血管栓塞。妈妈的很多女性朋友都表示要接多琳过去住——她也的确在其中一家住过一段时间——但多琳更想与她的新朋友劳埃德在一起。一年后,在多琳生日的时候,她怀孕了,之后他们就结了婚。尽管劳埃德至少有过两个孩子,却都下落不明,他以前从没结过婚。反正他的孩子那时候应该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年纪大了,他的人生哲学也发生了变化——他现在笃信婚姻、坚贞,并且反对节育。他觉得赛谢尔特半岛,这个他和多琳一起生活的地方,近来人满为患——都是老朋友、老的生活方式和老情人,这让他不堪其扰。不久,他们横穿整个国家,搬到了一个在地图上选的名为“米尔德梅”的小镇。他们没有住在镇上,而是在乡下租了个地方。劳埃德在一家冰淇淋厂找了份工作。他们还种了一片花园。劳埃德精通园艺,正如他擅长做木工活、拾掇柴火炉和修理旧车这类事情一样。


萨沙出生了。


***


“那是很自然的。”桑兹夫人说。


多琳说:“是吗?”


多琳总是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直背椅上。尽管沙发花纹绚丽,还配有靠垫,她却从来不坐。桑兹夫人把自己的椅子拉到桌子那边,好让她们说起话来没有阻碍。


“其实我一直希望你那么做,”桑兹夫人说,“我觉得我要是你,大概也会这么做。”


起初,桑兹夫人不会说这样的话。即使是在一年前,她也会对自己的言辞更谨慎。她明白多琳当时很叛逆,绝不相信任何人、任何活着的人能够和她换位思考。但桑兹夫人知道,现在的多琳会把这种换位思考当作一种尽力去理解的姿态,甚至是一种谦恭的姿态。


桑兹夫人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太一样。她不活跃、不苗条也不漂亮,而且年纪也不算太大。要是多琳的妈妈还活着的话,倒是与她年纪相仿,但桑兹夫人不像是当过嬉皮士的样子。她留着花白的短发,一侧脸颊上长了一颗痣。她平日穿着平底鞋、阔腿裤和花哨的上衣。即便她的上衣大红大绿,她也不像是在意穿着的人——倒更像是有人提醒过她要注意打扮,然后她顺从地去商店挑了几件自己觉得还不错的衣服。她待人亲厚,行事沉着公允,倒是帮她消除了这些衣服招来的所有冒犯。


“事实上,前两次我根本没见到他,”多琳说,“他不肯出来见我。”


“但这次他肯了?他出来见你了?”


“是的,他肯了。但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变老了?”


“或许是吧。我猜可能是瘦了些。还有那些衣服。那些制服。我从没见过他穿那样的衣服。”


“你觉得他看上去像变了个人?”


“是的。”多琳咬着上唇,努力去想他到底哪里不同了。他太安静了。从没见过他那么安静。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坐到她对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坐下吗?”而他回答说:“可以吗?”


“他看上去好像脑子一片空白,”她说,“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药?”


“或许是让他吃了一些保持镇定的药吧。不过,我也不知道。你们谈话了吗?”


多琳也说不上来那算不算是谈话。她问了一些傻傻的又再平常不过的问题。感觉怎么样?(还行。)吃得饱吗?(还凑合。)想散步的话,有地方去吗?(有,但得有人监管着。那儿还算是个去处吧。也可以算是散步吧。)


她说:“你得透透气。”


他说:“的确如此。”


她差点要问他有没有交到朋友,就像大人问小孩在学校的状况一样。如果孩子去学校上学的话,你就会用那种口吻问他们的。


“没错。我明白。”桑兹夫人边说边用胳膊肘把舒洁面巾盒向前推了推。多琳倒不需要面纸,她的眼睛很干。可问题是,她的心底却在翻江倒海。


桑兹夫人等着多琳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插嘴。


后来,好像知道多琳要问什么似的,劳埃德告诉她有个心理医生偶尔会过来跟他聊天。“我告诉他,他这是在浪费时间,”劳埃德说,“我懂的不比他少。”


多琳觉得,只有这话听起来像是他说的。


探视过程中,她的心一直怦怦地跳。她觉得自己快晕倒了,快死了。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敢看向他,敢把视线放在这个瘦削又苍白、陌生又冷漠、肢体僵硬不协调的男人身上。


她没跟桑兹夫人提起这些。不然,桑兹夫人会迂回地问她怕的到底是谁。是怕她自己?还是怕他?


但多琳并不觉得害怕。


***


萨沙一岁半的时候,芭芭拉·安出生了。等到芭芭拉·安长到两岁,他们又有了迪米特里。萨沙的名字是他们两个一块儿起的。后来他们约定,以后生男孩就他起名字,生女孩就她来起。迪米特里是孩子中第一个患上腹绞痛的。多琳怀疑是不是自己奶水不足或是奶水里营养不够。还是营养太过?总之是哪里不对。劳埃德请来了国际母乳协会的一名工作人员过来跟她谈。那位女士告诉多琳,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用辅助奶瓶来喂他。一旦开了这个头,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很快他就不愿意喝母乳了。


她全然不知多琳已经开始用奶瓶喂迪米特里了。他好像确实更喜欢奶嘴——喂母乳时,他越来越闹腾。到三个月大时,他已经完完全全用奶瓶喝奶了,然后便再也瞒不住劳埃德。她告诉他自己奶水没了,只好开始用奶瓶喂奶。劳埃德二话不说就开始挤她的乳房,这边换到那边,发了狂似的坚决,最后终于挤出了几滴可怜的乳汁。他说她骗了他。他们动了手。他骂她跟她妈一样都是婊子。


所有嬉皮士都是婊子,他说。


很快他们又和好了。可每当迪米特里哭闹、得了感冒,或是被萨沙的宠物兔子吓到,或是到了哥哥姐姐会自己走路的年纪还要抓着凳子的时候,没有用母乳喂孩子的事就会被重提。


***


多琳第一次去桑兹夫人办公室的时候,那里有个女人给了她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印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金色和紫色的字母拼成了一段话:“当你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时……”内页里有一幅色彩柔和的耶稣画像,还有几行纤细的印刷字,多琳没去细读。


多琳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里还攥着那本册子,开始瑟瑟发抖。桑兹夫人不得不把小册子从她手里拽出来。


“这个是谁给你的?”桑兹夫人问。


多琳边说着“她”,边朝关上的门那边偏了偏脑袋。


“你不想要这个吗?”


“你一倒霉,他们就会来找你。”说完这话,多琳意识到她妈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有几个女人到医院探望她妈妈,也带了类似的东西。


“他们以为,你只要跪下祈祷,一切就都会好的。”


桑兹夫人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的确没那么简单。”


“根本就不可能。”多琳说。


“也许吧。”


那些日子里,她们从不谈劳埃德。多琳尽力不去想他。而想到他时,也只是把他看作自然造物下一个可怕的意外产物。


“即使我信了那些,”多琳说——说的是小册子上印的内容,“也纯粹只是因为……”她本打算说有了这样的信仰,她便可以想象劳埃德在地狱里受煎熬的样子,或是受诸如此类的折磨。但她说不出口,因为那都是些蠢话。由于她像以前一样把话吞了回去,因此感觉有把锤子一直在敲打着她。


***


劳埃德认为孩子们该在家里接受教育。这倒不是出于宗教原因——教会反对恐龙、穴居原始人、猴子变人之类的说法——只是因为他想让孩子们待在父母身边,在父母悉心又循序渐进的教导下慢慢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一下子被丢进去。“我只是觉得,孩子们是我的,”他说,“我是说,他们是我们的,不是教育部的。”


多琳不确定她是否能做好家庭教育,后来她发现教育部有现成的教学大纲和课程计划,这些都可以从当地学校拿到。萨沙是个聪明的男孩子,自己学会了认字,而另外两个还太小,还学不了太多东西。到了晚上和周末,劳埃德就教萨沙地理、太阳系、动物冬眠的知识,还有汽车原理等等,萨沙提问题他就展开去讲。很快,萨沙的学习进度赶超了学校的课程安排。但多琳还是按照学校的课程计划让他按时完成作业,以免违反相关法律。


社区里还有一个妈妈也在家教育孩子。她名叫玛吉,开一辆小面包车。劳埃德要开车上班,而且多琳也没学会开车,所以当玛吉主动提出每周载她去学校交作业和取新的作业时,她非常开心。当然,她们每次都把所有的孩子带上。玛吉有两个儿子。较大的那个对很多东西过敏,所以玛吉必须格外注意他的饮食——这也是她在家教孩子的原因。随后,她觉得那个小的也可以一起带着在家教,反正他也愿意和哥哥待在一块,更何况他还有哮喘病,也不太适合去学校。


那时候,看着自己三个健康的孩子,多琳是多么感恩啊。劳埃德说,那是因为她怀三个孩子的时候还年轻,而玛吉是等到快更年期的时候才生的孩子。对于玛吉的年龄,他有点夸张了,但玛吉也确实是等了些时日的。她是个验光师。她和丈夫过去是合伙人,他们一直等到小有所成、在乡下买了房子后才成了家。


玛吉的头发花白,紧贴着头皮。她高个子,平胸,乐观又有主见。


劳埃德管她叫“女同志”,当然只有背着她才这样叫。他一边在电话上跟玛吉开着玩笑,一边用嘴型告诉多琳,来电的是“女同志”。多琳并不介意,因为他管很多女的都叫“女同志”。她只是担心,他的玩笑会不会让玛吉觉得过火,或是侵犯到她,或是浪费时间。


“你找孩子他妈啊?好,我这就换她来接。她正用搓衣板洗衣服呢。是啊,我还真是个奴隶主。是她跟你说的?”


***


多琳和玛吉渐渐养成了一起去学校取完作业后再去超市购物的习惯。她们有时候会在蒂姆霍顿咖啡店买外带咖啡,带着孩子们去河边公园。萨沙和玛吉的孩子们在周围赛跑或吊在攀爬架子上玩耍,芭芭拉·安在荡秋千,迪米特里在沙地玩沙,而她俩就坐在长凳上聊天。天冷的时候,她们就坐在小车里聊。话题多是关于孩子、烹饪,但聊得多了,多琳了解到玛吉在成为验光师之前曾环游过欧洲,玛吉也了解到多琳年纪轻轻就结了婚。多琳还说自己刚开始怀孩子很容易,现在就难了,劳埃德也为此变得疑神疑鬼,他还去翻她的抽屉看有没有避孕药——他怀疑她在偷偷吃这些药。


“你真的吃了吗?”玛吉问道。


多琳一听吓了一跳。说她可不敢。


“我是说,如果真的服药,不告诉他不太好。只是他翻抽屉去找药倒是搞笑。”


“哦。”玛吉应了一声。


有一次玛吉问她:“你一切都好吗?我是说你的婚姻?你幸福吗?”


多琳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但自那之后,她说话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明白,有些她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别人可能无法理解。劳埃德有他看问题的方式 ;他就是那样的人。她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样子。护士长是个有点刻板的人,他管她叫“地狱婊”,而不叫她的名字“米切尔夫人”。他说得飞快,你几乎听不出异样。他认为她对一些人偏心,而他不在其列。如今在冰淇淋厂里他也遇到个讨厌的人,他把那人叫作“下流鬼路易”。多琳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名。


但这件事至少说明不是只有女人才会惹到他。


多琳确信这些人没有劳埃德想得那么差劲,但顶撞他没用。或许是男人就得有对头,就像他们得会开玩笑一样。有时候,劳埃德确实爱拿他的对头来开玩笑,就像他在调侃自己一样。只要她不是先笑的那一个,甚至也可以和他一起笑。她不希望劳埃德那样对待玛吉。有时候她感觉到了这种情况的苗头。他要是不准她搭玛吉的车去学校和购物,那就是个大麻烦了。更可怕的是她会为此感到羞愧。她会不得不编造一些愚蠢的谎言来为他开脱。但玛吉会看出来的——至少她能看出多琳在撒谎,可能进而意识到多琳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玛吉看问题自有其敏锐的一面。


后来多琳又觉得,自己干吗要介意玛吉怎么想呢。玛吉是个外人,甚至算不上亲近的人。这还是劳埃德说的话,他说得不假。他们之间的真实状况,他们之间的纽带,外人理解不了,也不关外人的事。多琳只要忠于这个家庭就够了。


***


事态却变得越来越糟。劳埃德虽然没有明言禁止,但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挑玛吉的刺。他有一套说辞,说玛吉小孩的过敏症和哮喘病都是玛吉的错。原因总出在当妈的身上,他说。这种事他过去在医院见得多了。这些当妈的管得太多,书读得太多了。


“有些孩子有先天疾病,”多琳不明智地开口说道,“你不能总赖当妈的。”


“哎哟,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了?”


“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你不能这样说。我是说,难道他们不可能生下来就患病吗?”


“你什么时候成了医学权威了?”


“我没说过我是。”


“你是没说过。你也不是个权威。”


后来事情进一步恶化。他想知道她和玛吉两人都说过些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真没说什么。”


“这可有意思了。两个娘们在一辆车里却没说什么。我可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她就是要拆散我们。”


“谁?你说玛吉?”


“我了解她这种娘们。”


“哪种娘们?”


“就她那种。”


“别犯傻了。”


“管好你的嘴。别说我傻。”


“那她为什么想拆散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她就是想这样。你等着瞧。她早晚要把你拉到她那边,你会哭着喊着说我是个混蛋。总有一天会这样的。”


***


事实上,一切都被他说中了。至少在劳埃德看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有天晚上大约十点的时候,多琳就真的坐在玛吉家的厨房里,一边抽着鼻子抹眼泪,一边喝着花草茶。多琳敲门的时候,隔着门听到玛吉的丈夫说:“真他妈见鬼。”他不认得多琳。他挑着眉,抿着嘴,上下打量她,多琳则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然后玛吉过来了。


多琳是一路摸黑到她家的,她先是沿着她和劳埃德住处的那条小石路走,后来又走上了高速公路。一有车靠近,她就躲到沟里,因此耽搁了时间。每辆车过去时她都会瞥上一眼,生怕会是劳埃德。她不想被他发现,至少目前还不想。他什么时候吓清醒了,她才安心。以前她曾吓住过他,又是哭又是喊,甚至还把头往地板上撞,嘴里反复嘟囔着:“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最后他会服软,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亲爱的,冷静。想想孩子们。我相信你,亲爱的。快停下来。”


今天晚上,她刚想再搬出这套法子,却冷静了下来。她穿上外套出门,听到他在后面喊:“别给我来这套。我警告你!”玛吉的丈夫去睡觉了,离开时一脸的不高兴。多琳在边上不停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大晚上的闯进来。”


“好了,别说了,”玛吉安慰她说,语气友好却像是例行公事,“你要来杯红酒吗?”


“我不喝酒。”


“那还是别开这个头了。我给你来杯茶吧。有镇定作用。覆盆子甘菊茶。这次不是因为孩子,对吗?”


“嗯,不是。”


玛吉接过她的外套,又递给给她一卷舒洁牌手纸,让她擦干眼泪鼻涕。“先不用急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等你平静了再说。”


尽管多琳已经平静了些,她还是不愿意将整件事的真相和盘托出,她不想让玛吉知道她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而且,她更不想向玛吉解释劳埃德的所作所为。不管劳埃德让她多么疲惫,他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而且,她觉得如果告诉别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公然背叛他,她的一切都会随之分崩离析。


她告诉玛吉,自己又和劳埃德因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吵起来了。她受够了,只想离家出走。自己会想开的,她说。他们会没事的。


“每对夫妻都时不时会这样。”玛吉说。


电话响了,玛吉接了起来。


“在。她没事。就是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好的,没问题。我明天一早送她回家。一点也不麻烦。晚安。”


“是他,”玛吉说,“我猜你听出来了。”


“他听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玛吉笑道:“我哪知道他没事时什么样呢,对吧?反正听上去没喝醉。”


“他也不喝酒。我们家连咖啡都没有。”


“想来点吐司面包吗?”


第二天一大早,玛吉开车送她回家。玛吉的丈夫还没出门去上班,就先留在家里看着孩子。


玛吉急着赶回家,于是一边在院子里调转车头一边说道:“再见。如果你想聊聊的话,给我打电话。”


那是一个早春的清晨,天气很冷,地上还铺着雪。而劳埃德就坐在台阶上,身上连件夹克都没穿。


“早上好。”他说,大大的嗓门,礼貌中透着讽刺挖苦。她回了一句早上好,语气上装作没听出他的话锋不对。


他堵在台阶上,没给她让路。


“你不能进门。”他说。


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说‘请’还不行吗?请让我进去。”


他看着她,却不回答,只是抿嘴笑了笑。


“劳埃德,”她说道,“劳埃德,行吗?”


“你最好别进去。”


“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劳埃德。对不起,我昨天离家出走了。我想,我只是想要透口气。”


“最好别进去。”


“你到底怎么回事?孩子们呢?”


他摇了摇头,就像听到她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时那样。比如当她说出一些不雅的词,像“见鬼”时,他就会这样。


“劳埃德,孩子们呢?”


他稍微挪开了些,想过去就去吧。


迪米特里还在婴儿床里侧躺着。芭芭拉·安躺在床边的地板上,看上去是她自己下的床或是被拖下了床。萨沙在厨房门口——他曾试图逃跑。他是唯一一个喉咙上有伤痕的。其他两个孩子都是被枕头闷死的。


“我昨晚打电话那会儿,你知道吧?”劳埃德说,“我打电话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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