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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钏之死

一入红楼,终生难醒

 

 

善良有眼色的金钏


金钏是王夫人的丫环,她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七回,在梨香院,宝钗的居处。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给王夫人回话。金钏和香菱站在台阶坡上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


这看似闲闲的一笔,却告诉读者,金钏其实是一个很有眼色的孩子。她初初出场,虽然没有一言半语,但她心细如发,不用问就知道周瑞家的有话要回,便无声的告知信息。放在职场,就是一个有职业敏感性的好员工。


周瑞家的走出房门,金钏仍在晒日阳儿。周瑞家的向金钏赞香菱好模样儿,倒像是东府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钏赞同,又为香菱叹息伤感一回。


这让人觉得,金钏其实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她虽为家生的丫环,一家人包括妹妹在内,都为贾府服务,换取卑微的生活资源,但仍可怜香菱不知父母家乡的苦楚。

 

活泼顽皮的金钏


第二十三回,贾政叫宝玉,宝玉一步挪不了三寸,到了王夫人房中。金钏等丫环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见宝玉来了,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


五六个丫环,一个一个的,站在廊檐底下,抿着嘴笑。可是,只有金钏一个,和宝玉开着玩笑。她明知宝玉今日,因有贾政在,不敢造次,磨磨蹭蹭的,却故意笑话宝玉。金钏的活泼,可见一斑。


宝玉从王夫人房里出来,向金钏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走了。


 这里,让人看到一群男女孩子,一群十六七岁,正青春年华的孩子,他们活泼可爱,简单纯净,在静静岁月里,流淌着快乐和婉。


回思我们的中学时代,总会有一刻,和男孩子调笑的一刻,我们开开心心的顽皮一下,互相取笑,互相打趣,看一看对方略微露出的狼狈,自己却藏一份小小的得意,那才是豆蔻年华里,必须的经历。


人到中年时,正襟危坐,被规律和道德规范着,我们何曾再有青春年华里的灵气与招摇?


再看一眼金钏甜甜的笑,这个活泼顽皮的女孩子啊,也不过是我们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她眼里,尊贵的大家公子宝玉,也不过是她们的玩伴,在穿梭而过的时光里,宛转蛾眉,浅浅一笑,留下单纯的印记。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顽皮活泼的女孩儿。  

  

能干爱热闹的金钏


第二十九回,因贾母想去清虚观打醮,王夫人传命:“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一时车辆纷纷,人马簇簇,王夫人不去,王夫人的丫环金钏、彩云跟了凤姐去逛。路上姑娘们咭咭呱呱,说笑不绝。


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这说笑声里,一定有金钏的笑声。想来爱逛的她,一定是个爱热闹,爱说爱笑、爱生活的。毕竟,年轻的眼睛里,看外面的世界,都是精彩绝伦、美妙多姿的。


第三十一回,史湘云给丫环们送戒指,袭人、鸳鸯、金钏、平儿,四个丫头一人一个,自己亲手送来。


那袭人是贾母给了宝玉的,是怡红院首席大丫环;鸳鸯是贾母自己的贴身丫环,贾母一刻也离不了她;平儿却是凤姐的一把钥匙,掌管着贾府的经济命脉。


作者通过湘云送戒指把金钏和这三个重要的丫环放在一起,自然就是说,金钏在王夫人的丫环之中,是最重要的,她是王夫人房里,无人可代替的首席大丫环。她的地位,其实也是她的能力,不然,王夫人去看梨香院找薛姨妈说话,随身伺候的,不是别人,却是金钏?


那三个与她地位相似的大丫环,作者通过各种不同的细节,描写她们的花容月貌,展示她们的与众不同,出类拔萃,金钏能与她们相提并论,自然也是活泼伶俐、心灵手巧之人,可为王夫人倚重。若是一个蠢笨如牛之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大家出身的贵妇王夫人之眼?

 

美丽爱笑的金钏


《红楼梦》里,因为优秀的女孩子太多,人们大多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黛玉、宝钗、探春、湘云这样出身富贵而又才气逼人的主子姑娘身上,对于王夫人这样沉闷无语的中年妇女,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何况是她身边的丫环?


所以,金钏真正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在第三十回。


夏日绵长,静极思动。宝玉无事可忙,遂到王夫人房里,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斜着眼乱恍。


尊贵的公子哥儿宝玉,轻轻走到金钏跟前,把她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抿嘴一笑,摆手让他出去,仍合上眼。


又是抿嘴一笑!


金钏到底有多爱笑?这笑里含了多少对生活的希望,对明天的期待?


白居易在《长恨歌》里说杨贵妇的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诗经》里描写美人之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一句不美到极致,美到让人叹为观至。


金钏抿嘴一笑,固然没有杨妃之倾国倾城,没有硕人之眉眼销魂,但能让见多了林黛玉风流袅娜、薛宝钗妩媚鲜艳的宝玉,也恋恋不舍的,自然也有其风流之态。


只是,她的美丽,是邻家小女儿可亲可怜的娇憨之态,是毫无心机的自然之态。在污浊的男人主导的世俗里,她不过是一滴朝露,不经意之间,便化入天地之间。

 

  

性情刚烈的金钏


宝玉仍是聊骚着单纯无辜的金钏,他见王夫人合着眼,便将自己的香雪润津丹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手,又说要和王夫人讨了金钏,金钏儿不答,宝玉仍是不罢休。


金钏儿终于经不住宝玉的聊骚,推了宝玉一把,说了句话,却不料,一句话说完,就祸从口出。


金钏儿说的是:“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一个巧宗儿,你往东院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王夫人听到了金钏儿这句话,立刻翻身起来,打了金钏一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早早一溜烟去了。


 “王夫人忽见金钏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盛怒之下,叫金钏儿的妈来,领金钏回去,任是金钏苦求,王夫人无动于衷,断不肯从宽从事。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后,跳井自杀。


金钏的故事结束了,金钏的人生结束了。她其实并没有行什么无耻之事,只不过说了不该说的话。《诗经 周南》里讲: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如此结局,只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


人皆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金钏却在受辱之后,决绝而去,性情之刚烈,除了尤三姐,整部书里,也没有几个。


她生前所说的:“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似乎是金钏说给自己的,却一语成谶。

 

金钏之死背后的思考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中:前面宝玉和黛玉才互诉情衷,后面就听说金钏死了。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渊源?


文中这样写:


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


初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渊源。平素黛玉与金钏儿并没有什么交集。


然而,再往后看,金钏儿死了,王夫人偏生想拿黛玉做生日的两套衣服来装裹。却又觉得林黛玉是个有心的,况三灾八难的,遂断了这心思。


过生日的衣服,用来给她人装裹,想是一般人,也不会愿意吧?越赵姨娘的丫环出去陪赵姨娘奔丧,借雪雁的衣服,雪雁还推三阻四的说了一堆理由,不肯借呢!


怎么别人就没有新衣服,偏偏林黛玉一个人有?王夫人的心思,如司马昭之心矣!


她心里恨的是黛玉!


偏生因有贾母在,她没法收拾黛玉,只有指桑骂槐,借题发挥而已。可怜金钏,平素活泼伶俐,却不幸误中了王夫人心头刺。 

 

金钏,不是《红楼梦》中第一个凄惨死去的丫环。那个陪宝玉去宁府的媚人,只见了 一次,就再没出来,是死是活,尚不得知;秦可卿的丫环瑞珠,也早早撞柱而亡;后边呢,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王夫人的摧残中,悄悄零落;悲凉之雾,像笼着天空的云烟,渐渐吞噬了她们。


即便宝玉对着清水,真诚的祭奠,年年岁岁,鲜花相似,然岁岁年年,人早已不同了,金钏儿早已埋没在枯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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