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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职场达人的修炼之法

关于袭人这个角色的定位,在红学界中一直颇有争议,那我们首先从名字看起。

有人把袭人的名字理解为----袭击人,给人这样一个极不好的心理暗示。好像暗示暗算别人。这也是那么多人讨厌袭人,将袭人进言王夫人定为告密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在书中对袭人的描写,以及宝玉对袭人态度,完全不是在对待一个暗算人的人。相反袭人是宝玉最亲近的人之一。从作者的角度看,袭人是继黛玉、宝钗之后,描写最细致最多的一个人。作者开篇谈到:“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说明作者有为女性立传之意。舒芜在岳麓版《红楼梦》前言说过,“自古以来,女性没有地位,不把女性当人物写入书中。红楼梦是一种思想革命,比西厢更高级。”既然如此,作者怎么会写暗算人的人来为女性正名立传?

同样的,书中写道,袭人的名字源于“花气袭人知骤暖”一句,我们在思考曹公笔下人物姓名时,不能单单从表面来看,袭人也不单单是因为她姓花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袭人人缘好是可以见得的,作者在塑造袭人这个人物形象时,话里话外都在给袭人至贤至善的定位。所以才有判词中的“温柔和顺”与“似桂如兰”。而在诗句中,作者将“花气袭人知骤暖”中的“骤”,由骤然的骤改为了昼夜的昼,原诗的“骤”字是为了突出真实的花香让人意识到天气变暖的快,显示出春天下万物的生机。用于袭人则是指袭人的兰桂品德浸润人心。昼有太阳、光明的意思,袭人温和知礼节,待人和善,改成昼字甚恰。与这样的人相处,如沐春风之感扑面,怎么会含贬义呢?

那么再来看袭人的职场之路,袭人可以称得上是宝玉的头牌秘书,比起鸳鸯对贾母的忠心,平儿对凤姐的诚心,莺儿对宝钗的慧心,紫鹃对黛玉的贴心。袭人对宝玉,用“尽心”二字恐怕还不够,应该再加上“耐心”和“痴心”。

书中写道,贾母“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 遂与了宝玉”,“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 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 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这样的人态度明朗而坚决,始终坚持一个中心,聪慧大方,从老板的角度考虑利弊,自然深受上级喜爱疼宠。

首先来看她的尽心,这是袭人职场之道最简单的一个层次。

她做事能够做到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尽善尽美。大家知道,袭人是负责宝玉的整个饮食起居、大观园的安排调度的:每天宝玉吃什么、穿什么、去什么地方,安排得井井有条;宝玉跟谁出去,到什么地方、怎么去、怎么回来,安排得一丝不乱;宝玉回来之后的事物先后、工作顺序,条条到位;包括宝玉要睡觉了,袭人要负责什么,怎么脱外衣、怎么脱中衣、怎么解玉、怎么取玉,再拿手帕把玉包上放在枕头下面,一丝不乱,流程化管理。怡红院有四十到五十个人,全靠袭人一个人管理,而她能保证工作的流程化真的很不容易,也彰显出她的重要性。

李纨曾经说过:“这个小爷的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了什么田地!”的确,袭人探病回家才一天,怡红院就乱了天:有人铺床,却没人肯放镜套;宝玉醒了要喝茶,闹了半天,害的晴雯受了伤风;请来医生,麝月不晓得银子在哪,不会用戳子。没有袭人,怡红院就好像少了主心骨。这其实是做到了一种垄断,垄断有一个原则,就是让你的客户不能离开你,不敢离开你,不想离开你。垄断是竞争的利器,可以提升你的不可替代性,垄断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境界,是人生要寻找的最终极的定位。

袭人的尽心不仅表现在她的本职工作上。袭人知道整个贾府是一个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贾府出事了,单个的团队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贾府好了,大家才好。袭人帮过多少人?从贾府里鸳鸯的逼婚事件、丢玉事件、茯苓霜事件、抄检事件、春宫图事件,诸如此类种种事件,袭人都会出面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为什么?袭人知道自己做好只是个人,让大家共同进步要团队。她深刻地理解到,成功的团队没有失败的个人,而失败的团队也没有成功的个人。所以说,袭人先干好自己,然后去帮助别人,才能让整个大观园在相当的时刻里面是一个温暖、温情、温和的团队,才能在那么长的时候里有太平盛世和春红柳绿。

袭人的尽心,还表现在她是真真切切在为宝玉考虑着。第34回,袭人在宝玉挨打后,直接去和王夫人说,宝玉挨打挨得很对,也需要老爷揍一顿了。王夫人当然会一愣了,为什么呀?“太太您不知道。我有一个建议,希望让宝玉搬出园子,就是从大观园搬出来。”这句话说得非常绝,一句话,胃口十足。袭人就说了,目前没有什么事,但兄弟姊妹年龄大了,耳鬓厮磨时间长了难免生事。另一方面让宝玉搬出来,把心收了读点书,读点《大学》、《论语》、《四书》,将来求个仕途,万一考个一官半职,夫人不也就省心了吗?这话说完,王夫人当时 “哇”就哭了。搂着袭人说,“我的儿啊,除了我就是你了。以后宝玉给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对于袭人来说,尽职尽责是标准问题,尽心尽力是态度问题,尽善尽美是境界问题。这样一位秘书,领导看的见她的尽心,当然会放心大胆的用下去了。

再来说她的耐心。

袭人这位秘书与鸳鸯、莺儿、紫鹃等其他的秘书比,当得既累又艰难。一是她的老板太令人瞩目,关注的人太多,丝毫马虎大意不得;二是这个老板还很不成熟,很不定性,想一出是一出,随意性很大,时不时的会闹出点乱子来,随时要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务求妥善处理;三是身边的二秘、三秘多,都极力媚好老板,相互之间竞争激烈,互不服气,甚至相互掣肘,一秘就要拿出很多的精力来平衡关系,自己受了委屈还不能喊冤声张!

袭人的应急应变能力、“掐”老板胡闹时的“七寸”、平息老板发怒时的智力还真是非常了得。

宝玉到梨香院向宝钗问安,薛姨妈留下吃饭饮酒。奶妈李嬷嬷数次劝阻,弄的宝玉很不爽快,心里就存了火。回来时先是发现他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被李嬷嬷拿回去给孙子吃了,又想起早起只喝了一道的枫露茶没了,丫环茜雪回答是李奶奶吃了,这下便把窝在心里的火给煽着了,借着酒劲摔了茶杯,跳起来喊道:

“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 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袭人原本是在床上假寐,听见动静闹大了,还要到老太太那去告状撵人,便忙起来劝阻,果然贾母听到响声忙遣人来问,袭人机变回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又劝宝玉:“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

宝玉听了这话,还能再说什么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袭人从来都不是那种“一心想做姨娘”的丫鬟。十九回,袭人假意说自己要赎身离开贾府,并说的于情于理都必走无疑,宝玉便信以为真,而后,袭人话锋一转,说出几个条件,此时不愿袭人离开的宝玉自然有求必应。袭人惦记的是什么?她也不跟人掐尖要强地抢好东西,也不给自己家人朋友谋好处,也不扭着宝玉只许和自己睡,最逆天的是,她使出浑身解数令宝玉百依百顺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下我劝宝玉总算有用了”,然后认认真真进谏了一番……这还是姨娘么?袭人这是要学魏征的节奏啊!

最后来看她的痴心。

第三回袭人出场,书中便介绍她“有些痴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服侍的主子。然而鸳鸯平儿晴雯紫鹃,谁不是自家主子的死忠粉?之所以开宗明义点出袭人之忠,又形容她这份忠诚是不同寻常的“痴处”,是因为袭人对忠诚的理解和别的丫鬟都不一样。

同样还是在袭人向王夫人进言,王夫人对袭人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面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

什么叫“大道理”?其实说穿了就是“封建礼教”,这是读书人们方能学习到的社会价值体系,是辨别是非的基础。在红楼梦的时空里,奴婢是基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的,尤其是女奴。她们终其一生只能接触到朴素的行为规范(服从主人),不能接触复杂的价值体系(判断是非)。然而袭人是个异数。她懂得“大道理”,而且发自内心地信奉。因此她的忠心已经超越了“照顾生活”和“执行命令”,进入了“帮助主人做正确的事,哪怕违抗主人的意愿”的阶段。她会在宝玉偏离社会规范的时候努力纠正,如果纠正不成,她还会发自内心地沮丧。

但是,当袭人得知要宝玉娶宝钗时,开始是喜——因为与宝钗好相处,但随即却又悲——因为她深知宝玉心心念念的只有林黛玉一人,担心宝玉清醒了可不害了三个人!于是,便急急的向王夫人述说了宝玉的心事,跪求王夫人要慎重。说到底,袭人知道宝玉的心,她所做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宝玉,没有自己的私念。这果然就是袭人痴心之所在了。

《红楼梦》一部书,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袭人只是一朵浪花。但袭人充分展示了:一个小人物的奋斗过程,一位职场达人的活法。

有人这样形容袭人,“她是一个直径一定的完美的圆,却因为没有缺口而无法看到更大的世界。”可以说对袭人的解读可能有不同的意见,因为对于《红楼梦》的研究没有尽头,它所涵盖的精神是人类精神,是宇宙精神,它是有生命力的。理论是灰色的,但生命之树常青!

-作者简介-

作者:燕扬天,高中生。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一入红楼,终生难醒。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382439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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