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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面
 
 
       早先的时候,村里人磨面都用二伯家、四伯家、幺爷的石磨。自从机械化、电器化进入这古老的老鸦村后,打面机便代替了石磨,村里人打包谷面、小麦面、糯米面都使用机械化,但从三年前开始,使用二伯娘家石磨的人突然增多,像瘟疫一样,突然漫延周围村庄。

  那是在二伯娘娶儿媳妇之后。说起来好像有点话长,但又不得不从这里说起。

  二伯娘家的新媳妇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真是天上飞来了金凤凰,那新媳妇高高的鼻当梁,雪一样的肌肤,满头的黑发,乌亮的眼睛,开口一笑,甜甜的嘴唇内满口整齐的白玉,她那长相,那身时髦的服装,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山村,但为什么又非要说她出生在山村呢?你看看吧,成亲当晚,她亲自炒菜酬谢为她的婚宴做厨的厨师,那熟练的刀法,那全能的烹调,厨师们都不得不承认是行家,都以为她进过高级餐馆拜过师学过艺,问她师父是谁,她总是甜甜一笑:是我妈教的。一个十八岁的城市姑娘能做到这不?不可能,十八岁的城市姑娘正娇滴滴的玩得欢,吃饭要老爹老妈喂进嘴,连洗碗都不会还能抄刀切菜?掌勺炒菜?还有啊,洞房之夜,村里叔伯兄弟、亲戚老表闹洞房,那粗鲁的动作和语言,有些害羞一点的农村姑娘都不能接受,城市姑娘当然绝对无法接受,倒不是她们不喜欢那些粗鲁的动作,那些下流的语言,她们是地地道道的瞧不起农村土里土气的这些小伙子,她们怕农村小伙粗糙、肮脏的手弄脏了自己的肌肤,感染了自己重要的地方。但这位文静秀雅的姑娘,没有嫌弃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兄弟、老表亲戚满身的土气、臭气、满口的臭话,一点都不雅观,不文明的动作,总是以甜甜的笑容笑而待之。这就使这些农村兄弟们、老表们喜欢了,洞房一直闹到深夜才罢休。闹过洞房,她为帮忙弟兄、闹洞房的亲戚朋友做夜宵,这夜宵是没有糖心的汤圆,这种无心汤圆,没有一两下操作簸箕的功底是做不到的,但她做出来了,玉米粒那么大的汤圆,个个一样大,一样的结实,下锅捞出来一颗是一颗的,绝无沾粒。满门的亲戚没有一个不称赞真是龚家中发的福气,无不说这是这个古老村庄的福气。老年人都说自己的儿子能娶这么漂亮、贤惠的媳妇那是本家祖上有德,年轻小伙子们都暗暗许愿,自己能娶这么漂亮的女人,就要如何如何感谢菩萨,感谢前辈祖先的在天亡灵。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讲述磨面的故事。

  新媳妇过门第三天,新媳妇的男人中发便出门打工。中发前脚刚走,祥子便提着几斤包谷来到二伯娘家,说要租用二伯娘家的石磨磨面。二伯娘很惊奇地瞅着祥子,祥子呀,这机械化电气化又快又省力,一开电闸几分钟就磨出来,你何苦要花气力受劳累费精神用这石磨?伯娘啊你不晓得,讲速度,当然电机快,但讲口感还是这石磨磨出来的口味好,要不老祖先们为啥世世代代不使用机械化,而要用这石磨?石磨磨出来的面原汁原味,对比起来还是祖先们会享受。还有啊,城里人讲究绿色食品,你知道不,这石磨磨出来的面就是绿色食品,是最高档的食品,对不对,还是人家城里人会享受。人家城里人都知道享受,我们守着身边的绿色食品为啥不享受?

  二伯娘一边揉胸一边咳嗽,对啊,说得有道理,但是,好是好啊,可这磨房几年没有打扫,到处挂满蜘蛛网,灰尘几寸厚,脚都下不去,咋个磨?

  祥子笑眯眯地说,这没有关系,我有的是力气,我扫我扫,提起扫把便将磨房清理得干干净净。

  二伯娘摸着石磨盘说,这石磨多年未修,牙都玉了,装进去的是包谷,出来的仍是包谷。

  祥子仍是笑眯眯的,没有关系,我试一下,磨损费我出,用机子的双倍价付给你,还有,明天我请石匠来修磨,工钱我出。

  二伯娘无牙的嘴呵呵笑,那你就磨吧。

  祥子找节棕绳把多年没有用的磨单勾悬在石磨上空木梁上,将石磨上扇拉起来,鼓足气,嘴对着石磨上下扇齿喷气吹掉灰尘,便开始磨面。面磨完,祥子请新嫂子帮助筛面。二伯娘说你嫂子太累了,让她休息我帮你筛。

  祥子说哪能让你老人家受累,嫂子年轻,累不坏她。新嫂子不仅人漂亮,处事也很圆滑,笑眯眯地望祥子一眼,我筛我筛,我不累。还夸祥子会享受,现代化机子加工的面的确不好,只有这原始加工的原汁原味。面筛好,祥子每斤包谷付加工费七毛,新嫂子甜甜地笑着:要啥子钱,石磨不用是浪费。再说面是你自己磨的,要啥子钱?

  祥子说面是你筛的,必须要付钱。

  新嫂子说那费什么劲,力气不用也是浪费,说啥也不收钱。

  祥子说你不收是不是叫我下次不要来啦。

  新嫂子只好笑眯眯的收下。

  第二天一早,祥子请来了石匠修石磨。石匠修磨,祥子无事干就同新嫂子吹牛,新嫂子能说会道,和祥子吹得十分投机,吹得祥子笑容满面,心花怒放。磨修好,新嫂子要付钱,祥子坚决不让,说这磨修好是方便村人,出点力,出点钱理所当然,硬付了工钱。

  下午,祥子提一袋麦子来磨面,说要细磨,要请新嫂子帮他下料,新嫂子仍是笑眯眯地下料。祥子转磨,新嫂子下料,边磨面边吹件,祥子越磨越有精神,那磨拉得呼啦啦转。面磨好仍是新嫂子帮筛,完了祥子仍付8毛一斤加工费,新嫂子不收。两人争执不休,二伯来了,说要收,这石磨现在不好找,现在的石匠能打石磨的不多,要买个石磨必须花大钱,不收钱,将来石磨没了哪来钱买,要收要收。新嫂子只好含羞面笑而收下。

  第二天清晨,新嫂子刚起床,跃辉这个小伙子提着一袋包谷来了,说要磨面,要新嫂子帮他下料,新嫂子没洗脸,跃辉在旁边站着等,新嫂子没吃早餐,跃辉硬把新嫂子拉到村里小吃店请新嫂子的客,跃辉把着磨单勾转磨,新嫂子站在旁边下料,跃辉每提一个问题,新嫂子总是笑眯眯地回答,面磨好,跃辉付八毛一斤的加工费,新嫂子不收,二伯娘来了,还是对祥子说的那翻话,新嫂子只好笑眯眯地收下,连声说对不起。

  跃辉还没有走,玉朋提着一小袋包谷来了,说听说二伯娘家磨修好了,想吃这石磨磨的面,好多年没有吃这石磨磨的面了,吃那电机加工的面都吃腻了。玉朋和新嫂子正要磨面,二伯娘来叫新嫂子吃饭,说菜都凉了,要玉朋等一下。这玉朋不在磨房等,借口说想喝口茶,硬到新嫂子一家吃饭的房间,抱着那敷满茶垢的,发黑的白茶缸,细口细口地呷茶。新嫂子吃完饭他就请她帮下料,二伯娘说新嫂子要洗碗。玉朋细细地呷茶等待,新嫂子洗完碗,玉朋催新嫂子动手。二伯娘说她的衣服脏了,腰板硬勾不下去,要新嫂子替她洗衣服。新嫂子笑眯眯地洗衣。玉朋细细呷茶等待衣服洗完,玉朋又邀新嫂子磨面。二伯娘愣玉朋一眼,你们这些人是咋了,放着省力的电机不用,非要用这费劲的石磨,新嫂子累了,让她休息了。

  玉朋将茶缸用劲往柜上一放,我说呀二伯娘,一会你让等嫂子吃饭,一会要等嫂子洗碗,一会要嫂子为你洗衣,现在又不给我磨了,我又不白用你的磨,加工一斤包谷付八毛加工费,这生意你亏了吗?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你是中了哪门子的疯啦?

  二伯娘气呼呼地说我们不发财,这生意我们不做。

  玉朋说:哎,二伯娘,我是哪里得罪你了,祥子来了你让磨、跃辉来了你让磨,就是偏不给我磨。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磨,磨,磨磨磨,新嫂子笑眯眯地拉着玉朋往磨房去。

  二伯娘拦住新嫂子,不行,要磨就得一元一斤。

  玉朋说一元就一元,我这里是30斤包谷,我付30元给你。玉朋掏出30元钱交给二伯娘。二伯娘才笑眯眯地把路让开。

  玉朋转磨,新嫂子下料。玉朋天南海北找一些话和新嫂子说,新嫂子很会应酬,无论玉朋说什么她都能找一些话来回答,回答玉朋时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总是盯住玉朋的眼睛,那眼放射出万道光芒,射得玉朋眼睛一阵一阵的发亮。

  玉朋的面刚收拾好,小明提着一袋麦子来了。

  二伯娘一见小明,便拦住说新嫂子累了明天再来。

  小明说我自己磨,只请新嫂子帮我下料,累不了她。

  新嫂子也说不累不累,我帮这位兄弟磨吧。

  二伯娘说不累也不行,人家玉朋自己磨都付一块钱一斤。

  小明说我照付,一块一斤。

  二伯娘说你别后悔哦。

  小明说我后啥子悔,我这是35斤,你不信你拿秤来称。

  二伯娘笑呵呵地说我家小明哪时候说过假话,我咋个不相信,35就35。

  小明掏出35元钱交给二伯娘。

  二伯娘接过钱,还做出假装生气的样子,别把你新嫂子累坏了。

  小明真的很体贴新嫂子,他怕新嫂子站着下料腿软,抬一张木凳子让新嫂子坐着下料,新嫂子下料时,他怕磨单勾撞着新嫂子的手,当新嫂子下料时,他就停下,待新嫂子抽回手他才转磨盘。关心倒是关心新嫂子,只不过总要找些龙门阵同新嫂子摆。磨好面,新嫂子要帮他筛,他不许,自己拿起筛子,让新嫂子手把手的教他筛。

  第二天一早,启林、蓝云、圆竹提着包谷、麦子、糯米在磨房排队等着,新嫂子一起床,三人争着请新嫂子吃早餐,磨面是他们自己,新嫂子有时替他们筛,有时手把手教他们筛面,完了一元一斤加工费照交给二伯娘。

  二伯娘笑眯眯地收钱,新嫂子笑眯眯地叫他们慢走。

  此后,祥子啊、跃辉啊、玉朋啊,这些小伙子们都一个接一个的来磨面,当然转磨的是他们,筛面嘛仍是有时新嫂子筛,有时是他们邀请新嫂子教他们筛,一元一斤加工费,小伙子们都是笑呵呵地交给二伯娘,二伯娘总是笑眯眯地收钱。

  二伯娘家磨面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不仅本村的小伙子来磨面,老头们来磨面,连周围村子的小伙子们、老头们都来磨面。来磨面的人每天都要排老长的队。把周围几个村镇的电机磨面房的生意都抢过来了,电机磨面房一家家关门、倒闭,为了磨面,你说你先来,我说我先来,你争我吵,性子暴的还动手动脚,打伤了人,惊动了派出所。虽有打打杀杀,但对二伯娘家磨面的生意毫无影响,并且越来越红火。有人在二伯娘家隔壁租房开了小吃店,小饭馆,专为来磨面的顾客服务,还有人在二伯娘家周围开了旅社,专供来磨面的人住宿。卖水果的也把水果摊摆在二伯娘家门口坝子里,后来,卖瓜子的、卖香烟的都在二伯娘家门口坝子上、路边摆起了摊子,还有那擦皮鞋的也来了,有人说擦皮鞋的,你不到城里去擦皮鞋,到这稀泥烂窖的老鸦村有什么生意,擦皮鞋的抿嘴笑,你们懂个屁,哪里有生意,我们最懂。果然,擦皮鞋的生意真的好,要擦皮鞋的小伙子们是排队等待,乐得擦皮鞋的呵呵笑。开发廊的理发师也在二伯娘家旁边开了理发店,生意也很好。不久,卖蔬菜的也来这里摆摊了,生意也很好,饭店多,蔬菜再多也是一到便卖光,卖肉的也在村里摆摊了,这个小小的村子,一天杀二、三头猪 ,半晌午便卖完了,卖鸡、卖鸭、卖蛋、卖鱼的都来了。这个小村子竟然成了闹市,成了繁华的村镇,开始时运人的摩托车从一辆增加到数十辆,到后来小面的,中巴车,大轿车甚至城里的士车也有了,这个偏僻的老鸦村竟然设了车站,成了物资交流中心。除了卖花圈的没有,要不城里有的这里都有。这个村被镇里竖为经济发展典型,村主任、支书都成了带动农民发展经济的先进村。镇里还在这里召开了发展经济的现场会,县里还组织了作家群、画家群来这里体验生活,来这里收集素材,有个叫作木的作家以这个村的故事为背景写了一部中篇小说,还获了省里一等奖,有两个画家以这里的生活为题材作的油画、国画还获得全国画展的高档次奖励。有个话剧作家,以这里的生活为题材写了话剧还上了中央电视台。有几个有名的诗人以这里的生活为题材写了长诗,在本省内的几所大学进行过诗朗诵。县电视台将这个村从穷困山村变成繁华闹市的新闻制作成专题片反复播放。这个山村红霞满天,彩旗飘舞。

  方圆上百里都知道这个老鸦村。老鸦村在全县包括全州,都出了名。

  也正是老鸦村火红的年代,新嫂子的男人中发富了,成为南方一个繁华城市的房开商,有一天,中发穿着西装,刁着拇指粗带木嘴的雪茄烟,开着小卧车把新嫂子接走了,说让新嫂子到他发富的那个城市去享福。从这天起,磨面的人们突然消失,再也没有人来磨面。小吃店、饭馆撤走了,理发店搬进城,卖菜卖肉的撤走了,跑摩托运人的不见了,中巴车、大轿车不来了,车站不复存在,卖烧烤的、卖香烟瓜子的不再来了,擦皮鞋的进城了。除了偶尔几声公鸡的叫声,再也听不见摩托车的马达声,这古老的老鸦村又回到原始的沉静。

  二伯娘摸摸那红火了几年的石磨,拄着龙头拐杖,站在磨房门口,望着蓝天,望着古老而沉静的村庄,叹息:这风风火火的生意怎么突然就停了,这磨面的人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了……

(小小说  来源/毕节日报  作者/吉柚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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