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关于两山战役的往事,麻栗坡是一个令人感慨万千的地名,而在那些层峦叠嶂之中,“968高地”以其四军轮攻、攻而不占的经历成为传奇。
在这个以数字命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高地上,曾经有来自东西南北不同军区的四支部队先后攻打过这个山头,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为什么是968高地?
在云南麻栗坡县老山前线、老山主峰东南方向约1.5公里处有一座山头,在我方体系中被称为“968高地”。
而越方由于使用地图和编号方式不同,对同一个高地的称呼则是“1100高地”。
就在这块山头上,诞生了老山战史上敌我双方争夺阵地的次数最高记录——自1984年11月28日始,至1986年10月14日截止,我军曾经四度对该高地发起攻击,有150多名突击队员因此伤亡。
这一高地究竟为什么如此重要?还得先从整个老山地区的地形特征说起。
打开云南省麻栗坡县官方网站,对于“地理优势”一项是这样描述的。
该县属于文山州下辖,因生长大量麻栗树而得名。
此地“拥有全省直达越南首都里程最短的陆路”,南面接壤了越南的“五县一市”,有着优越的区位条件。
在和平年代,这样的地理条件代表着昆明与河内两座大城市的辐射交汇;然而如果放到战争背景下去考量,这种优势就会被赋予另一重涵义。
在整个地形体系中,968高地拥有难攻难守的先天条件,因此被越军视为前沿的重要支点。
越军在其上修筑大量工事,例如堑壕、交通壕、明暗结合互为辅助的火力点,其中相当一部分实现了地下化。
另外,在阵地前侧越军还配置了针对步兵的雷场、铁丝网、陷阱、障碍壕等等。
对越军而言,968高地首先是防守的安全屏障,不仅如此,它还是对中方发起攻击的桥头堡。
与968高地互为犄角的,还有603、604等辅助高地。
这两个高地上配置了大量火力点,形成多角度交织型的火力控制网络,进攻难度因此倍增。
正因为这个高地对于越军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同时又难守难攻,我军并未占据该高地,而是抓紧了越军对此十分看重的心理,相机打击、攻而不占,以牵制敌军、打击士气作为主要目标。
在近两年的时间内,我军前后四次派部队攻占968高地,并歼灭阵地上的越军,对敌方形成震慑。
四次执行对968高地进攻任务的部队,分别是昆明军区11军32师、南京军区第1军1师、济南军区67军199师和兰州军区47军139师。
第一战:1984年11月28日
两山轮战期间,第一支对968高地发起冲锋的部队11军虽然是组建于1969年底、历史不长的“简编军”,但却已经历过1979年对越反击战的战场洗礼。
1984年4月,该军31师直接参加了收复者阴山的战斗,取得亮眼战绩后全军奉令开进老山地区,承担该区域的防御作战任务。
时任11军32师师长的刘玉尊曾在回忆文章中披露,32师接防老山不久,就制定了向敌方伺机出击的作战计划。
该计划将94团放在进攻968高地方向上,以歼灭该地敌军力量为主要目标,96团则负责进攻164、167高地。
由于当时战场时机把握、国际舆论等一些其他方面的因素,这个作战计划并未在第一时间予以实施。
至当年11月底、12月初,在将防御任务交接给第1军之前,11军32师发起了对968高地的军事行动。
负责主攻方向的94团由于缺少军事主官,由已经受任为副师长的胡志明担任代理团长。
该团运用了此前积累的实战经验,从准备阶段就选用了与968高地相似的地形多次演练,以提升部队的战术水平。
到发起进攻前夕,团内干部战士对于歼灭敌军、完成任务都有十足的信心。
刘玉尊在文章中写道,该团前有侦察排配合,后有火炮攻击作为后盾,对面阵地上越军兵力则为一个加强排,再加上我军有备而来,用现在时尚语言叫“小菜一碟”。
然而战场上的事容不得半点掉以轻心,负责指挥的师、团领导对本次进攻依然投入了极大重视和精力。
负责进攻的94团被要求有线、无线全程开通,电话线的架设必须紧密跟随部队进展,以确保信息的及时和准确。
1984年11月28日6点40分左右,我军炮火同时袭击敌军的三个不同方向阵地,意图混淆对方判断。
在强大的炮火攻击下,不少敌军尚未清醒过来,就前往另一个世界去了。
担任突击任务的是94团4连突击队,在炮兵火力向纵深延伸、工兵开路的配合之下。
经历一个多小时激战,986高地的5个山头全部被我军拿下。
但由于当地地形特殊,不但难攻、同时也难守,为避免带来更多伤亡,我军随后在炮火掩护下退出该高地。
32师参谋长杨子谦也同样在回忆文章中提到,该阶段我方的大部分行动都立足于“快打快撤、抓一把就走”的战法。
由于当时双方阵地犬牙交错,由于地形限制难以进行较大兵力的展开,968高地侧后方又有敌主阵地支援,这些条件决定了快打快撤是更为适用的战法。
承当968高地突击队任务的4连在战后获得嘉奖,荣立集体二等功。
老兵的记忆
到了2014年底,云南省文山州举办“老山英雄老山行”纪念活动,特邀当年的功臣模范和老兵代表重返战地,寻找浩气长存的“老山精神”。
曾经在32师担任宣传股股长的邹荣禄也重新回到了战斗过的地方,与分别多年的老战友重聚。
邹荣禄感慨,三十年后的老山绿树成荫风景清幽,乍看上去就是个风景宜人的度假胜地,一般人恐怕根本想象不出当初那种被炮火炸得破破烂烂、连山头都被削去一截的景象。
然而在这些曾经亲身战斗过的老兵眼里,依然能够清晰辨认出阵地当年的模样。
当时邹荣禄所在的32师94团与96团同为防守主力,95团是预备队,而94团又是直接参与968高地战斗的部队。
他站在一处新修不久的平整小广场上,说“这里就是当初4连打968高地之前,我们进行战前动员的地方”。
由邹荣禄、蔡朝东作词,雷鸣谱曲的《我爱老山兰》也正是以那段岁月的经历和情感写成,这首歌后来成为32师的师歌,至今仍然镌刻在老山主峰的石碑上。
越军的“休战广播”
1984年11月底,11军奉命与前来换班的第1军进行交接。
当时该地区的战斗仍然持续不断,来自敌情层面的风险和顾虑十分严重。
为了防止露出空隙、让敌军有机可乘,两支部队在换班过程中遵循了先纵深后前沿、先炮后步、先次后主、分期分批逐次前接的规则,一共用了三十多个梯次完成移交。
全程秩序井然,即使在移交阵地时突遇敌军炮击也能做到友军之间的互相援护,这本身就展现了解放军极高的军事素养。
南京军区第1军拥有光荣的战斗传统,其前身最早可以追溯到贺龙创立于湘西的红二方面军,后编入西北野战军战斗序列。
1949年改称第1军时,由著名的“独臂上将”贺炳炎将军担任军长。
在朝鲜战场上,第1军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最后撤离回国的五个军之一。
于对越反击战中也涌现出尖刀七连、攻坚英雄连等英雄部队,战绩耀眼。
就在第1军完成换防后不久,敌方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动向。
通过电台广播等渠道,正在老山前线对峙的越军向我军传达了一个信息:由于春节将近,建议从1月16日起至2月26日之间,双方保持停火状态。
如果按照中国农历计算,那一年的除夕是2月19日;不过考虑到中越两边的历法习俗有别,春节“假期”的时间不一致倒也不足为怪。
哪怕是在全球范围之内,因为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或事件而协议停火都是常规操作之一。
中方的态度很明显——只要是诚心的举动,我们既欢迎也愿意协商。
然而,就在越方放出这个消息之后,我方持续对越军行动和无线电信号进行关注监听,却发现他们不但完全不像要停火休战的样子,调动调整甚至有更加频繁的趋势。
不能排除越方放出“烟幕弹”,以停火作为幌子来麻痹我军的可能性!
最终,在审慎讨论之后,时任军长傅全有发出命令,决定在越军声称的“停火日”到来前进行针对前线据点的拔点作战,借以试探对方目的。
第二战:1985年1月15日
1985年1月15日早晨,第1军3团7连突击队抵近968高地,并在3分钟的炮火覆盖后发起冲击。有火炮协同掩护,我军仅17分钟就拿下了敌74号阵地。
为应对越军布下的地雷,由工兵上阵开辟了长达五百多米的通道,接近敌军核心阵地。
突击、喷火、爆破等手段综合使用,最终用时2小时20分钟拿下了整个968高地。
然而由于968高地过于前出,崖壁陡峭的地形特点决定了其难以建立起有效的环形支撑点,因此我军的这一次行动依然以快打快撤作为宗旨。
敌方不甘于丧失968高地,从中午时分开始便发动了疯狂的反攻。
占领着968高地残存工事的7连依靠炮兵的火力支援下,连续击溃了越军多达7次冲锋以及上千发炮弹的轰击。
完成预定任务后,7连对该高地的工事进行爆破并完成布雷,到当天18时左右依次撤回74号阵地坚守。
这次突袭具备相当典型的“短平快”特征,以更少的伤亡损失换取大的胜利。
在进攻968高地的战斗中,承担突击任务的3团7连表现可圈可点。
与之关联的无名3号高地战斗中,也涌现出了一人守住阵地逾10小时、荣立一等功的“孤胆英雄”赵春进。
第三战:1985年12月2日
1985年底,守御这片土地的责任再次移交,这一次接受任务的是济南军区67军。
从同年九月开始,968高地上的越军活跃程度逐渐增加。
敌军利用高地前出的地形优势,不断袭扰我方运输路线和前沿阵地。
出于打击敌军士气、消灭高地越军的目的,67军作出了拔点作战的决定。
这已经是发生在968高地的第三次进攻,为削弱狭窄地形带来的负面影响,67军决定从麾下“双大功七连”中抽调突击队员。
67军199师596团七连,这支队伍曾在解放战争中立下集体功勋,又在朝鲜战场获得了“道峰山营”的荣誉称号,因此有了“双大功”的美誉。
七连副连长孙兆群担任突击队队长,如今968高地已经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高地上密布着工事和火力点,同时设置了大量的地雷区和陷阱。
加入突击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然而接到任务后,该连队的战士们毫不犹豫纷纷请战,不少人还写下了血书。
在决定突击队人选时,个人素质固然重要,但也并非唯一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某位战士是家中独子,或者年纪较小,进入突击队的可能性排名往往就会被往后挪甚至根本不予考虑。
然而战士们同样也知道这一规定的存在,年仅17岁的顾克路是当时全连最小的战士,9班战士马军则是家中独子,一开始都被排除在突击队之外。
他们对此很不甘心,一直找自己的连副、突击队长孙兆群“围追堵截”反复理论,最后终于如愿加入突击队行列中。
一位战士的参战申请写道:“我是一名战士,是一发上膛的炮弹,当祖国赋予射向时,我将毫不犹豫地用头颅,去击碎敌人贪婪的梦想!”
在出征前夕,52名突击队员对着国旗庄严宣誓,并与战友含泪约定:这一仗危机四伏生死未卜,最后活下来的人,战后要代替牺牲的弟兄去探望家中的父母。
这一誓言也成了孙兆群用毕生时间完成的一个承诺:当他带着十几块未能取出的弹片离开医院,立即给连队中牺牲烈士的家里都寄出了一封“认亲信”。
此后的几十年中,孙兆群一直致力于照料没有血缘的长辈亲人们,谁生病了谁有困难了,一定会到场解决。
后来即使他做到大校,家中也依然清贫,就是因为大部分工资收入都用在了烈属身上。
高地上的战斗
与这次突击相关的另一个细节,是记者和摄影师的深度介入,他们不但深入前线,甚至有人随突击队出击并在激战中负伤。
也是由于他们的努力,为后人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历史记录。
1985年12月2日早晨,大雾弥漫着整个968高地,千百门大炮对着968高地等多处敌方阵地进行猛烈炮击。
之后突击队按照计划布置,由前两个波次对邻近的603高地和604高地进行攻击,担任主攻任务的第三波次则随后进攻968高地。
这次战斗采用了接力超越、速战速决的战术,半小时内控制表面阵地,一小时内完成搜剿,接到命令后随即撤出阵地。
然而在看似不长的时间内,战场上却险象环生。
未满18岁、努力争取才得以进入突击队的年轻战士顾克路,在被炮弹击中、腿部重伤的情况下,依然靠着手肘爬行,将手雷和机枪子弹送进敌军的地堡。
另一位突击战士公言进,则在炸毁越军一处暗堡之后陷入包围,最后果断拉响了“光荣弹”。
在他牺牲多年之后,家乡的未婚妻仍然照顾着他的父母,并且每年到他墓前唱一曲他喜欢的《沂蒙山小调》。
战友的壮烈牺牲令突击队员们怒火更高,孙兆群下令:这个高地上的敌人,一个都别放过!
然而在撤退时带伤断后的孙兆群自己,也因为一发炮弹身受重伤,十几块弹片扎进了身体。
而在他身边搀扶保护他的战友周国清和刘富民,却因这发炮弹而伤重最终不治。
第四战:1986年10月14日
1986年10月14日针对968高地的军事行动,在习惯上有另外一个名字——“蓝剑B”行动。
这次行动的突击队员主要来自兰州军区47军139师416团5连,该部队的前身一直追溯到在抗战时期大名鼎鼎的358旅,在朝鲜战场也曾荣获“特工五连”称号。
在行动开始之前,有队员无意中提起“想喝杯茅台酒”,时任军长的钱树根将军知道后立刻下令后勤部门把市面上的茅台酒都买来,为战士壮行。
当时担任该部队作训处长的张祥海曾在回忆文章中披露,为了选择适当战机、确保周密准备,气象小组从月初开始就高密度工作,严密监控当地天气变化。
当小组捕捉到“14日转晴”的预兆时,出击作战的时间终于定了下来。
不过,当时也不乏认为“1014谐音不吉利”的声音,张祥海指出了两点来反驳:其一,身为无神论者,“幺洞幺四”的真正含义应该是“要动就要它越军死!”;其二,既然大家都认为中国人忌讳“14”不吉利,越南人也这么看那就最好!
在突击行动的前期,为掩护突击队的行动使用了“杀鸡用牛刀”的做法。
以强大的火力覆盖与重点炮击结合,确保火力足够摧毁敌人80%以上的表面工事,为拔点作战提供足够的火力保障。
5连3班的战士顾金海,在击破敌军多个工事之后多处负伤。
阵地上的医务兵抓紧时间为他简单包扎处理,后来判断他伤得不轻要求背他下山。
顾金海每次都回答说,你先救其他战友,我还可以战斗。
直到拔点行动结束之后,才发现顾金海已经身中数弹,壮烈牺牲了。
多年后,从战场上把顾金海烈士遗体抢下来的医务兵曾在纪念网站上写道:我四次要求背他下火线,他都拒绝了;等我第五次上去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牺牲了。
该连的一位班长黄泽东,同样是在968高地的战斗中奋勇冲杀、最终重伤垂危。
战友们找来一台录音机,然而他的伤势过重,终于没来得及留下一个字的遗言。
就在今年的“八一”节,家住甘肃平凉的“蓝剑B”亲历者、二等功获得者李自盛老人还应新疆库尔勒陆军某训练基地的邀请,为驻训官兵讲述当年那段荡气回肠的往事。
老人说,他们连队那面布满200多个弹孔的“攻无不克”战旗,战后被收藏到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或许是受到长辈的耳濡目染,老人的孙子也已经成为一名列兵,他说“是爷爷那种不服输的精神感召着我在部队扛红旗,争第一”。
结语
在麻栗坡县城往北几公里的山林里,来自全国19个省市因战牺牲的957名烈士长眠于麻栗坡烈士陵园,其中自然也有牺牲在968高地战斗中的英雄。
据陵园工作人员介绍,当年曾在此地抛洒鲜血奋勇作战的部队中,至今仍有老兵时时前往陵园,看望永别的战友。老山的精神,不应也不会被遗忘。
仅仅2014年4月28日收复老山30周年纪念日当天,就有近两万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兵前来为牺牲的战友扫墓。
参考资料:
《特殊的“八一”礼物》;新疆日报;
《军功章背后的牺牲与大义 活下去的希望留给袍泽苦痛留给自己》;凤凰卫视
《11军参战老兵邹荣禄,重回老山忆当年惨酷的战争岁月》;和平树下;
《发现偷袭越军,指挥所一片喊打声,为我鼓劲:师长打!师长打!》;11军32师师长刘玉尊回忆文章;
《一人坚守阵地10小时 他是老山战役中的“孤胆英雄”》;九江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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