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狮子｜民族即正义

民间有句歇后语叫“卢沟桥的石狮子——数不清”。

其实不光是卢沟桥，放眼我国宫殿、园林、寺庙、佛塔、陵墓等传统建筑，石狮子的身影随处可见，甚至一些现代建筑的大门前也会立石狮子来镇宅护院。

中华地广物博，但压根不产狮子。那为何狮子会成为中国人心目中的守护神？狮文化如何能够传承千年？中国的石狮子为什么和真狮子的外形相去甚远？要解开这些疑问，还得从两千年前说起。

自张骞通西域，殊方异物便逐渐进入了中原。据《后汉书·西域传》记载：“章帝章和元年，遣使献师子、符拔。”东汉时，安息国（安息国位于今天的伊朗一带，那里曾是亚洲狮的主要分布地区）将狮子作为珍贵的礼物献给汉章帝，这是狮子首次进入中原人的视野。而后，西亚藩国多次进贡狮子。

见异兽外形霸气、威风凛凛，又听说其性凶猛，于是皇室将之与老虎等猛兽圈养在花园中，一有兴致就看它们相互撕咬。猛兽们多次交锋后高下立分，因而历代皇帝都非常喜爱狮子，将其视为代表勇猛、力量、威严、胜利的兽中王者。

狮子初入中原时其名并非“狮子”，而是“师子”。南北朝颜师古注云：“师子，即《尔雅》所谓狻猊也。”狻猊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动物，它最早出现于战国《穆天子传》：“名兽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马走五百里。”成书于战国或两汉之间的《尔雅·释兽》形容其外观“如彪猫，食虎豹”，自从狮子进入中原后人们便将狻猊和狮子联系到了一起。明代时，狻猊以“似狮，好坐，喜烟火”的形象入选“龙之九子”，正式成为守护佛座、香炉的龙族一员，由此与狮子划开了界限。

“狮子”的得名大约在隋唐，这正是狮子从皇室走入民间的发展期。

《维摩诘经·佛国品》载：“演法无畏，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在狮子与大乘佛教共存的印度，许多经论中常用狮子来比喻佛陀的无畏与伟大，寺庙画像、雕塑中也常有狮子形象。隋唐时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狮子开始被民间所熟知，并成为了建筑、雕塑、绘画以及各类工艺品中的常见兽类。

从东汉最早的帝王陵墓石狮，到明清太和殿门前的大铜狮，通过对比历代建筑中的石狮子，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其形象一直在变化。

汉代石狮仅用于陵墓坟宅前的摆放，与其他墓道神兽一样，其作用主要是让人产生敬畏心理。石狮的造型较为写实，狮身比例合理，矫健刚劲，没有太多纹样装饰，呈四足站立、昂首阔步之态。

三国至南北朝时期，石狮高大威武，多仰首，作迈步前进状，狮身雕刻更加生动，装饰华美。南北朝时，龙门石窟等皇家石窟中也逐渐出现了石狮浮雕。

隋唐时，帝王陵墓神道中的石狮子不仅有站立石狮，也有蹲坐石狮，其造型与汉时已有明显不同，石狮头部比例变大，圆颅、阔嘴、大眼，鬣毛由写实的“顺毛”变为了类似吉祥卷云纹的“卷毛”样式。而在民间，随着坊的建立，牌楼式坊门下的防风石块也逐渐被雕刻成了狮子、麒麟等动物形象，这就是石狮护卫大门的雏形。

宋代，虽然坊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守门石狮却被保留了下来，当时的石窟、寺庙、住宅、园林等建筑中多有石狮雕刻。与前代石狮相比，宋代石狮的雕工更加精细，线条流畅，坐狮装饰复杂，加入了绣球、铃铛等流行元素，具有纳祥的寓意。

明清时期石狮形象基本定型。以北方宫殿石狮为例，这些石狮都为坐狮，要成对放置，门左侧为玩绣球的雄狮，雄狮脚下的绣球代表着权力和统一，大门右为抚摸幼崽的雌狮，象征母仪天下、子孙福运绵长。不论雄狮还是雌狮，它们的头部都很大，身体浑圆，装饰华丽，有的神气十足，有的温顺可掬，有的憨厚可爱，造型十分讨喜。

在等级森严的明清建筑中，守门石狮并不能随意摆放，其造型也有等级分化，而等级的具体区别主要体现在石狮的发型上。据史料记载，石狮头上的疙瘩卷数量很有讲究，给皇帝看门的石狮，其头顶的疙瘩有四十五个，寓意九五之尊；一品官府门前的石狮有十三个疙瘩，这叫十三太保；一品官之下，官品每低一级，石狮疙瘩就少一个，到七品以下便不能摆放守门的石狮了。

除了时代差异，南北石狮造型也有区别，这是因为南北方的石雕工艺、审美各具地域特色。总体上来说，北方石狮偏大气，雕琢质朴，南方石狮造型活泼，雕饰繁多，更显灵气。

以建筑装饰为代表，纵观几千年里狮子在中原的传播和传承过程，其逐渐从异域猛兽变成了富有中华传统文化内涵的瑞兽和符号。对比真实的狮子，中国文化中的狮子外形严重走样，但这丝毫不妨碍从古至今人们对它的喜爱。

正如龙应台在《百年思索》中所写的那样：“中国没有活生生的狮子，所以庙前画里、锣鼓阵中的狮子是走了样的狮子。然而走了样的狮子并不是谎言，因为它是图腾，既是图腾，当然就无所谓走样不走样，毕竟'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不能以谎言不谎言去衡量、去理解。中国的狮子和龙，和麒麟一样，载满了一个民族的文化想像，尤其是对不存在于本土的陌生的事物的想像。而在任何对“他者”的想像里，都隐藏着一层又一层的对“自己”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