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同事，常常带孩子到办公室来玩。这小丫头，只有五岁，正上幼儿园，甚是机灵可爱。我常常看她们母女俩聊天，就像是朋友一样，没有任何代沟。同事还得意地告诉我，这孩子喜欢同班的一个男生，并且还三番五次地对她说：“妈妈，你去我们学校看一下他长得什么样子嘛。”可见她俩真的是到是无话不谈的程度了。但就是这个孩子，跟她爸爸却没有亲近感，因为平时在家里爸爸管得比较严，看电视什么的也不自由，她就有点怕爸爸；前几天去外婆家，她就有一种鸟儿终于逃离笼子束缚的轻松感。如果一家人一起出去，她宁可自己渴着，也不让爸爸给她买饮料；宁可憋着尿，也不告诉爸爸说她要上厕所了。
这孩子跟她爸爸的距离感，让我想到我自己，我跟我爸之间也是有交流障碍的。平时给家里的电话，我绝大多数都是打给我妈的，按照我爸在我妈面前发牢骚的说法，我们兄妹三个，是只有我妈手机关机的时候，才会打给他的；对此，我表示很遗憾、很无奈、很难过——因为，偶尔，拨通我爸电话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不知究竟该跟他说些什么、茫然不知所措。（我爸主动发起的话题几乎仅限于问我的收入、这边的天气如何，而这恰恰是我最没有兴趣跟别人谈的两个话题——由于我爸多年来一直在与贫困做斗争，并且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兴趣狭窄的缘故，金钱始终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以至于我从小学到高中，每次放寒暑假回家后，他从来都不过问我这学期的学习成绩如何，而是首先问“下学期学费多少”——尽管我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但毕竟理解跟心甘情愿地认同是两码事，以致于所有的交流都停留在“低水平重复建设”上，无法深入。当然，我也一直在努力改善这种状况，虽然离理想的局面还相差甚远，但至少是今年比去年前年好多了。）每次看到别人家的父子之间能够以很轻松很自然的方式聊天，甚至是辩论，我都很羡慕。
这种距离感，应该是从小感情和思想上的交流太少造成的。据我的体验，我爸很不善于正面地向我们表达感情——他会很得意地在亲戚邻居面前夸耀自己的孩子哪方面有多好，但他就是不肯在我们面前以直接的方式来表达他对我们的这种满意和喜爱。我从小以“考试高手”而“出名”，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我只不过是个高分低能的窝囊废，众亲邻都很羡慕地向我爸讨教他是怎样教育孩子的，他们也号召自己的孩子以我为榜样，这让我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是以我感到自豪的；但是，让我感触最深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我从一个远方亲戚口中侧面了解到我爸那年头对我的满意和喜爱之情的——自我们上初中开始，我妈就在镇上租房子陪读了，我爸一个人在村子的老家里；他的卫生习惯很差，如果几天不做饭的话，常常是厨房的案板和灶台上积一层尘土，我每次周末回去，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才离开。这本是分内之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但有一次我一人去一个远方的亲戚家时，听她说：“你爸上个月来我们家时，还夸奖你了，说你每次回家里，都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搞卫生比你妹妹还仔细。”（一般，长辈们总认为，在做家务方面，女孩子应该更好一些，所以，当我做得比我妹妹好时，他们感到很意外、很惊喜。）当时听到这个亲戚不做夸张的转述后，我竟然感到“非常惊讶”——“原来，爸爸内心里还是很喜欢我的，尽管他从未当面夸奖过我。”
我爸在我们面前的这种“不善于表达感情”，一直让我感到沮丧。然而，另一个事实是，他对外甥、外甥女、侄子等的喜爱之情，常常是溢于言表的——他很喜欢跟这些晚辈们开玩笑，轻松自如，俨然他们就是平辈的朋友一样；这种情形，常常让我“吃醋”，让我怀疑他爱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和侄子胜过爱我们。当然，这也只是个误解而已，在内心里，他当然更关心、更在意自己的孩子；并且，从侧面了解到的情况，也确实如此。所以，准确地说，我爸并不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而是“不善于跟自己的孩子表达感情”。忘了是去年还是前年，我曾经向我妈求证：“我严重怀疑，我小时候，我爸究竟有没有抱过我；否则，怎么就没有一点亲近感呢？”我妈说：“好像没有怎么抱过。”我当时就泪奔了。
尽管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了我爸只是不善于跟我们表达感情而已，但早年脑海中产生的“他爱自己的外甥外甥女侄子胜过爱我们”这一“情节”，却总是挥之不去；这一情节，几乎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即为人父母者在表面上跟自己的孩子保持一种距离感，这是很正常的，而那些父母跟子女的关系显得很亲昵很密切的，都是“不正常的”！以致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每当我发现“竟然”有父母在对孩子讲甜言蜜语，他们“竟然”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来表达对孩子的喜爱之情的时候，我会“无比震惊”地想：“对自己的孩子，竟然也能喜欢到这个程度？至于吗？” 当然，我内心里也很清楚，我的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头脑清醒的时候，我又会想这样一个问题：那些从小就被娇惯的孩子，他们长大之后，跟父母的代沟是否会更小一些呢？
题外话——上周跟一个朋友聊到“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个话题时，我顺便谈了谈自己以后会如何对待孩子：
首先是，我一直跟我爸有点隔阂，不能顺畅交流，这一点，我爸不愉快，我也不愉快，故而希望以后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弥补这个缺憾。其次，或许是最重要的，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在对孩子的问题上很容易吃醋——如果我的孩子爱她（他）的妈妈胜过爱我，则我肯定会有失落感。
而我很早就感觉到，孩子是这样的，如果从小爸爸带他陪伴他时间更长，他就跟爸爸跟亲，如果妈妈带他更多，他就跟妈妈亲。最早，这一“理论”是社会学导论的老师告诉我们的，后来在观察中也确实如此。我们邻居家一个女儿，在周岁的时候，我和我妹妹都去他家里，我一抱她她就钻到我怀里了，但死活不让我妹妹抱，我惊问其故，然后她爸爸自豪地说：“从小是她爸爸抱大的啊，所以对男性更亲近。” 我侄子也是这样，在家里的时候，孩子半夜喂奶粉擦屁股等通常都是我弟弟干的（我弟媳妇嫌孩子拉屎太脏），这直接导致这孩子对男性长辈更亲近一些。他在家里，喜欢爷爷超过喜欢奶奶；我妹妹带他到我伯父家里去，他又喜欢我伯父抱，不喜欢自己的亲姑姑了。最严重的一次是，去年国庆节的时候，他的年龄才10个月半，我和我妈带他到成都，去他爸爸那里。在路上，我就对我妈说：“看苏航下车的时候愿意让他爸爸抱不。”因为，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五一，已经相隔5个月了啊，而孩子又这么小。我们下车的时候，我弟弟在车站来接，我弟媳妇在上班，结果，我弟弟刚张开双臂，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怀里了。 可是，到我弟弟家里后，他就是不愿意让他妈妈抱，宁肯让我抱，宁肯让单位的其他陌生男人抱，也不让他妈妈抱；我都看不下去了，为他妈妈感到难过。后来我又教我弟媳妇，怎么逗逗这孩子；过了好一阵子，孩子才愿意让妈妈抱他。。。
所以，必须从孩子特别小的时候就让他跟你有亲近感；若他少长了，你再亲近他，他就不愿意理睬你了。故而，我决定从孩子很小时就在她（他）面前跟她（他）妈妈 “争宠夺爱”。哈哈，谁要做我孩子他妈可真够有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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