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历的老济南北城生活

刘振玲/口述 济南古城历史街区 2022-03-19 17:30

上世纪50年代初，当大明湖尚未开辟为公园的时候，大明湖的西、北岸从现在的公园西南门起到公园的东门止，是一个很大的渔村。因这一地段背靠老济南的北城墙，街名又为北城根街，因此人们便约定俗成称这里为“北城上”，此地居民也自称为“北城上”的人。

我便是一个地道的“北城人”。从降生到举家迁出北城，我在大明湖住了近十年时光，祖居位于铁公祠东门往东约百米的湖边，背城面湖而居。清代书法家何绍基曾在一首诗中说道：“我昔大明湖上住，出门上船无十步，高楼下收云水色，小桥迳接渔樵渡……”此情此景正是我家当时的真实写照。

我家姓刘，是大明湖中赵、刘、隗、周、胡五姓中的大姓。刘姓人丁兴旺，世代居住于此。由于这五姓祖辈在此居住，从祖上起相互之间结亲的不少，因此拐弯抹角都能攀上亲戚，辈分上也丝毫不能马虎，我的先生刚和我结婚时，每遇到“北城”上的人，从不敢乱称呼，否则会闹笑话，也许一个年轻小伙子是个长辈，也可能一个白发老翁却是个侄子。

今天的大明湖已是名闻中外的4A级风景区，湖面烟波浩渺，碧波万顷，湖畔风景优美，名胜古迹众多。但是我童年居住在湖边时却不是这样，那时大明湖的水田都归各家各户所有，各家水田由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地界子隔开，形成一片片水塘。地界子高出水面半米左右，宽约一米有余，上边长满了各种柳树、苇子及各种杂草，各家的水田之间留有供游船通行的公共水道。各家种的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藕、荷、蒲、苇。湖田在夏秋季节最美丽，满湖荷花盛开，清香扑鼻，碧绿的荷叶像小伞一样盖满了湖面。

俗话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明湖这片肥水沃土养活了世世代代的明湖人，使他们几百年来繁衍生息。父亲是刘姓的“有”字辈，辈分不算高，但由于老人家厚道、诚信、仗义，在刘家甚至在北城上也颇有好名声。他一生勤勉、操劳，常年以撑船、种水田的微薄收入养家糊口。

我家曾经有过一条大船，也有篷子能遮风挡雨，但不是那种带玻璃门窗，油漆彩绘，豪华气派的大画舫，因此接待客人游湖只能接一些收入不高的市民、工人、学生，达官贵人是不坐这种船的。父亲撑船技术是一流的，胳膊粗的整根柳木做的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但他撑起船来却进退自如。新中国成立前后一段时间里，每逢旅游旺季，父亲为了揽到游湖客人，经常去火车站招揽来济客人，谈好价钱后，客人乘坐黄包车，父亲则一溜小跑跟在车后跑回来。父亲撑船技术得到了大伙的公认。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还曾接受给中央首长撑船游湖的任务。直到上世纪80年代退休后，他还曾应环城公园领导的聘请在南护城河环城公园撑一条大画舫带徒弟呢！

不撑船的时候，父亲便忙于湖田的活计，他还是踩藕的好手。踩藕是个技术活儿，也是个苦差事，特别是冬天，春节前为了赶个好价钱，也要穿上特制的牛皮缝制的衣服下水。踩藕全凭脚尖的功夫，父亲踩出的藕极少有断的，看起来水灵光鲜。夏秋季节是摘荷叶、收蒲子、蒲菜的季节，这时如同农村的秋收一样，全家老少齐上阵。荷叶摘下后，要仔细折好，穿到绳子上晾几天，然后送到燕喜堂、草包包子铺等饭店去。由于荷叶质量好，很受他们的欢迎。蒲菜是大明湖的特产，剥蒲菜是个仔细活儿，不然剥坏了便卖不上好价钱，我还未上小学时，折荷叶、剥蒲菜这些活儿便都会干了。我记得，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在湖上干活儿的小木盆，如浴盆大小，只能坐一人。在种满藕荷、蒲苇的湖田里，大船作业是不方便的，只有小木盆可不受限制。渔家的孩子都会划这种小木盆去湖田采荷花、莲蓬卖钱。有时也坐小木盆去较远的地界子上玩。地界子上轻易无人去，在上边经常会拣到不知名的鸟蛋，在近水的洞里会掏到螃蟹，拿把鱼叉有时能叉到黑鱼，用渔网可捕到黄鳝、泥鳅。地界子真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湖里的鱼都是野生的，有时捕到大些的鲤鱼、黑鱼等，自己家里是舍不得吃的，要拿到市上去卖钱。人工放养鱼苗，那是大明湖成立了渔业合作社以后的事情。

渔民大多是贫穷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此，我的许多同学、幼时的伙伴都会在放学之余或寒暑假去卖荷花、莲蓬，夏天则去湖东南岸的冰窖去买或拣碎冰，然后提个小竹篮带上小锤、碗碟、醋瓶去沿街吆喝卖碎冰赚些零用钱。渔民的孩子见多识广，他们也会去湖边挖蚯蚓，或挖苇根、捡藕节等中药材卖钱补贴家用。

童年生活是艰辛的，但也充满了乐趣。我们最爱玩的地方是北极庙门前那几道长的滑梯，我和小伙伴们沿着台阶跑上去，然后再沿着镜面一样的滑梯飞快地滑下来，一趟又一趟从不觉得累。我也敢自己划小木盆去湖田采荷花、莲蓬，去地界子上拾鸟蛋，摸螃蟹，拿回来煮熟和弟妹们一起分享美味。冬天湖上结了厚厚的冰，我们会自己动手就地取材做冰鞋、做冰车，在冰上飞驰，或在冰上抽陀螺、打尜、做游戏，即使再冷也挡不住我们在冰上的快乐。

1954年，大明湖北城上的居民服从国家的需要，离开了养育他们几百年的故土，腾出的渔村建起了美丽的公园。父亲和其他乡亲一样，先是参加了渔业合作社，后来成了大明湖公园的职工。我们兄弟姐妹也陆续参加了工作，走上了新的生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