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

壹

杜荀鹤七岁时，曾充满壮志豪情地说道：“吾岂耕夫耶！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为了实现誓言，年少的他便隐居家乡九华山读书。后来又到庐山勤学苦读，长达十年左右。

当时，杜荀鹤以小松自喻年轻气盛、踌躇满志和当时的读书人一样寄托科举入世，期望一举成名天下知。

只可惜从咸通十一年（870年）开始至大顺元年（890年），他数次赴帝都长安应考均以落第结束。

即使他在场外苦心孤诣写诗投赠给崔尚书、李郎中、姚中丞、王侍郎、裴侍郎、孙侍御、池州牧、李大夫、李给事，即便投赠的诗作获得赏识，也无人提携。

从此，怀才不遇的杜荀鹤，在忧闷中过上了“乍可百年无称意，难教一日不吟诗”的生活。一次，他借宫女之口抒发幽怨，发牢骚自我慰藉，便挥笔写下一首《春宫怨》，但连自己都没想到，牢骚之语竟成了名作。尤其是“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两句更是历来为文人墨客所推崇。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杜荀鹤《春宫怨》贰

八年的“安史之乱”让大唐由繁盛走向了衰败，到懿宗后期及僖宗、昭宗在位时，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吏治腐败等等政局乱象频出，民怨沸腾，多地相继发生动乱，最终引发了黄巢起义，杜荀鹤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这个时代到底有多乱？

杜荀鹤曾亲眼目睹过一位战乱失去丈夫的贫困民妇，为了躲避战乱、逃离乱世，跑到深山中，住破茅草屋，靠挖野菜糊口苟活。即使是这样逃避、远离，她也无法摆脱官府魔爪。正如杜荀鹤写的一首诗（又称时世行）所描述一般。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杜荀鹤《山中寡妇》

与《山中寡妇》对应的还有一首《乱后逢村叟》（又称《时世行》），更能说明战乱之下百姓的悲惨处境。

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

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

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

至于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杜荀鹤《乱后逢村叟》

在奔波中，杜荀鹤曾两度路过胡城县，对比前后两次所见所闻，他大胆地写下《再经胡城县》，直指晚唐黑暗统治。

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

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

——杜荀鹤《再经胡城县》

即使他看透了，想通了，佛系了，打算归隐九华山，但还是放不下眼中事，口中诗，他依然以诗为业，怀着仁心诉说着社会现实、民生疾苦。叁

实际上，晚唐时代的腐败早已渗透到科场，投递行卷之风早已演变为公然贿赂，进士科的考试也早已被公卿子弟所把持。

然而现实的残酷，科场的连败，却没有让杜荀鹤放下执念。他始终坚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继续外出游历，寻找着仕途经济。

就这样，杜荀鹤来到了大梁。他打算拜见正在招贤纳士的梁王朱温。于是，献上《时世行》十首，提出“省徭役，薄赋敛”的想法，结果不合朱温心意。

当朱温部下敬翔得知此事之后，便对杜荀鹤说，你“稍削古风，即可进身”，杜荀鹤便献上《颂德诗》三十首取悦朱温。

然而过去很长时间也未能得到回音。与此同时，手下官员害怕叛齐降唐杀人如麻的朱温召见杜荀鹤而找不到，便一直把他困在客舍里。

元  赵孟頫  乔木高斋图局部

直到一天清早，朱温想起了穷书生杜荀鹤。命人把他找来。

朱温见到杜荀鹤时，正值天在下雨。朱温仰头看天，此时天无片云，只是雨点很大，打在窗檐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自已站起来，对着窗外雨看了很久，又坐下对杜荀鹤说：秀才你曾经见过无云雨吗？

杜荀鹤说：没有见过。

朱温笑着说：这就是所谓无云而雨，叫做天哭。不知是什么征兆？又大笑，左右的人顿时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过了很久，朱温徐徐地对左右的人说：“拿纸笔来，请秀才写首无云雨的诗吧。”

杜荀鹤不敢推辞，小心翼翼地在座位上写下《梁王坐上赋无云雨》。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杜荀鹤《梁王坐上赋无云雨》

朱温看后大喜，杜荀鹤大大的奉承获得了朱温欢心。之后，朱温专门为他送名礼部，给主持考试的礼部打了招呼，于是，杜荀鹤再去长安赴考，于大顺二年（891年）考中进士第八名，时年四十六岁。后来朱温又写表推荐他，杜旬鹤由是授翰林学士、主客员外郎、知制诰。到天祐元年（904年），杜荀鹤“遘重疾，旬日而卒”结束了奔波的一生。

或许是杜荀鹤关心民生疾苦而写诗箴刺公卿，与此同时又想考取功名融入官场，从而自我矛盾，以致恃势侮缙绅，遭众怒，众欲杀之而未及，幸好官吏们未能得手。

不过，杜荀鹤曾写过一首诗《自叙》，自述生平态度。也许，他更愿意随物换星移在安贫乐道中成了宇宙闲吟客，白发一逸人。

酒瓮琴书伴病身，熟谙时事乐于贫。

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

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

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杜荀鹤《自叙》

一个出身寒微的士子，看遍了现实的残酷，明知很难获得认可，却又放不下，儒一会儿，佛一会儿，在入世与出世间反复纠结。在彷徨中，杜荀鹤选择了苦吟，最终沦为了“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

作者：张建楠

本文为菊斋原创文章。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开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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