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我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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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对于每一个人而言，是一个矛盾的概念。我从自己发现，等待，是我生活的态度，是我每一天朝着新一天度过的积极态度，虽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今天，就是对明天的等待，或者说等待着明天，但我发现，事实上就是这样。从这一事实看，等待是有意义的，等待让我对新的一天有了期待，我的期待很简单，如果今天觉得不错，那就期待着明天更好，如果今天感觉不太妙，就会期待明天会好起来。这种期待，常常只是一种心理性的存在，它不以事实为依据，或者说，他有意撇开事实，只有这样，期待才会有期待的意义。如果依了事实，就不会有期待，因为期待的意义只在于未来比现在好，或者更好。失去了这一意义，期待自然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可能。从这一点看，等待是有意义的。
我也有这样的期待，这种期待是我等待里的一个方面或者说一部分，这一部分，在支撑着我度过每一天。我在这样的期待里，就像知道今天的风沙天气，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过去，就会天晴气朗一样。这种天地的自然现象，让我对一切都充满着向好和更好的期待。这样的期待，让我忽视了一点，不看事实，不从事实推测未来。而很多时候，我发现，事实的发展，或者事实发展的方向，和期待完全相反，不是向好，而是越来越糟，越来越坏。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我还一样有着期待，并且，那样的期待更强烈。这就是期待的意义。
可等待，还有另一层意思，比如说，我在等待戈剑，就是说，戈剑来了，就是说，我等到了他，等待就应该消失了，然而事实，它并没有消失，我依然有等待的感觉，或者说，我依然处在等待的感觉里。并且，当等待戈剑的这一等待完成之后，我的等待感觉更加强烈，而这种强烈，是那样的空虚，那样的迷惘，那样的深远。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等待，我也不知道。我第一能回答自己的，是戈剑不是我的等待，这样扩展下去，我发现，我的等待，没有具体的内容，或者说，在我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要等待的，没有任何东西，具有我等待的价值。但我不能不等待，这样的等待，是人生，是无意义的人生。
这就是说，人生不过是一个等待的过程。从这个过程的具体的事实看，比如说从今天到明天，或者从昨天到今天，再比如说，我在等待戈剑，或者说，刘若生不知道秦岭有一个姓陈的大夫在等待着他，也不知道，在他的生命里，他在等待着戈剑这么一个人，这是等待的一个部分，这一部分，让我们感觉到了人生的意义。但当我们在具体的等待里，完成了一天或者一次等待之后，我们就会陷入等待的空虚中，但依然是等待，而这一空虚的等待，才是一个人的一生，是一个人一生的等待，而这一等待，只能是无意义的。
如何解释，我和戈剑的相识。偶然和必然，戈剑和我同时在这一座城里；戈剑因为他的偶然和必然，成了一个外科大夫；又因为偶然和必然，戈剑的外科手术成功率很高，在这方面，他成了一个名医。戈剑的如此偶然和必然，与我（或者说与很多人）没有丝毫关系，然而，不幸的是，我也有自己的偶然和必然，除了我和戈剑同在丰谷这座城市里，还有戈剑的名医也是我知道的；我的身体因为偶然和必然，胆出现了问题，发展到了必须切除的地步；又因为偶然和必然，我住院后，排在戈剑值班的手术日程上；再因为偶然和必然，在安排手术的前一天，测出我的血压和血糖不宜手术，需要调理和再观察；而那天临时安排戈剑为一个大人物做脑梗手术，一个姓李的省委副书记，突然在家里摔倒了，医院把之前戈剑的手术安排重新做了调整，专门为副书记做手术；又因为偶然和必然，戈剑需要休息一天，而我的身体还有待观察；最后偶然和必然是，手术后，戈剑来查房，正好听到我在和一个病友大谈极致的话，这个谈话，让戈剑对我有了特别的印象。
如果，这样解释我和戈剑的相识，我总感觉有着牵强。不如说是等待。
我的身体在无意识里，等待着一种病在我身上的发生，结果是，我的胆等到了这一次手术。而我的这一次手术，真正的等待，是戈剑，而不是胆囊的切除。因为，我开始对人生的极致发生兴趣并开始研究它时，我感觉，极致的人生，是我在等待的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又在一直地等待着我。我等待到人生极致问题，需要有人能与我一同认识它，研究它，由此，我又陷入了另一个等待。而戈剑就是我这一等待里的那个人。
而戈剑也在等待，他在生活里，没有等到与他一起生活，就是说一起过日子的人，所以，他一直单身，用我的话说，戈剑的生活，和我是一样的，一个人的日子。戈剑之所以能把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自在，很浪漫，是因为，他有另一种等待，戈剑的这种等待，是人的身体的极致，具体地说，戈剑的身体极致研究，是对历史上太监这一类人的研究和发现，他想在太监这一些人身上发现，人的身体具有着怎样的极致性。而戈剑的这一研究，是我对人生极致研究的其中一个部分。换句话，我们两个人都被人生的极致问题等待着，就是说，在我们的一生里，有这样的一个问题，在等待着我们，由于戈剑是一个医生，所以，这一等待，让他更偏重于人的身体，而我是搞创作的，所以，我从人的身体和灵魂两个方面探讨人一的极致问题。
这不是谁要我们这样做，也不是我们想做这样的事情，而是，在我们和这一问题的等待里，问题等到了我们，我们等到了这一问题。而在这同样的等待，我等到了戈剑，戈剑等到了我。
戈剑查房的时候，身后没有跟着一大队人马，只带着两个实习生，或者叫徒弟。他进来时，我正在讲极致。“我们必须相信，人的身体和精神，这是人的生命的两个极致，身体是精神的极致，精神是身体的极致。正是这两个极致的调和，构成了人的生命具有了相对的平和，而这个平和，就是对天人合一的尊道，没有谁能超出这一平和，比如我们的病，从根本上说，就是我们对身体的极致不尊重，违背了身体极致的结果，这就必须要说到人的精神，这个精神不是我们一个人的，我们的精神从哪来的，是很多人，或者说，是人类的创造，或者叫虚构，人类虚构出一种精神，然后，这种精神注入给我们每一个人……”
这个时候，我看见戈剑和他身后两个年轻医生走了进来。我和另一个病人，都是戈剑做的手术，戈剑的查房，不只是查他做手术的病人，他问了我们一些惯例性的话，感觉如何。在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又回过身来问我，你刚才说的极致，是从哪一本书看到的吗，能不能把那本书推荐给我。我告诉他，不是哪一本书上说的，而是我自己正在思考的。戈剑说，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于是，我们两个人相互等待到对方。
2024-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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