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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语言差异问题
杨婷婷
内容提要 关于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学术界仍有争论。将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词语进行比较,发现二者在词语使用习惯上确实存在某些差异,这也为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出自不同作者之手提供了佐证。
关键词 词语比较;差异;原因
关于《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学术界至今仍有争论。
曹雪芹,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也是最复杂的作家,《红楼梦》亦是中国文学史上小说作品的巅峰之作。关于曹雪芹与《红楼梦》的研究,由于资料极其缺乏,至今学术界的看法仍存在很大的分歧。现存《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是程伟元和高鹗在公元一七九一年即乾隆五十六年辛亥和乾隆五十七年王子即一七九二年先后以活字排印而刊行于世的。它所依据的底本,有人认为是高鹗的续作,但据后人的考证,高鹗续作之说亦有疑问,究竟续作者是谁,尚需进一步研究。《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两相比较,其思想性与艺术性悬殊颇大,却是学术界的共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出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续书所采用的版本系程伟元和高鹗刊行的版本,而前八十回采用的是所谓“庚辰本”,因为该版本是抄录得较早而又比较完整的唯一的一种版本。
关于曹雪芹的上世的籍贯,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他的祖籍在河北丰润,于明永乐年间迁至辽东铁岭,后随清兵入关;另一种认为他的祖籍是辽阳,后迁沈阳,大约于天命六年后金攻下辽阳时归顺,再随清兵入关。总之,曹家随清兵入关后,在江南祖孙三代先后历六十余年。曹雪芹晚年在穷困潦倒中于公元一七六三年或一七六四年的除夕去世。他的不朽巨著《石头记》的前八十回,早在他去世前十年左右已经以手抄本的形式传抄问世,而在当时流行的各种版本中又以“庚辰本”最为完备。
一九八0年六月,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讲师陈炳藻在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上报告,他用电子计算机对《红楼梦》的用字进行了测定,认为该书出自一人之手。针对陈氏的这一论断,李阳春同志撰写了《〈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语言差异十例》,提出了否定意见。
李文说:“各个作家的社会活动、生活环境不尽相同,他们的创作语言固然有受到共同语言的制约的一面,但一定也会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体现出个人的语言习惯。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作家不能不有一定的区别于他作家的语言差异。高鹗与曹雪芹当然亦是如此。”李阳春同志从语言习惯的角度认定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作,我颇同意他的这种见解。但是,他所举的十条例证却有九条是不确切的,因而是欠说服力的。
李文所特别强调的是高鹗在第八十二回至九十回的短短九回书中有四处用了“劳动你”、“劳动姑娘”、“劳动他们”、“劳动姐姐”这样的句子,而前八十回书中用“劳”、“劳动”致谢的词,仅仅只有两处,其用法也是有明显区别的。其例如下:(序号、着重号均照李文)
(四)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74回,962页)
(六)宝玉和秋纹笑道:“我就过去,又劳动你来找。”(82回,1069页)
(七)北静王略看了看,仍递给小太监,笑了笑,说道:“知道了,劳动他们。”(85回,1112页)
(八)贾芸道:“何曾有多少事到里头来劳动姑娘呢?……”(88回,1155页)
(九)薛蝌陪笑道:“大奶奶费心!但是叫丫头送来就完了,怎么又劳动姐姐呢?”(90回,1180页)
实际并非如此,请看前八十回的例证:
(1)贾母笑说:“劳动了。珍哥让出去,好生看茶。”(42回)
(2)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你,我心里倒不安。”(64回)
(3)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72回)
(4)黛玉又说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给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妈,也不敢劳他过来。……”(59回)
(5)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32回)
(6)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34回)
(7)先是秋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腌臜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80回)
从上可以看出《红楼梦》前八十回书中用“劳”、“劳动”表示致谢的词,不是“仅仅只有两处”,而且在用法上与后四十回也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其实,用“劳”或“劳动”来表示对人“烦劳”、“费心”、“多谢”等客气话意思的用法古已有之。例如“劳驾”、“劳神”等。白居易《和阳城驿》云“不劳叙世家,不用费文辞”;又《钱湖州以箬下酒,李苏州以五谷酒相次寄到》诗云:“劳将箬下忘忧物,寄与江城爱酒翁。”其《病起》诗亦云:“经年不上江楼醉,劳动春风飏酒旗”及《病中庞少尹携鱼酒见过》诗:“劳动故人庞阁老,提鱼携酒远相寻”均即此意。王建《酬于汝锡晓雪见寄》诗云:“劳动更裁新样绮,红灯一夜剪刀寒”。又《从军后寄山中友人》诗:“劳动先生远相示,别来弓箭不离身”。这些都是与《红楼梦》中“劳”和“劳动”用法相同的例证。
特别是到了宋代,随着农业生产的发达,工商业也有了空前的发展,无数中小商人和手工业者被吸收到工商业发达的大城市来,形成了广大的市民阶层。文学上也出现了表达市民生活和适应市民趣味的通俗文艺形式。宋代民间产生的小说就是以口语写成的“话本”和“平话”。口语在宋代通俗文艺作品中所占的比例是空前的。在“话本”和“平话”之外,还有以口语写成的词和以口语写成的道学家语录。到了元代杂剧和南戏也出现了空前繁荣的景观。杂剧和南戏的对白中运用了大量的民间俗语和俚语。这不但丰富和增强了通俗文艺作品的表现力,也对明清小说的通俗语言的运用产生了巨大影响。《红楼梦》就是在对这种通俗语言风格继承的基础上发扬光大,从而达到文学史上语言艺术的巅峰。
从上述情况可知,《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中对“劳”和“劳动”的用法与唐、宋、元、明以来的民间用法并无二致,且一脉相承。
那么,《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语言上的差异何在呢?下面略陈四例,以资参考。
一、“仔细”一词的用法
前八十回用法:
①凤姐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当心)你的皮!”(6回)
②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当心)人看见跟了来,就不好了!”(47回)
③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细
(周密;细致)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73回)
④(黛玉)仔细(周密;细致)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23回)
后四十回用法:
①妙玉仔细(周密;细致)瞧了一瞧道:“原来是你!”(87回)
②鸳鸯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周密;细致)一看,觉的冷气侵人,一时就不见了。(111回)
在《红楼梦》中,“仔细”一词可以表示“当心”的意义,也可以表示“周密;细致”的意义。前八十回中这两种用法都有,用“仔细”表示“当心”一义的情况更多,不胜枚举。而后四十回中却没有用“仔细”来表示“当心”意义的例子。
另外,“当心”的意义还可以用“看仔细”这个词来表示。因为“看仔细”是由“看”和“仔细”两个实词素并列组合而成的“偏义词”,且它的用法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中完全一致,故不属本文讨论范围。
二、“一行”的用法
①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35回)
②他一行说,众人一行笑。(59回)
③春燕一行哭,一行将方才莺儿等事都说出来。(59回)
④(迎春)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80回)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用“一行”来表示“一面”的意义的例子是很多的,而在后四十回中却未见一例。
三、“念心儿”的用法
①绣橘赶来,一面也擦着泪,一面递给司棋一个绢包,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如今一旦分离,这个给你做个念心儿罢。”(77回)
②贾琏便说道:“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汗巾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系的,你好生替我收着,做个念心儿!”(69回)
③宝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我,为什么把诗稿烧了,不留给我作个记念?”(104回)
前八十回将纪念品写作“念心儿”,后四十回没有这样的例子。
四、“该”的用法
①贾政听了点头。便见门上的进来回说:“……说大老爷该(欠)他一项银子,要在二老爷身上还的。”(106回)
②(贾母)又叫贾政道:“你说外头还该(欠)着账呢,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107回)
③贾政问他:“共有几宗?现今得了几宗?尚欠几宗?”(17回)
④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除给银子五百两外,仍欠六百零十两……”(64回)
后四十回用“该”表示“欠”的意义,前八十回亦无此例。以上例证说明《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确实存在着语言上的差异。我们在探讨《红楼梦》前后部分作者的问题上,除了研究其思想性、艺术性外,从多方面加以探索、印证是十分必要的。
《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所用词语的差异现象,我认为是曹雪芹与高鹗的出生与居住地不同,以及地处南北的语言环境和作者用语习惯的不同所致。正如,李阳春所言:“各个作家的社会活动、生活环境不尽相同,他们的创作语言固然有受到共同语言的制约的一面,但一定也会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体现出个人的语言习惯。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作家不能不有一定的区别于他作家的语言差异。高鹗与曹雪芹当然亦是如此。[1]”
我们知道,曹雪芹诞生于南京的江宁织造府内。江宁织造府位于今南京市中心大行宫地区,这里的地名大行宫即由康熙和乾隆两个皇帝在此住过而得名。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于康熙二年任江宁织造之职,至二十三年在江宁织造任上病故,康熙旋即命其子也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任苏州织造,后又继任江宁织造、两淮巡盐御使等职,并命其纂刻《全唐诗》《佩文韵府》等书于扬州。曹雪芹的曾祖母孙氏做过康熙帝玄烨的保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做过玄烨的伴读和御前侍卫,后任江宁织造,兼任两淮巡盐监察御使,极受玄烨宠信。玄烨六下江南,其中四次均由曹寅接驾,并住在曹家。康熙五十一年曹寅在扬州任上病危,康熙特命快马送药抢救。曹寅病故后,康熙又特命其子曹顒继任江宁织造。康熙五十三年曹顒病故,康熙又特命曹寅之胞弟曹荃(宣)之子曹頫过继给曹寅并继任织造之职,直至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曹頫被抄家,曹家才中道败落,其间在江南历时六十余年。
高鹗,生卒年约1738—约1815,字兰墅,一字云士。因酷爱小说《红楼梦》,别号“红楼外史”,汉字镶黄旗内务府人。高鹗少年时喜冶游,中年一度在外课馆,熟谙经史,工于八股文、诗词、小说、戏曲、绘画及金石之学,诗宗盛唐,词风接近花间派,论文则“辞必端其本,修之乃立诚”,强调以意为主。他热衷仕进,但累试不第,乾隆五十三年(1788),始为顺天乡试举人。六十年进士,历官内阁中书,内阁侍读。嘉庆六年(1801)为顺天乡试同考官。十四年,由侍读选江南道监察御史。十八年,升刑科给事中,在任时以“操守谨、政事勤、才具长”见称。晚年家贫,身无长物。
《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高鹗祖籍铁岭(今属辽宁),先世清初即寓居北京,高鹗热衷乡试,但累试不第,乾隆五十三年(1788),方为顺天乡试举人。明清两代北京地区均为顺天府。高鹗约50岁左右才中顺天府乡试举人,可见他大半生生活在北方,与主要生活在南方的曹雪芹语言习惯上存在差异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也必然会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语言用法中反映出来。我认为这也是《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作者不同的又一佐证。
[参考文献]
[1] 李春阳.《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语言差异十例[J].湖南师院学报(哲社版)1981,(2):90-91.
[2]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原载：《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