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0 - 李秀成
作者：巴希尔
编辑：Q先森 / 出品：冷热军事史
1864年7月22日，对于忠王李秀成来说，是一个悲惨的日子。就在这天，他被曾国藩的湘军俘虏了。
李秀成是太平天国后期最重要将领之一。他早年全家入拜上帝会，金田起义后逐渐立功晋升，1859年秋受封“忠王”，并获赠洪秀全手书“万古忠义”。次年李秀成率军打破江南大营，后又进军苏杭，威逼上海。
1863年，他被任命为“真忠军师”，太平天国诸王都归其调遣，实际上已经是太平军最高统帅。
▲ 李秀成雕像
李秀成数万字的自述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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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著名将领被俘后，大多会留下一份清方整理后的自述。在生命的最后半个月里，李秀成写下了数万字的自述手稿。令人吃惊的是，这位曾经纵横驰骋的豪杰，不仅表示出屈膝投降的意思，还主动为清廷出谋划策。
李秀成身为太平天国末期的军事统帅，在历史上大多时候是以正面人物出现的，所以这份自述，在历史书里经常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掉。那么，李秀成的“自白书”究竟讲了些什么？
李秀成自述不仅叙述了他一生的经历，而且涉及到几乎太平天国的全部历史。他从金田起义讲起，介绍了太平军一路的战斗历程和自己领兵打仗到被俘的全部经历。这一部分是关于太平天国的珍贵史料。
▲ 金田起义
问题是在这后面，李秀成提出了招降太平军余部的十个要点，以及太平天国的十大失误。在这个长篇自述的字里行间，李秀成表现出了向对手乞怜、以至于愿为宿敌效劳的精神。
首先是在语言上迎合清军将领。李秀成开篇就说，他书写太平军的历史是为了“呈老中堂（曾国藩）玉鉴”，“我一片虔心写就，并未瞒隐半分”。
他拼命称赞过去的死敌。他把攻占天京的曾国筌说成是“有德之人，深可服佩”；曾国藩则是“恩深量广，切救世人之心”；说到湘军就是“此军常胜，未见败过”。类似的话在自述里不胜枚举。
▲ 曾国藩
向敌人讨饶的另一方法，就是矮化自己。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身为太平军统帅的李秀成，在自述里把太平天国说成“世人之劫数”，洪秀全则是“不问贤良”、不修德政的昏君。自述结尾，他竟大发慨叹：“何生天王而乱天下，何我不才而佐他乎？”
既然如此，李秀成又怎样解释自己在太平天国身居高位呢？他在自述里说不知道洪秀全要夺取天下，于是一路“迷迷而来”，“糊糊涂涂而作”。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迷迷蒙蒙地上了贼船，糊糊涂涂地封了忠王，总之就是稀里糊涂地当上太平军统帅，真是莫名其妙。更可笑的是，李秀成居然解释说，因为清军遇到广西人就杀，所以他才骑虎难下。
当然，智商正常的人都清楚，李秀成作为太平军统帅要想活命，绝不是说说好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于是他在自述里不懈“表功”，力陈自己做过许多有利于清军的事。
李秀成喋喋不休地强调，自己打下扬州、苏州、瑞州、杭州这些城池以后，是如何优待俘虏的清朝官员。巡抚王有龄杭州城破时自杀，李秀成找到他的尸首，用清朝冠服入殓，派五百人、费银三千两护送棺木还乡。
太平军将领李昭寿以滁州叛降大清，李秀成瞒着洪秀全把他在天京的家眷送还。松王陈得风在天京围城里私通清军，事泄被捕，李秀成也疏通替他保命。
▲ 清军夺回苏州
李秀成明白，这些小小的“功劳”，曾国藩恐怕还看不上眼，所以他必须竭力体现出自己的利用价值。战争中一方的军事统帅被另一方俘获，能发挥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当然是凭借以前的威信去影响老部队投降。
于是他总结出了“招降十要”。《自述》里写道：“今见老中堂恩惠甚深……我愿将部下陆续收全。”
李秀成为清方提出的招降方案，有很强的计划性和可操作性。根据他的计划，招安计划的核心是恩赦两广籍的太平军骨干。
具体步骤上，应优先收服他的堂弟、掌握太平军江南主力的侍王李世贤。为此可以把自己的婶母作为人质：“欲收我弟……求中堂行文取其母到皖省。”然后再由他写信劝降。
▲ 太平军冲锋
进一步就可招安那些和他交好的将领，比如“与我至爱”的听王陈炳文，肯定会听从他的。“陈炳文从，汪海洋亦至，我家弟从，朱兴隆、陆顺德从之定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把太平军余部瓦解掉了。
李秀成乞降献策确实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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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对此很是欣赏，他在奏折中评价李秀成的建议说“其言颇有可采”。清廷闻讯后也十分重视，马上向曾国藩索取“招降十要”原文。
不止如此，李秀成还提出，招降太平军余部后，他还愿意帮助镇压江北的“捻匪”。由此来看，李秀成的招安计划，不能说是为了保全残部的生命，之后还要继续为大清南征北战呢。李秀成还立下了军令状：“如办不成，正国法是定。”
▲ 太平天国时期的清军
此外，李秀成还为湘军提供了他手头的各路太平军动向等情报。根据对他的审讯，曾国藩等得知，太平军江南主力正因缺粮暂留江西，原计划秋收时回援天京。至于江北部队，由于音讯隔绝，李秀成不清楚具体情况。
据曾国藩在奏折里说，湘军中很多人相信李秀成的诚意，希望留他一命来招降太平军余部。
李秀成的招安计划一旦实施，会对太平天国产生极大损害。洪秀全病死、天京失守，对太平天国造成了沉重打击。
但是，从军事方面看，太平军还具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幼天王、干王洪仁玕等已由天京成功突围，可以说政权中枢并没有被消灭。由陈德才、赖文光统帅的西北太平军，此前在陕西汉中开辟新根据地，后因缺粮滞留于东援天京途中。
▲ 天京陷落
江南太平军仍据有湖州、广德，江西李世贤率领的大军既可以由此回援天京，也可南下闽粤。太平军的装备也不差，李秀成的爱将听王陈炳文，部下六万人有洋枪七千杆，都可以组建一支洋枪队了。
然而，后期太平军内部存在严重的投降浪潮。其中最恶劣的，就是郜永宽等苏州八叛将，于1863年底杀害李秀成留守苏州的慕王谭绍光，献城投降。可以想见，一旦作为前统帅的李秀成首倡招安，是会有不少响应者的。
曾国藩终将李秀成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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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李秀成效忠大清的赤诚，最终被曾国藩一盆冷水泼灭。曾国藩在李秀成被俘之初称呼他“好汉”、“可惜”，后来却对他的表现相当鄙视：“宛转求生，乞贷一命”，“献谀乞怜，无非图延旦夕一命。”
曾国藩深知，李秀成作为太平天国后期最主要将领之一，对战事了如指掌。让他活下来，难保不会抖出湘军的丑事，成为政敌攻击自己的材料。所以他最后判断“此贼甚狡”，“不宜使入都”，于8月7日将李秀成斩首。
▲ 太平天国时期的清军
太平天国的功过是非姑且不论，仅就人生最后关头的表现而言，李秀成真是大大不如好些同时代的人物。
1862年，与李秀成地位相若的英王陈玉成被俘。他慨然说：“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李秀成瞧不起的干王洪仁玕，被俘虏后以文天祥自况：“予每读其史传及正气未尝不三叹流涕也，今予亦只法文丞相已。”
太平天国最后一个在战场上被俘的“名王”遵王赖文光，在南京陷落后联络捻军继续战斗，于1868年兵败被俘。他自述衷肠：“披霜蹈雪，以期复国于指日”，大义昭然。
以上诸将，均是宁死不屈，慷慨就义。与他们相比，李秀成主动为敌献计献策，最后仍逃不过一刀之灾，实在不值。李鸿章在给曾国荃的信里甚至说他是“阱虎乞怜”，不如狗鼠。
▲ 李鸿章
李秀成为何会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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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李秀成过去长期以正面形象出现，许多历史学者无法解释他最后变节，只好尽力找理由掩饰。
有的说他是效法姜维诈降，招集力量复国；有说他意在挑起曾国藩与清廷的矛盾，伺机举事；还有的说他是为了麻痹敌人，保存太平军剩余的力量。这些说法明显都牵强得很。
李秀成曾经驰骋疆场十余年，率领数十万大军纵横江浙。直到天京围城战的最后关头，他仍然指挥部队积极反击，屡屡重创敌军。怎么一朝被俘，就一口一个“大清皇上鸿福”、“中堂雨露之恩”，全无当年叱咤风云的气魄了呢？其实通过分析历史，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从直接原因上看，曾国藩等湘军高层的缓和态度，也许令李秀成产生了可以活命的错觉。被俘后李秀成虽也遭到曾国荃的酷刑，却没有立即被杀。
▲ 曾国荃
曾国藩来看他时还说“汝亦好汉，可惜！可惜！”，其高级幕僚赵烈文等也多次与李秀成攀谈。这就让他不由产生某种程度的幻想，以为曾国藩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另外，太平军将领投降也不是没有范例。李秀成招降计划内的重要一环、听王陈炳文，不久后率军投降，就被清朝封为参将，在清军指挥下攻打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类似的事例，为李秀成考虑投降提供了现实依据。
然而，从根本上说，数年富贵生活腐蚀了李秀成的战斗意志，滋养了贪生之念。
▲ 英勇战斗的太平军
李秀成虽出身贫苦农家，但拜将封王之后，逐渐骄奢淫逸起来。攻占苏州后修建的“忠王府”，里外有四五十间，全用金银装饰，直到三年多后苏州陷落仍未完工。连李鸿章见了也不由得感叹：“琼楼玉宇，曲阁洞房，真如神仙窟宅。”
某次因得罪洪秀全，李秀成被罚交饷银十万两，可见太平天国早期不蓄私财的规定，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生活这样优越的领导人，很难想象能保持“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革命理想。如果说之前还是“骑虎难下”，当他被俘的那一刻，对太平天国的信念想必已经烟消云散，所剩下的只是如何保全自身而已。用李秀成自述里的话说就是：“能早知有此难，而可早避在家为民。”
讽刺的是，李秀成的性命，最后也因财宝断送了。他突围时携带了不少珍珠宝物，用绉纱带捆在身上，休息时被附近村民发现。李秀成本想交出财物请他们隐藏自己，结果两波村民分赃不均闹起来，最后将他扭送清营。
▲ 太平军的一场战斗
其实李秀成早已为富贵所迷，才会国破家亡时还念念不忘金银珠宝，也才会被俘后屈膝变节以求活命。
本可“杀身成仁”的李秀成，却在生命最后关头乞降变节，为敌人出谋划策。这既对不起追随他浴血奋战的众多将士，也累及了自己在历史上的声名。
李秀成的封号是“忠王”，可结局反而是“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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