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太行
《延禧攻略》的第一集有个小高潮，就是“选秀”。
雷点无数。
乾隆皇帝、富察皇后和高贵妃三个人在选秀女，皇帝当然坐C位。
上来第一个，皇帝就说这姑娘会被风吹跑。
说第二个长得胖，一天要吃五顿饭。
其实乾隆的生母就是一个强壮、出身很低的女人，他可能真会喜欢这种类型。
对第三个最刻薄，说对方“每天顶着酱油跪在太阳底下”。
△ “你的意思是我太黑？”“反正不怎么白。”
旁边的富察皇后还收着一点，高贵妃就在煽风点火，跟着皇上一起埋汰人。
感觉一下子回到关外老家的大炕上，丈夫媳妇小姨子一起看CCTV3唠嗑有没有！
历史上的皇上真这么二百五吗？
当然不是了。
别说皇帝，就连首领太监这样身份的人，都不会这么下作说话。
三个人台上一坐，一个毒舌男，一个跟风女，外带一个温柔大姐，把一帮女孩子虐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皇上选秀，这是超级女声海选。
跟我年龄相仿的人一定记得柯以敏老师的评委风格。
于正不了解选秀是怎么回事，就把今天的综艺选秀，还是那种追求流量的极端选秀，换了个皮拍出来了。
我提出这点，就有朋友对我提出了批评。
“‘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乾隆骂纪晓岚的原话。骂男知识分子都能这么毒舌，对待女宫人绝不会多客气。”
“乾隆的毒舌是乃祖康熙遗传。宫史记载，康熙动辄当着太监面大骂太监是最下贱的人，包括梁九功。”
“良妃还是康熙儿子的妈正经封了妃呢，照样被康熙骂成辛者库贱妇。”
这个评论非常好，但和我说的是两回事。
我们就来看看，“说话刻薄”和“下作不体面”到底有什么区别。
爸爸老战友的女儿
按道理说，天下所有的女人，除了血缘亲属，皇上都可以要过来、娶进宫。但是现实中，皇上对不同身份的女人是区别对待的。
皇上只能从八旗当中选秀，所以皇上搞对象，不是跟东北人就是跟蒙古人。
八旗制度早期就是组织大家打仗的，八旗是组织机构，也是身份阶层。
你是八旗的人，就是皇上的老乡，有把闺女嫁给皇上的机会。
皇上也利用控制八旗贵族的婚配来控制每个家族。八旗的户主到了一定级别，女儿都要登记在册，先让皇上挑，皇上挑不中的，偶尔可能指婚给亲王贝勒之类的近亲，还没有的，才允许自己父母去安排相亲。
换句话说，八旗秀女都是你爸爸你爷爷老战友的后代，所以对他们要高看一眼。
大家别觉得皇帝每天的爱好就是在后宫玩女人。
玩政治比玩女人的快乐浓烈太多。
△ 每天在宫外玩女人也不靠谱
那些八旗秀女的爸爸，很多都是皇上要打照面的臣工，皇上一看他家的女儿不好看，挥挥手就撂牌子了，赶上有下属需要哄、需要维护的，就算撂了牌子可能还会赏个什么东西，意思是告诉她爸：
“叔叔别多心啊，我们真的不合适在一起，不是瞧不起你家。”
乾隆这么聪明的人，从来不会没由来地侮辱臣子的女儿。
对了，一般会给秀女发点车费。
丑女过不了初选
其实电视剧里三个被乾隆挖苦的姑娘，都不算丑，而且清朝那个服装，胖瘦不会太明显。
如果真的皇帝连看了三个，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差，那他可能会叫停选秀，惩办那个做初选的人。
历史上都是先把高矮胖瘦不合格、有异味、身上有大疤痕的女孩去掉了的。
就像一个老板如果老见不合适的候选人，显然应该把人力总监叫来骂一通。挖苦候选人，没有任何意义。
这部戏的开始设定为乾隆六年，那年乾隆已经三十一周岁，早就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他见过美女，也娶过美女，不会这么急吼吼地去挑别人的相貌。
大家可以想一想，如果你是选秀女的负责人，是按照什么顺序把人往里送？
如果你按照相貌，从高分到低分往里送，皇上一定会怒了。
越看越糟，那不得急眼？
低分往高分送也不成，皇上会觉得你是地产中介，先看烂房吓唬他，然后出一套好房子直接请你签约。
现实中的顺序就是门第，按照大家阿玛的身份高低。如果你已经有姐妹在宫里，还能往前排，某妃的妹妹，某个太妃的侄女，负责选秀的都要先告诉皇上，这是谁家的人。
刻薄和下作是两回事
乾隆皇帝肯定是外貌协会的，和珅就是一个面容清秀俊美的小伙子，有人说他俩睡过，还有人说乾隆怀疑和珅是自己害死的妃子转世，这都是传说。和珅聪明得很。
皇上喜欢好看的、聪明的，但他最厌恶的，也是聪明的。
“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
比如这一句，是皇上提醒臣子越界，比方打得刻薄，不过皇上看纪晓岚，就是东方朔一类的人物。
但是推广到“骂男知识分子都这么毒舌，对女宫人不会客气”，就大有问题。
有男人想要侵犯我的领域，越界了，我说狠一点，吓唬这家伙。
可是有女人来让我挑选，相貌不满意，我要是说刻薄话，大家会不会觉得我是好色之徒呢？
皇帝是名教（大概相当于主流价值观）的总负责人，可能念佛经，但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孔子的话（老孟不行，有风险）。
乾隆好色，但是怕别人说他好色。
比如之前有个八旗官员，请求让自己没有参加选秀的女儿择婿，乾隆就骂他糊涂，理由是违反了祖制。
“不是我非要睡你家女儿，让你们把女儿送来朕先挑，然后再说媒。是因为担心你们定了亲，然后朕再选秀，拆散姑娘们的姻缘，我罪过就大了！”
这个选秀制度其实有好处，就是旗人的姑娘很少早婚，基本要到十七岁，这对身体健康有好处，旗人姑娘的地位比汉人姑娘高得多。
“康熙动辄当着太监面大骂太监是最下贱的人，包括梁九功。”
这个是康熙的政治策略，也和毒舌无关。康熙手握大权，威、德都是千年顶峰，他不能允许宦官以各种方式干涉朝政。像《权力的游戏》里太监瓦里斯参加御前会议，清朝是没法容忍的。
骂自己的女人和骂别人的女儿
“良妃还是康熙儿子的妈，正经封了妃呢，照样被康熙骂成辛者库贱妇。”
这一段有点意思，我们细细拆解一下。
乾隆当然不是什么菩萨，后宫妃子打死了宫女太监，乾隆也就是批评教育一下，说手太重了，这对主子不好。
太监地位最低，宫女也是内务府包衣的女儿们，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奴隶。
康熙年间的良妃是八阿哥的妈妈，出身是辛者库，这比包衣的身份还要低一点。两口子吵架，什么解气说什么，说对方出身低，确实是皇上骂人的方式。
但是公开挖苦候选秀女的相貌，这就不是皇上骂人的方式。
此外，“辛者库贱妇”其实也很可疑，因为这个记录出现在雍正年间，而雍正对八王是恨之入骨的。“贱妇”这种表达，其实更像四爷的口气。
那个夫权社会，姑娘和媳妇近乎两个物种。
别说你是皇上，就是普通男人骂自己女人，都是怎么骂都没事。
但是在外头，你骂一句别人的女儿，都是侮辱。
老百姓懂，臭流氓不懂。
皇上当然应该懂，这是做人基本的体面。
但是于正不懂，因为他不在乎体面。
皇上真的说一个秀女“一天得吃五顿饭吧”，说出来容易，女孩回家绝食自杀，全家人畏罪都死了，你想想皇上的舆论压力如何吧。
最后说一句，虽然宫斗戏里的某些金句，确实可能对你的职场有点启发，但是最好别拿这种品相的文艺作品来指导你的职场斗争。
令妃娘娘是开挂了才能活到最后的，现实中那样，活不过第二集。
历史上的后宫其实就一个KPI：生儿子。
千万别想专宠。你要专宠，要的就是爱情，这和要安全、要发展、要利益是冲突的。
不嫉妒
够温柔
易怀孕
不出头
做到这四条，基本能在大多数的正常宫廷中活下来了。
如果儿子不是搞政治的料，就让儿子趁早去弄点图书校勘、书法、绘画，他的皇帝兄弟封他一个亲王，远离斗争再好不过。
孙子还有希望，说不定就过继给无后的叔叔大爷，当了皇帝了呢！
△ 人的命运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历史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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