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知足常乐”

曾传华

《道德经》里有这样一句话：“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用现在的话说，意思大致是：“罪孽没有比多欲更大，祸患没有比贪得无厌更为严重的，灾难没有比贪欲必得更为惨痛的。所以说，懂得知足知止而心无贪求，就能经常适可而满足了。”后来，人们根据老子这句话意思，就提炼、概括出一个喜闻乐见的成语：知足常乐。

谈论知足常乐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惆怅。冠状病毒肺炎期间，利用网课，我教学生写议论文，“知足常乐”就是布置给学生的一次作文题，要求选作，即不作统一要求。写议论文本来主要是高中老师的事，我想给学生把基础打好一点，以为多掌握一种文体的写法总是好的，算是多事。学生提交作文的果然不多，提交的几篇，我也不怎么满意。网课期间，作业的情况一点也不乐观，让人丧气。即使必交的作业，缺斤短两的也比较严重，甚至“偷税漏税”的也时有发生。家长的监管缺位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还是学生的学习态度有问题。疫情期间，学习的任务并不重，比平时上课要轻松多了，有玩的时间，还相对比较充足。拖欠作业的学生，在于“不知足”，越玩越懒，越懒越玩。不少学生就这样，老师松一尺，他就会进一丈。当然，这样的学生是不懂事，不明白疫情终将过去，复课只是迟早的事，学习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未来还很长很长。现在玩不够，倒是很快乐，却不知道以后可能是没得玩，要承受更多、更长的痛苦。有的学生因为心智不成熟，学习像“服刑”，总把作业当做苦役一般对待，千方百计逃避，甚至像小孩一样扯皮，把老师视作剥削人、压迫人的资本家、地主。“你老师都不做，凭什么要我做！”有这种想法的，还不是个例。因此，凡是要求学生做到的，我自己一定先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这道理我懂。老师也写一写，有这样心理的学生看了可能心理会平衡一点。当然，我也是把这当做个练笔的机会。人，都或多或少存在惰性，不给自己压力，可做可不做的事往往就不会做。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拿针，巧手手也生。“知足常乐”这个作文题看似好写，其实还是有难度。越是看似好写的作文题，越是难以写好。动动笔，学生写的作文为什么写得不理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或许就能找到症结所在，以后训练、指导，便可对症下药。更重要的是，生活中，在我看来，很多应该快乐的人，但却显得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快乐，引起了我的注意，觉得有必要仔细想一下，弄清原因。

我有一个儿时的伙伴，儿女都大了，两口子单过，身体健康。因为老家那个村是贫困村，他两口子也顺利地进入贫困户之列，住进了政府投资新建的小区安置房，每月吃着低保，像拿工资一样。低保的钱，足以使其衣食无忧。和他闲白，我以为他会感恩，快乐，至少会感到满意，却没想到他满腹牢骚，怨气还不小。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谁多拿了点，谁多占了点之类。我心想，有手有脚，想要就自己去挣啊！我不是太明白，伙伴原来不是这样的，有上进心，做事也肯下力气，怎么年纪越大越没个正形呢？

一位熟悉的退休了的教师，每月工资四五千吧，丈夫也有工作，孩子也参加了工作，家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负担，应该是享福的时候。有一次碰上，闲聊，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工资，她感到很不平，数说着比某某少多少，又比某某少多少，絮絮叨叨，一脸的失落，不快活。我心说：你怎么就不和你还生活在农村的兄弟姐妹比一比呢？他们既不存在退休，退休了也没工资。

一个认识的人，算是有钱人，置下了不少的产业，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是成功人士，这样的人该是快乐的吧。要是我，有他那样多的钱，我做梦都会笑醒。可是，他却像苦大仇深似的。我承认，他的确很操心，很辛苦，但收入高，吃香的，喝辣的，玩好的，还要怎样？他却时刻在为怎样才能赚更多的钱忧心忡忡，不快活。

我想到我自己。其实，我也是在五十岁后才开始想通的，笑容才又回到我的脸上，才吃得香，睡得好，快快乐乐。

人心不足蛇吞象，夸张吧，却是真实的现实写照。人心似海，欲壑难填。没人不想有钱，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凡是想要的又能用钱买到的，都很轻松就能得到。但钱多少是多？落马的陕西省委书记赵正永，贪污受贿7.17亿，我的妈耶，他莫非顿顿吃的是黄金？不，是玉。黄金有价玉无价。可是，他又用了多少？以后还能享受吗？也没有人不想自己地位高，没有。地位高好啊，有了权力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打个喷嚏，很多人就跟着感冒。说白黑也是白，说方圆也是方。一句话可以叫人荣耀，一句话也能叫人落魄，多大能耐，多威风！地位多高才是高？没有人不喜欢美色，但多美才算美？封建帝王，环肥燕瘦，北地胭脂，江南娇娃，异国宝贝，恨不得全都纳入三宫六院。即便这样，一些皇帝还恨不得天上不断掉下“林妹妹”，对虚无缥缈的嫦娥都垂涎三尺。杨广，不就是连九天玄女娘娘都敢调戏吗？结果呢，还不是“荒冢一堆草没了”。没有人不愿子成龙、女成风，考上了重点高中，定要想上重点大学，上了重点大学定要想上哈佛、剑桥。如果月亮上也有所“婵娟”学校，怕不也会千方百计送到那里去深造？其实，子孙自有子孙福，把孩子逼得不正常的父母，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有一个《渔夫与金鱼》的故事，将人心不足简直说得太透彻了。渔夫网到一条金鱼，金鱼请求渔夫将其放回大海，并许诺渔夫要什么都可以。渔夫什么也没要，回家后讲给老婆听，被老婆骂为蠢货，并逼迫渔夫向金鱼要一个木盆。木盆要回来，渔夫老婆快乐了几天，又不高兴了，逼着渔夫向金鱼要一栋木屋，金鱼照办。然后，渔夫老婆变本加厉，要当贵妇，当女皇，金鱼还是照办了。最后，渔夫老婆要做海上女霸王，金鱼不再应声，游回了大海，渔夫的老婆也回到了从前，端着旧木盆依然一无所有。可笑吧？不可笑。人性的贪婪，莫过如此。贪婪的结果，也莫过如此。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叶小舟，欲望就是水，就是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风能“风正一帆悬”，也能掀起惊涛骇浪，使得“樯倾楫摧”。

老子之所以强调知足常乐，是他深刻地洞悉了人性。足，是满足，是适可而止，是见好就收。人的欲望，就是个无底洞。知足，就是要我们懂得把握好欲望的尺度。在老子看来，任何事，都会物极必反，这时就会引来灾祸，这是天道使然。久旱必雨，久雨必晴，是天道，何尝不是人道？一个人，不能把握欲望的尺度，放纵欲望，成为欲望的奴隶，就会深陷欲望之苦海，难以自拔。满足了这个欲望，就会奢求实现更大的欲望。欲望不能顺利实现，就会焦虑、烦恼、痛苦。在欲望的怂恿下，就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坑蒙拐骗，偷盗，抢劫，贪污受贿，杀人放火，走向罪恶。即便通过自身的努力，满足了更大的欲望，还有更大更大的欲望，会接踵而至。欲望的实现总得有个过程，人就必然生活在焦虑、烦恼、痛苦之中，难得快乐。

受欲望奴役的人，一旦走火入魔，就会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就会欲字当头，将私欲摆在首位，一切以达成目的的实用为要，眼里只有利益，置道德法律于不顾，视亲情友情为无物，丧失人性。这样的人，为了满足私欲，没有什么事不敢做，没有什么事不能做。只要需要，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亲友当工具，把法纪当摆设，把权利当私器，把他人当垫脚石，丧心病狂。欲望能把人变成野兽，变成魔鬼。

但是，一个人如果能明白欲海无边无底，永远填不满，懂得知足，适可而止，人生就会是另一种状态。像脱笼的鸟，像入水的鱼，像回归自然的虎。这样的人，内心光明，笑容花朵般的绽放在脸上，笑声像阳光一样热烈、爽朗。走起路来步履轻松，做起事来活力四射。一点自然的美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次小小的收获，也能让他快乐得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那样开心。自己快乐，也让身边的人感到快乐。因为他知足，所以他常常快乐。

懂得知足，需要自知。一个人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必须想清楚，否则，就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山望到那山高，迷失自我。范蠡自知，功成身退，得以潇洒江湖，得以善终；鲁迅自知，弃医从文，倾心于写作，专注于写作，成为一代文豪；杨振宁自知，由实验物理转向理论物理研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设若范蠡也像文仲那样贪恋权势，不知足，很可能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鲁迅继续从政，或许也能做出一些政绩，但按他的个性，多半会成为官场倾轧的牺牲品；杨振宁继续从事实验物理，可能毫无所成、碌碌无为一生。他们因为自知，所以能在关键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并满足于自己的选择，从而快乐相伴，获得人生的成功。

懂得知足，需要感恩。感恩生命，感恩生命中的遇见，感恩现在的拥有。一切拥有，有自己努力的原因，但更是造物主的恩赐、命运的大度慷慨。身体健全，看看那些残疾人、为病痛所折磨的人，该不该感恩、知足、快乐？有吃有穿，生活安逸，与那些饥寒交迫、居无定所、战火之中朝不保夕的人相比，该不该感恩、知足、快乐？其实，我们抱怨的拥有，可能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就是他们朝思暮想而不得的，我们本就应该知足感恩，感到快乐。用感恩的眼光看待一切，平凡的事物变成美好的风景，机械厌烦的事情充满着诗情画意，普通的世界变得奇妙无比，快乐并油然而生。成为一个感恩的人，让感恩成为一种习惯，你就会对现在的拥有知足，就会“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感到快乐。也就不会比来比去，对别人多得了点自己少得了点心生不平，产生怨恨，使本该有的快乐被稀释，被注销。

懂得知足，需要定力。狄更斯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好，我们有目共睹。“坏”就“坏”在，物欲汹涌，拜金盛行，人不断地被异化，被物质化，被边缘化。如果没有定力，就一定会被浮躁的社会浪潮所裹挟，随波逐流，任意东西。心浮气躁，就抵御不住形形色色的诱惑，不该想的想，不该做的做，竹篮打水，怎能快乐？这就需要我们有一份定力，认准方向，心态平和，按自己的节奏前行，专注于自己的事，把该做的事情做精致，做圆满。再平凡的事情，做精致、做圆满了，就是一种莫大的成功。运动中射击的准度、跑步的速度、拳击的力度，获得冠军者，不就是这样吗？热爱的事，你付出多少热情，就会收获多少快乐。快乐在精致圆满的结果，更在于全身心付出的过程。快乐的人，无不如此。

知足包含着做人的智慧，识见，胸怀，修养，更是一种做人的大境界，是想快乐的人必须的修行。知足的人，是智慧的，是快乐的，更是美丽的。

要常乐，就得知足。知足，是常乐的根本原因，是必要的条件。自知、感恩、定力，是通向知足的桥梁。人生，可以缺少这缺少那，但唯独不能缺少快乐。我们为快乐而生，也将为快乐而活，这是目的，也是使命。

我知足了吗？未必。教学生写议论文，反映的还是不知足，潜意识里，还是想让我的学生个个优秀的欲望使然。

知足常乐，妇孺皆知，像常识。但是，常识的东西，常常让我们不以为意，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知足常乐”只有四个字，好说却不好做，做到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