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赏析

刘禹锡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这首诗不用我讲，咱们也知道最熟悉的，背得最熟的就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两句，只不过今天讲这一首诗就不能只讲这两句，为什么呢？那只要你看一看这首诗的全部，你就知道，这首诗里头的内容，那可不是一般的简单啊，有白居易、有扬州、有巴山楚水、有23年，是吧，还有这个“闻笛赋”还有这个“烂柯人”等等，所有这些事儿加在一起那就构成了一个密码题，我们今天就要像解密码一样，把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一的给它解开，才能对这首诗有一个比较透彻的了解。

这首诗的题目是《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这什么意思呢？我刘禹锡和白乐天白居易在扬州的酒席上相逢，白乐天先送给我了一首诗，我然后再回赠给他一首诗，这个题目的意思就是这样。他们俩在什么时间相遇的呢？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这一年，刘禹锡和白居易都是55岁，他们俩呀一般大，同一年出生，可是呢，刘禹锡比他中进士中的早，刘禹锡是在唐德宗贞元9年（793）中的进士，7年以后白居易才考中了进士，这两个人除非是都在扬州做官，否则怎么能在这相遇呢？这时候啊，刘禹锡刚刚卸任了和州刺史，和州属于安徽省，白居易呢，刚刚卸任了苏州刺史，两个人都要回洛阳去，他们在扬州碰着面儿，见面之后，白居易先赠送刘禹锡一首诗，这诗说的好，“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什么意思呢？你老兄啊，一杯一杯的往往酒杯里头添酒让我喝酒，我呢？和你一起拿起筷子击着这菜盆唱着歌，你刘禹锡刘老兄那是诗国当中的国手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你啊命压人头不奈何啊，命运不好啊，长期被人压制啊，举眼风光长寂寞，你长期以来实在是太寂寞了，满朝文武都升官了，独自一人只有你呀，还在蹉跎当中，你是长期被才名所折，23年折的也太多了。听出来没有，白居易呀，为刘禹锡的遭遇而感慨，为刘禹锡的不幸而鸣不平，为什么说23年折太多呢？刘禹锡就在诗中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刘禹锡的诗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刘禹锡，苏州人，22岁考中进士，开始在朝廷和地方担任各种官职，应该说在他34岁之前仕途基本上比较顺，可在他34岁年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发生了有名的“永贞革新”，也有人叫做永贞事变，总而言之，在这一年里，朝廷的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刘禹锡、柳宗元等等这些我们大家很熟悉的一批文学家在当时是一批年轻的政治家，遭到了新朝皇帝唐宪宗的贬谪。刘禹锡被贬谪到了连州做刺史。连州，今天属于广东省，从那时候起一直到今天他和白居易相逢，这个时间段就叫23年。古代人们从此地到彼地的时间比较长，他们当时还没回到洛阳，等回到洛阳了，就满打满算23年，这账是这么算的。

咱们给刘禹锡简单的捋一捋人生阅历，从公元805年起，也就是从唐宪宗开始贬谪他到连州做刺史起，在这22多年里，刘禹锡在今属广东的连州做刺史，在今属湖南的朗州做司马，在今属四川的夔州和今属安徽的和州做刺史，这“巴山楚水”4个字倒不一定非得精准的指定他在四川在湖南湖北做官，而是笼统的概括了他所有这些做官的地方，这些地方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什么呢？比较偏僻和荒远的州郡，官员们都不爱去这儿做官，只有被贬谪的官员才会被分配到这儿去，所以作者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哪，我这个23年被朝廷抛弃了，被朋友抛弃了，抛弃之后我遭遇了什么，我与世隔绝呀，他使用了两个很重要的典故，“怀旧空吟闻笛赋”，西晋的时候向秀经过自己的朋友嵇康的故居，听见有人吹笛子，特别感伤，写了一篇《思旧赋》，怀念自己的朋友嵇康，所以怀旧空吟闻笛赋，是感慨岁月流逝，我多么想念我的家乡，我的朋友，我的长安，我的洛阳，我的好多朋友都在这过程当中去世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是空吟、空想，

“到乡翻似烂柯人”，等我真正回到了洛阳，回到了中原，早已是物是人非，又用了一个典故，说西晋的时候有个人叫王志，进山打柴，看见两个仙童下棋，他站在旁边观棋，他观完一局棋，这手里头斧头的木柄啊，都已经锈烂了，等到回到村里，大家都说呀，都过去100多年喽，这真是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比喻时间过得很快。刘禹锡用了这两个典故，就用4个字就能概括，“物是人非”，能不感慨吗，感慨归感慨，接下来这两句让我们感到非常震撼。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当代人呢，对这两句话的解释，事物总是要向前进的，我们不能总是回头望，而是应该向前看。沉舟侧畔有千帆竞发，病树前头有万木争春，他的抒情的重点在于千帆过、万木春，我们人人要争做千帆，争做万木。可你要知道，1000多年前这诗他写作的主体是刘禹锡呀，他的角度不可能跟咱们一样，他的抒情重点在前面的部分，我是沉舟，这23年来我这沉舟的侧畔啊，有千帆在进发，这个千帆里头也包括你白居易，这23年来我是病树，这病树前头你们都是万木在争春。所以对刘禹锡来讲，他写这两句的时候，心情是比较沉重的，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呢，也可以看作是刘禹锡在给自己打气，为什么呢？虽然我是沉舟，但我的侧畔有千帆进发，那我自己也能迎头赶上啊，我也能加入千帆竞发的队列啊，虽然我是病树，我前头有万木争春，但我是不是也能老树重开花呢，那完全也有可能啊。虽则物是人非，只要努力争先，依然有无限的生机，刚才白居易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进步了，你却蹉跎了，大家呢都有了很好的前程，您却被才名所折了，但是刘禹锡好像并没有被朋友的这种略微低沉的感慨所感染，他依然说“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你今儿个给我唱的这首歌，你送给我的这首诗，我听完了之后，毫无颓唐之意，反而有了进取之心。白居易作为朋友，他替他鸣不平，还替他说委屈，还替他说才名折掉了他的命运，但是刘禹锡本人却感觉依然充满了希望，大家可能很奇怪，怎么回事？刘禹锡二十多年被朝廷抛弃在荒远的边境做官，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劲头，还这么乐观呢？刘禹锡的个性，那是非常的开朗达观，他的绰号就叫做“诗豪”，我们知道有诗仙、有诗圣，有师佛、有诗魔，还有诗鬼，但是还有一个诗豪，那就是刘禹锡，而且刘禹锡跟白居易的交情还是不一般，早在他被贬谪到朗州做司马的时候，就开始与白居易就诗文的唱和，应该说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的诗文唱和是屡屡不绝。事实上，他们两个这次在扬州相逢唱和后不久，白居易回去之后就整理了一个集子，这集子的名字就叫《刘白唱和集》，就是把刘禹锡和我白居易唱过的诗篇结了一个集子，一共138篇，白居易真是个有心人，他在这集子前面写了一篇序，这序的大意是说刘禹锡是个诗豪，他的诗锋芒所向，无人抵挡，我有时候不自量力，还经常跟他竞争一下，这些年来啊，我们两个不时的相互赠答唱和，这诗作越积越多，积了138首，这还不包括我们两个人喝醉了之后乘兴即兴创作的那些诗篇，我还没收到里头呢，我让我的小侄儿啊，把这138首诗编成两卷，专门抄了两本，一本交给我的小侄儿收藏，一本交给刘梦得的儿子仑郎，让他保存好。白居易接下来说了一段特别有趣的话，他说跟他唱和最多的元稹经常抱怨说我跟你白居易做了20多年的朋友，也是20多年的敌人，我们两个人之间交往，既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幸运的是呢，我们彼此唱和吟咏，声名远播，这特好，不幸的是啊，他们都议论说，元稹白居易是当代才子，哎呀，因为有你白居易使得我元稹无法独领风骚，独步当代。白居易说我现在岁数越来越大，没想到到了晚年又碰上了你刘禹锡呀，这是我不幸中的又一个不幸，本来我碰上了元稹，无法独步当代，无法实现我独领风骚的梦想，又多了一个刘梦得，我岂不是更加无法实现我独领风骚的愿望了吗？白居易接着感慨，刘禹锡的诗文，那是非常的神妙，要论神妙，我哪赶得上他呢，他紧接着就举了刘禹锡前一阵刚刚写过的这两句诗，他说比如像刘禹锡写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样的句子，那就是神妙，人家刘禹锡写什么？人家刘禹锡写诗，好像时时刻刻都有神灵的护佑，刘禹锡写的神妙的句子绝不仅仅只是我们这两家孩子们收藏的这些诗。这是白居易亲笔写的他眼中的刘禹锡，刘禹锡在这二十三年中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也显示了他自己敢于担当的精神，想当初，他和柳宗元同时被贬谪，柳宗元被贬谪到了广西的柳州，他呢被贬谪到贵州的播州，亳州条件太差，柳宗元果断向朝廷提出，将他的柳州和刘禹锡的播州对调。柳宗元这样做风险很大，会罪上加罪，但是它不为所动，柳宗元的行为对刘禹锡产生巨大的震撼。后来柳宗元在柳州去世，他临终的时候，将自己平生创作的诗文交付给了刘禹锡，请他代为整理，同时刘禹锡又自告奋勇将柳宗元的一个大儿子叫柳告（柳周六）抚养成人，他在写给柳宗元的祭文当中发誓，说一定要将这柳告看成是自己的亲儿子，把他抚养长大，后来这个柳告啊，还真是没有辜负刘禹锡的抚养之恩，在唐懿宗的咸通4年考中进士，应该说，刘禹锡不负辱亡友的重托呀，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刘禹锡这个人看待生活、看待人生、看待世界总有一种特别的豁朗和旷达的人生观，比如他著名的《秋词》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人都说秋天很忧伤很悲伤，我说秋天比春天还好，为什么呢？你看那秋高气爽之际，白鹤排云而上，我的诗情也追随它到了九霄云上。再比如说，唐宪宗元和十年，刘禹锡等人受朝廷的召唤回到了长安，他一到长安就去了著名的玄都观，在玄都观里写下了很著名的一首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什么意思啊？我看呀，我走了之后你们这些所谓的新贵，都一一的开了花，一一的得到了提拔，他自己虽然在遭着难，还不忘讥讽那些在位置上的达官贵人，果不其然，又一次遭到了贬谪，过了若干年之后，刘禹锡再次回到长安，又来到玄都观，性情不改，接着说，“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你们之前耀武扬威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现在在哪呢？你们都不在了吧，我还在，我又回来，所以我们说啊，读了这些诗篇，读了《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我们深深的感觉到在我们中国的历史上，在我们古代的历史上，有很多很多像刘禹锡这样的人，虽然遭遇磨难但绝不改初心，虽然历经坎坷，但一如既往的保持达观的精神。只有这样，他才能写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诗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往无前，凭借着一股精神，凭借着一股希望，达到人生有理想、有虔诚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