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长青    1（王杰小说第二稿）
文/三木秉凤（周凤森）
水土一方
（1）
        话说在鲁西南大平原腹地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农业大县叫金乡县，这里东临微山泗湖，西邻菏泽平原，川河纵横，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是我国著名的江北水乡。

       据金乡县志记载，大约四千年前，在夏朝时这里就称之缗国，曾是大舜之子季禧的封地。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全国设立三十六郡，而包纳了金乡县域的缗邑则更名为东缗县，隶属于砀郡管辖，而二千年前家喻户晓的“鸡黍之约”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东汉建武元年即公元25年，此地改名为金乡县，其后这个县名就一直沿用至今，由之可见金乡县的历史悠久而漫长，县志中记载的历史文化及民间逸事丰富多彩，又灿烂辉煌。俗语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民，金乡县地势偏低，降雨丰沛，水系发达，生活在这里的百姓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因而农耕文化发达，且底蕴颇深，这里民风淳朴，礼仪盛行，邻里和乐，与人善良。
        不知从何时起，在鲁西南平原上流行着一种当地喜闻乐见的花鼓戏。这些花鼓戏大多故事来源贴近生活，而且情节与表演都较生动，受到当地人们的欢迎。从声腔和剧目看，花鼓戏似乎源于民歌，类似西方的歌剧，它们多以民间小调和牌子曲演唱，而且边歌边舞生动有趣，花鼓戏的共同点就是伴奏乐器大都采用的“花鼓大筒”。这种花鼓戏农闲时在县城及乡村进行半职业性演出，曲目繁多，脍炙人口。由于花鼓艺人经常遭受上流社会的歧视，所以他们大多聚居在县城周边地带，花鼓艺人集聚的村落就被外人称之花鼓村。
       在金乡县城的正北一公里处，就有一个艺人聚居的花鼓村，村里的人几乎家家都会唱花鼓小调，好年景时，花鼓戏班们就去附近大村落里自娱自乐或者去县城演出，遇上灾年时，他们就化整为零唱着花鼓小调外出乞讨。时间久了，有人觉得村名叫花鼓村不太体面，就将村名改为华堌村。

       座落于金乡县城以北的华堌村，村子不大，王姓居多。民国初年，华堌村有位农民叫王俊亭，他为人淳朴本分，诚实能干，依赖着祖传的几十亩薄田，王家日子过得也算无忧。王俊亭是村里有点眼光的人，他知道子子孙孙要想发达必须读书，求取功名，绝不能象自己这样单靠种地度日。虽说几十亩薄田也能养家糊口，但终归没有太大出息。
        王俊亭有三个儿子，长子王廉堂，二子王儒堂，三子王灿堂。一日，王俊亭将长子王廉堂叫到堂屋，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廉堂啊，咱们家祖祖辈辈种地为生，这也不是发达的办法，咱家要想有出息，还得去读书，求取功名，光家耀楣。廉堂，你也知道，咱家生活并不富裕，你们兄弟人多，家里也没有能力供养你们兄弟三人一起读书，你是长子，我跟你娘商量了，以后你就去私塾里读书吧，如果学业有成，就出去干点事业，光宗耀祖，即使学成归来回家种田，也可诗书传家，千万再不能象前辈们一样代代做睁眼瞎了！”王廉堂问：“爹，咱家人口多，衣食都犯难，交给私塾先生的钱从哪里来？”王俊亭抽口旱烟，略松了下眉头，然后缓缓地说：“当年，你外婆家生活条件比我们好，给你娘的陪嫁也多，我和你娘合计这事时，你娘为了让你去学堂读书，已经偷偷当掉几件首饰，换了些大洋。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的过日子，也攒下了几袋粮食，你的学费临时还不用发愁！”王廉堂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原来父母辛辛苦苦地过日子，就是给自己积攒下学费！他也知道父母要把王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他这个长子身上，王廉堂突然感觉长大了许多，肩膀上似乎负起了重担。王廉堂望着父亲沧桑黝黑的面庞，使劲地点了点头，“爹，您的意思，我都懂，待我去了私塾先生那里，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您和俺娘的期望，等我学成后，我会教育好弟弟妹妹们，让咱王门诗书传家。”王廉堂心里明白，作为长子，他将从此就要担负起王家的无限重担。第二天早上，东方还未放亮时，一家人就起床了。王廉堂睡眼惺忪地走出屋时，母亲就把装满衣服和鞋袜的包裏系在儿子身上，又往儿子口袋里塞了几只热鸡蛋，王俊亭带着王廉堂出行，母亲挪着小脚拉着儿子的手一直将父子俩送到村口，王廉堂对着母亲说：“娘，您不要送了！快回去吧！”母亲看着即将远行的儿子，又谆谆叮嘱说：“儿呀，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到了学堂，要听私塾先生的话，要和学堂的同班弟子们建好关系，在那里好好读书，平时生活上谦让着大家，你姥姥常对我说，吃亏是福！你可一定要记住啊！”母亲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护身符挂到儿的脖子上，一边又说：“这是我出嫁时，你姥姥给娘的吉祥物，现在你要出远门了，带在身上，保个平安！”王廉堂含着眼泪告别母亲，随着父亲来到十几里外的高河店，走入了姓胡的私塾先生家中。

     王俊亭用小推车带来几袋粮食，还有一些大洋作为学费，又让儿子恭恭敬敬行了拜师大礼。胡先生端然而坐，斜视了一下粮袋上的大洋，对王廉堂正色说道：“来到学堂，就要学好，不要枉费岁月，不要打架调皮，否则，我这戒尺可不讲情面！”边说边挥了挥手中的大戒尺，王俊亭忙说：“胡先生，往后这孩子就交给您了，他在学堂里犯了什么错误，您尽力管教就是，不要给俺留什么情面！”王俊亭说完就离开胡家，王廉堂目送父亲远去，看着老人家微驼的背影，他暗暗下着决心，一定学有所成，为王家撑起门面。
       从此，王廉堂开始了学堂生涯。私塾先生从《三字经》、《弟子规》教起，然后逐渐深入学习四书五经，王廉堂认真学习听讲，年年学问都大有长进，六年后，王廉堂学习结束。当他学成归来，回到村中，王廉堂自然而然也就成为华堌村的文人，乡邻远亲碰到什么关于运笔、书信、契约之类的文差就找他帮忙，王廉堂也乐于助人，从来不图什么回报。然而王廉堂的两个弟弟王儒堂、王灿堂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兄弟二人迫于家庭的生活压力，从来没有进过学堂，只能在大哥的教导下学些浅显的文化，写些简单的文字。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军队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第二年，日军向山东推进，当时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不战而退，导致山东全镜处于危机之中！由于作战不利，韩复渠被蒋介石杀鸡儆猴，执行抢决，但这并未改变战场局势，败局难挽，山河变色。

      1938年5月，日本人攻占了金乡县城，并成立伪金乡县政府，当时日本采用“以战养战”的策略，对占领区的百姓横征暴敛，强派民工挖城濠，修碉堡，金乡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王俊亭一家的生活也更加艰难了。
        在那个中华民族遭受苦难的年代，有多少家庭在战乱中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但生活在敌占区的金乡农村基本还算平静，虽然王家日子越来越难过，但王俊凯的三个儿子渐渐长大。王家在村子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儿大当婚，在王俊亭两口子的张罗操持下，三个儿子先后都娶上了媳妇，一大家子就这样和和睦睦地耕田度日，倒也相安无事。几年后，老大老二相继添了女娃，家里似乎缺少一个男丁。有一天，老伴对王俊亭说，“老头子，老大、老二都生了闺女，咱们王家啥时能添个孙子，给咱门留个香种？”   中国自古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在一个家庭中，男孩才是传宗接代、宗族延续的象征。老伴这句话其实也触到了王俊亭的痛处，他抽着袋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独自闷头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看着远方。
      转眼间到了1942年春天。突然有一日，老伴满面喜色地告诉王俊亭，“老头子，咱老二家媳妇又怀上了，我仔细观察了几日，看样子像是个男娃！”王俊亭听了，立即抬起了头，一脸的阴忧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