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在英国哲学家大卫·伍德(David Wood)看来,这是一个大师凋零、强权妄为、学术无力的“不同的世界”,伤感、痛感与耻感交集。但这又是一个相同的世界,历史重复的幽灵笼罩世界,是悲剧还是闹剧?在此般境况中,他追忆了一代哲人德里达的知性魅力与德性风采,点明了德里达在英美的不同接受状况,进而反躬自省,针砭时弊,凸显了德里达的当代性。
——赫拉克利特
1969年,我(以及其他许多英国哲学家和研究生)在牛津大学第一次见到德里达,这似乎已是幽缈久远之事,而在一年前,伦敦格罗夫纳广场在3月爆发了反越南战争的示威;巴黎学生在5月起义。我的导师艾伦·蒙蒂菲奥里曾多次邀请这位后起之秀从巴黎来访。我和我的朋友们不仅着迷于其纯粹的思想才华,而且被他的谦逊、开放以及对我们慷慨以时、关心有加所吸引,这些品质从未离开其身,并且经常使那些只从德里达的著作中了解他的人惊诧万分。
德里达帮助我们“欧陆主义者”经由结构主义的实证主义边缘和现象学的形而上学面向,展开研究工作。1966年,德里达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面向文学理论家们,发表了题为《人文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与游戏》的演讲,但是与他进入美国的情况不同,他在英国的首次演讲时,面向哲学家们。虽然我不是他的门徒,但是德里达深刻塑造了我的思想轨迹。他花了25年的时间撰写了《马克思的幽灵》(Specters of Marx)一书,但即便是在那时,他也令左翼感到失望。德里达总是怀疑任何辨证化的方案,包括福山宣扬的自由民主的胜利。对他而言,“自由”从来不是一种直截了当、简单明了的价值观,即便当他开始宣称没有什么比启蒙运动的理想更过时了的时候,也是如此。
现在似乎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在我的课程中列出的主要阅读人物,如今几乎都已去世:海德格尔(d. 1976)、马尔库塞(d. 1979)、萨特(d. 1980)、拉康(d. 1981)、福柯(d. 1984)、阿尔都塞(d. 1990)、德勒兹(d. 1995)、列维纳斯(d. 1995)、伽达默尔(d. 2002)。这学期,我一直在研究生的研讨班上讲授德里达。我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于英国结识的“欧陆”哲学家们,如今绝大多数已经移居异国,主要是去了美国。这或许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德里达在美国聚集了一群追随者。
这好像是一个不同的世界。然而,在此,我们又一次与一个全球确定的敌人“开战”了。在此,“我们”(我们学者、知识分子、哲学家)在阻止战争、酷刑、种族灭绝、最严重暴力的方面,又一次无能为力。在此,选举本该服务于民主制度,如今却对民主制度提出了质疑,使人们操起了善恶二分、相互攻讦的语言,而之前他们从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做,而在这场选举(2004年美国大选——译注)之后,我们又一次被推入了下一个四年。
我们中的许多人在这个流氓国家(美国——译注)发表演讲时,都想知道,生活在大撒旦的怀抱中,是否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机会来影响事件的发展,或者给我们带来更大的责任。正是在这种野蛮重复的阴影中,德里达开始更多地讨论好客、世界主义、恐怖主义、民主、欧洲理想,讨论纠缠我们的幽灵,讨论我们既不期望又不可放弃的(不)可能性。
德里达是阿尔及利亚犹太人,生活在前殖民强权的中心地带,专门研究栖居于边界、边缘、从未完全在家等异常怪异空间的状况。他不是革命者,他没有(革命)计划,但是他打开了每时每刻爆发变革的可能性。我怀疑我是否还会再见到像他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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