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之前,是没人记起我的生日,
十八岁之后,是我不愿与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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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社会假模假样,不让人活也不让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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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真是个神奇的过程,像一次死亡接着一次新生,
过滤掉了痛苦,榨干这种那种的欲望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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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知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儿育女,
少灾少难,平安无事地逝去,
化为泥顺江流入大海,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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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岸,是这大城市
堆各种杂烂物的后院、没法理清的贫民区,
江雾的帘子遮盖着不便见人的暗角,
是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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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你会遇上一个人,
你无法用一种具体的语言去描述,不用语言,只用感觉,
就在漆黑中撞进了通向这个人的窄道。
《饥饿的女儿》是英籍华人女作家虹影的自传体小说,小说主要以女主人公“六六”一家的苦难为特写,讲述了私生女六六强烈反叛、试图逃离的种种经历。虹影本人曾坦言,其真实度为100%,自己就是女主人公六六。该书1997年在台湾出版,是国内的最早版本。
如果一个故事能让一个作家等上16年才动笔,那她一定很在意它。《饥饿的女儿》是虹影18岁时离家的时候就想写的故事,可是它出版的时候,她已经36岁了。
2000年,《饥饿的女儿》在四川文艺出版社再版,2016年,《饥饿的女儿》再一次在四川文艺出版社再版。这样的巧合对于虹影和这本书来说,都像是一种回归,更像是一场宣告——这位作家,与重庆这座城市,关联是命中注定的。就如虹影本人常念叨的“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知道我写作的原动力是从哪里来的,我也知道我离开了这片土地,我什么都不是。”
刘再复说:“虹影把饥饿年代的苦难写得令人不寒而栗。”美国的《纽约时报》评价“这是一部强劲有力的作品,读她的故事,你会发现你进入到一个苦恼灵魂深藏的真相。”从1997年在国内出版,眼下,《饥饿的女儿》已经被译成29种语言,累计发行500万册,还获得过台湾《联合报》读书人奖;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年度书”,并入选了台湾青少年自选教材。虽然被誉为欧洲奥斯卡的“罗马文学奖”被虹影的另一部小说《K-英国情人》夺得,但是从意大利的前首相,到著名的学者、著名的出版商、著名的评论家组成的评委团全部读过《饥饿的女儿》。赞誉从未间断,震撼跨越国界和时代,这一点恐怕是当初“只想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的虹影从未想到的。
2016年版的《饥饿的女儿》,由阿来做序。作为一个中国当代的作家,他从当下的视角来重新阅读和审视这本书,评价和解读自然也更时新、更贴切。“当下,我们大多数的文学早已学会用一套娴熟的技术掩去现实的残酷,用中庸的温情遮掩着放弃了对人性弱点与黑暗的开掘,也正因为此,当我们试图从正面表达爱意时,也总是显得虚伪而孱弱。”阿来的这句话恰恰解释了,为什么虹影笔下的暴露、丑恶、不幸、挣扎、控诉,最终都统统变成了谅解、感激和绵延不断的爱。
六六、母亲、养父、生父、大姐……这些实实在在的角色,的的确确地在虹影的生命力里走过,她经历他们,思考他们,也渐渐懂得他们,怀念他们。经历着苦难、残酷,虹影却从中挖掘着闪光的人性。正如阿来所说,“作者意图并不止于暴露和控诉,而是专注于幽暗的同时也闪光的人性开掘,专注于曾经的青春所经历的中国式的残酷挣扎与成长,以及更多生命从坚韧充沛走向衰竭与消亡,专注于这些生命如何在这个过程动植物般生存却进行着人的自我救赎。”
在国外生活过多年,眼下又住在北京,可是虹影的口音中,还是有着浓重的重庆方言。乡音难改,乡音也不愿改,一来一往的微信语音中,与虹影的对话愈接近尾声,我对于这个女作家和她写的故事就愈好奇。就连重庆那座有点儿陌生的城市,也渐渐成了一张感官拼图,从视觉到嗅觉,不断拼凑,趋于完整。
“我写那个时代,我写苦难,
我写女性,因为我觉得这个有意义。”
2000年,重庆解放碑广场,《饥饿的女儿》签售,万人空巷。很多老百姓跑去买书,有人对虹影说,“你写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经历,我们的家庭……”虹影说,这就是她写这本书的原因。
虹影只写过两本自传小说,一个是《饥饿的女儿》,另一个是《好儿女花》。这两本小说相隔十多年,写第一本时她在英国,36岁,第二本则是她母亲去世后写的。虹影说,如果她的母亲不去世,她肯定是不会写这第二本书的。“这两本书是关于我个人的生活和成长,也关于我的母亲和姐妹,是关于那一代人在60年代的苦难意识,我觉得写这个有意义。”
虹影的小说中,女性占据着绝对的主角地位。她们大多经历悲惨,却全力反抗,就像《上海王》中的小月桂。虹影对于小月桂这个女性角色有着十分的偏爱。“写小月桂这个角色,我先是把母亲写了进去,她逃婚来到重庆,跟小月桂的出身有点儿像。当然,我也把自己写进去,把我对男人的看法,把大时代变革下女人的命运统统写进去。女性要么是边缘的人物,要么是被命运抛弃的人物,没有说话的权利。而我作为一个作家,我可以用我的笔来表现。不被命运所随波逐流的女性的生活,她们不仅主宰了自己的命运、爱情、幸福,她们也主宰了别人的,这种女性是我敬重的。”
“我写的都是重庆,我眼前总有长江。”
虹影说,“我写过上海、写过武汉、写过布拉格、也写过纽约,其实我写的都是重庆。它的中心、它的精神,都是重庆。”
多年的异国他乡生活,终究没能改变虹影的乡音,小说中写过那么多城市,也终究没能离开那条叫做长江的江。当《饥饿的女儿》在英国出版时,出版社认为直译不是很好,虹影就给出了这样一个名字——“Daughter of the river”,虹影说这个正好就代表了她。
“长江,它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的是生命的象征,也是命运的象征。”从小生活在江边,亲眼目睹过它夺取过很多人的命,也敬畏于它的广阔和未知。虹影说这条江赋予她奇思妙想,它给予她的比任何书籍都要多。
“我笔下的江,是魔幻的,它很神奇,很无情,像我的命运。我面前永远有这么一个江。”从这里见识命运、奇迹、苦难、遭遇,也从这里期盼远方、憧憬大海。虹影,已然是江的女儿,“没有它,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虹影说。
“我所经历的,不管多么辉煌,
或者多么失败的以往,它都成为昨天。”
每个人的人生终究都离不开他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虹影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是从重庆南岸那个贫民窟出来,她就不会是今天的她。对于说不上什么幸运的出生,恰恰是虹影作为作家的幸运。
“很多人都会被他的背景和苦难吞没掉,而我却在这种苦难中吸取营养、不断奋争,在往下沉的陷阱中找到了支撑,冒出这个陷阱。这也是我整个人生和同样被挤压着成长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和她作品中的众多女性很像,虹影有一身倔强的骨头,不喜欢放弃,也讨厌对什么低头。饥饿、贫穷、阴郁、苦难……在她那里,不管多么失败,也不管是多么辉煌,过往终究都只是昨天。“我对明天总有特别大的期待,我也更注重今天的努力和辛苦。”
从未规划过自己的人生,虹影从小的梦想只是做个写故事的人。“我对我的写作、生活是非常知足。可另一个角度,对于挑战自己来说,我从来不知足。写每一篇小说,我都会变成一个从未写过小说的人。”虹影喜欢“零”和“新”,所以她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别人,可以写出前卫的《K-英国情人》,也可以写出传奇的上海三部曲,甚至还可以尝试儿童文学、奇幻小说……“我的每一个小说都是不一样的。”这是能让虹影兴奋起来的东西。
“我可以不吃饭,但我不会拒绝任何美的诱惑。”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虹影的经历都算得上是不幸。但是,从被人熟知以来,虹影却从来都以一个精致的形象出现于人前——开满花的院子,精心搭配的服饰,从里到外的漂亮。对于这样的疑问,虹影回应说“穷人可能更爱生活,否则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我从小就在特别穷的大宅院中生活,家里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我们却每天都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干净到可以在上面睡觉。”这个在《饥饿的女儿》中无数次出现的镜头,竟然是虹影热爱生活的源头。那是母亲对她的影响,也是一个环境对她的造就。“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不在于有钱没钱,而在于对生活的热爱。穷人可能更爱生活,否则他怎么活下去?”反问里全是虹影的坚持。
“小时候每年过年,家家都把孩子的新衣当大事儿。旧棉袄都会拆开,把棉花重新弹一下。棉袄的面儿,也不会买新的,女孩子的话,就会在衣服上绣上花。比如我的母亲,一件普通的衣服,如果有个洞,她就会在上面绣上一朵花。我对我的女儿也是,我买了一个缝纫机,我会把一些旧衣服,给她重新绣上些东西。”从家乡的百姓,到母亲,再到自己,虹影一直在传承着,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一种对爱的热爱。
“我可以不吃饭,但我不会拒绝任何美的诱惑。” 简单、随意、自然、健康、乐观、热爱美好,这是虹影对生活的态度。与贫富无关。
养父——“我以我的方式想念他。”
“每年我都会给他上坟,每次看他,我都在他身上看到真正人性闪亮的方面。尽管很多黑暗的东西包裹着我,但他就像一束光,让我觉得活下去是多么不错的一件事儿。”
“我小学的时候,他眼睛看不见,却还给我做了上数学课用的小棒。别人都以为那是买的,很精致。我的父亲可以做床、做椅子、做柜子,没有他不会做的。尽管他眼睛不好,后来他眼睛完全看不见了,他依然可以把药分别开来。他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我们哪个孩子回来了,而且他那么爱我的母亲……”毫不费劲地,虹影随口就可以向我提起当年养父的一些琐事,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平常,可是她试图掩盖的颤抖声音,却让人伤感,甚至让外人都跟着她想念起来,难受起来。
尽管曾经成长在腐烂的黑暗中,但虹影对于养父,始终有着说不尽的感激。甚至,她从未觉得他是她的养父。善良、博大、包容,她说他是一个心中有爱情的人。“我在《饥饿的女儿》关于他写了很多,包括他给我钱,给我买报纸……我总是在心里,不断回忆,翻涌,纪念,我以我的方式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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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王波
主编│刘爱萍
首席执行│穆霖 首席记者│张爽
编辑│王小轩 高原 李晨璐 田小摔
视觉总监│杜放 视频监制│李小姣 设计│刘垚 李心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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