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薛宝钗
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实验中学 张大炜
记得N年前有份高中语文试题中有这样一个题目：请从下列四组人物中任选一组，说说你更喜欢谁，并说明理由，不少于50字。1孔子与庄子 2项羽与刘邦 3李白与杜甫 4黛玉与宝钗。还记得当时我是这么写的：
1一个是兼济天下的圣人，一个是独善其身的隐者；一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个飘飘然如闲云野鹤：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我，选择前者。
2 一个是力拔山兮的英雄，一个是威加海内的王者；一个虽败犹荣，一个身后名裂：做人要光明磊落，我，选择前者。
3 一个追求卓绝的人格，一个深入黎民的生活；一个是大鹏飞举，一个是老牛负轭：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选择后者。
4 一个是堪怜咏絮才，一个是可叹停机德；一个因感情把泪珠儿抹，一个为婚姻把心儿操破：人要活出真实的自我，我，选择前者。
现在想来那时是没资格妄下结论的，对宝钗的评价也有失偏颇。红楼梦太大了，一言难尽，就连吴闲云老先生还没说什么呢，我就光说说宝钗吧。
宝钗是个德才兼备的，当然她的德是封建道德，是三从四德，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她是个有才的。就像美国，全世界吆喝削减核武器最响的就是它，偏核武器最多的也是它。也好，倒免得别人说它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宝钗的才涉猎广泛且无一不精，诗词歌赋、绘画中医，仅弹琴似比黛玉略逊，近乎全才。但宝钗之才与黛玉之才又有不同，宝钗之才不是才情，说是学识倒更恰当。宝钗之于黛玉，就像钟书之于志摩，一个是他人之水，一个是自己之血，虽汪洋恣肆有过之，而情真意切却不足。
宝钗又是才貌双全的。其貌丰满风韵，黛玉有所不及，无怪乎看见她那浑圆的膀子宝玉竟不觉痴了甚至不禁要伸手一摸了。
宝钗是个有心人。对上，作为王夫人的内侄女，早就在金钏之祸中深得我心。生日宴会上，点菜点戏又点到贾母的心坎上，难怪贾母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地夸她，说我们家四个女孩儿都不及她。四个，哪四个？不会包括元妃吧，那就是黛玉了！早在元妃省亲时，宝钗就因从容应对而颇受青睐并获赏红麝串。对下，袭人、赵姨娘，甚至厨房里的柳妈也都对她赞不绝口。平辈之中也堪称典范，甚至把黛玉也收服了，先是因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而谆谆教导，继之以几两燕窝而收买人心，把黛玉整的服服帖帖而直呼姐姐。其实早在这之前宝钗就把湘云收服了，那次是用的一筐螃蟹！当然还有一番做人的道理。以致湘云还用宝钗挤兑黛玉，说你能挑她，我就服你，黛玉也说，我哪能挑她呢。直到后来一年中秋，宝钗与家人团圆，只剩湘云与黛玉联句，联倒“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二人才同病相怜颇引为知己，这是后话。
宝钗是个有钱人。要想菜香多放油，要做好人多花钱。赵姨娘夸宝钗，是因为送东西有她的份，并没有另眼看轻，柳妈夸宝钗是因为吃饭（从公款里出）还自己掏钱。当然黛玉也是有钱的，老子死了撇下没有10万也有8万，光叫凤姐昧下的就有3、5万呢，说大观园是林家盖的似也不为过。但黛玉浑然不觉，就是知道也只字不提，生怕她和宝玉的爱情沾染了一丝铜臭而受玷污。
宝钗也是有脾气的。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主要发了两次火，一次是对宝玉，一次是对黛玉。宝玉失口说她像杨贵妃，杨贵妃虽然富贵利达，但身份尴尬，且不得善终。所以她大为光火，并借扇机带双敲。黛玉夺魁菊花诗，越发得意忘形，尖酸刻薄地要把宝玉的螃蟹诗烧掉。宝钗倒不是羡慕嫉妒恨，只是太也看不过，我的准老公怎能受你无端编排，所以讽和螃蟹咏，出来打围。有的较轻，一次是对宝琴，一次是对探春。宝琴写了10首怀古诗，其中有两首源于西厢、牡丹，宝钗以于史无据坚决主张予以剔除。探春一不小心说出对朱熹不大尊敬的话来，被她上纲上线扣了个大帽子，说她眼里简直要连孔子也没有了。后来有次说要开坛作诗，但又仅限以周易为题，连宝琴也说简直就是来拆台的。
不过总的来说，宝钗是个有缘人，人缘好，这点是黛玉所万不能比的。疼她的就只有一个贾母。贾母把黛玉接来，也有意嫁于宝玉，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这点和湘云挺像）。凤姐作为贾母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是大造舆论（也有私心吧，拿人钱财，成人之美），就连贾琏的跟班兴儿也看得明白。但贾母意愿也不是很坚定，见了宝琴就动摇了，惜其不成。黛玉第一志愿既然落选，第二志愿也难保了。疼还是疼的，但不能因为疼了这个，就“害”了那个。别人更不用说，凤姐自然是个见风使舵的。袭人呢，根本和她不是一路。王夫人的丫头彩云，是因为茉莉粉还是玫瑰露来，在黛玉编排宝玉的时候不小心被刺伤了，更别提那个丢手绢而被宝钗栽赃陷害的小红了。当然你可能说几个下人能把她怎么样呢？但据刘心武说赵姨娘就给黛玉下过毒！总之，黛玉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爱她的就只剩一个宝玉了，她抓住这根稻草，以之为矛，冲向宝钗这辆风车。一个以攻为守，一个以逸待劳。虚矛实盾，实力悬殊，战事未开，胜负已判。
于是宝玉成了宝钗的战利品。问题是宝钗稀罕不稀罕，答案是肯定的。宝玉之于宝钗，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碰到的合适的人。先说时间，薛姨妈是早就答应了的，也是给宝玉冲喜。宝钗出闺成大礼之日，正是黛玉魂归离恨天之时。看似对黛玉太过残忍，其实对宝钗又何尝不是？比得过一个病人已是辱没了她，难不成只是比得过一个死人? 这只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有人说前80回写的是两玉的爱情，后40回写的是两宝的婚姻，很有道理。再说地点，说是就在这园里住着的，一是安慰了两玉木石前盟，一是暗合了两宝金玉良缘，虽然宝钗早已搬出，且已许久不见。说到金玉良缘，有人认为此说包括那把金锁都是宝钗母女一手炮制出来的。我看倒也不至于，薛蟠作为哥哥，就亲口说过此事，倒有几分可信。
再说人。找谁呢？往外说：像元春一样贵为皇妃，是宝钗所不能的（虽不远矣，亦不能中，受元妃青睐，其来有自）；像迎春一样嫁个禽兽，是宝钗所不敢的（谁想找死？）；像探春一样远嫁他乡是宝钗所不愿的（因为还得照顾老娘）；像惜春妙玉一样吃斋念佛是宝钗所不甘的（虽然生活方式形似，但却精神实质迥异）。往里说：贾珍贾琏直是流氓；贾环粗夯不堪，也太小了，怎能够似宝玉这般人才心地？倒是那个甄宝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可惜是个没玉的，其时家早已抄没了。说起甄宝玉，倒像贾政的亲儿子。贾政作为儒家原教旨主义者，似乎合适（且不论年龄辈分），也只是假正经而已，讲笑话还说出舔女人脚丫子的话来，且迂腐不堪，不通世务。据宝钗说，她心目中的人选，不光没见着，还没听说过呢！还能不找？就宝玉吧！
问题是宝玉不想找她，就因为她虽全有，却是无情。当然有些也事出有因。对金钏无情（说她失足落井），是为了安慰王夫人。对黛玉无情（直陈其死），是为了警醒宝玉。但有些就说不过去。尤三姐自刎，柳湘莲出走，她无动于衷。对前者，是出于对敢爱敢恨者的羡慕嫉妒吧？对后者，可是亲哥哥的救命恩人呐！也不再找找？探春远嫁，竟连宝玉一哭也不许了，还说什么难不成都守着你过一辈子。记得哈姆雷特的叔叔曾劝他对父亲的死节哀顺变，理由是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要知道你的父亲也失去过父亲。话虽这样说，但你父亲当年就没因为失去父亲而悲痛欲绝吗？当然后来惜春出家，宝玉乐见其成，那是太上忘情，是真看得破，虽不至于像庄子一样鼓盆而歌。
宝黛是性情中人，而宝钗不是，她从来没跟谁掏心掏肺、肝胆相照过，其实她内心很孤独，没有过酣畅淋漓的感觉，总之不过瘾。什么过瘾？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与恋人一起卿卿我我，与朋友把酒促膝谈心，与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当然成就感是有的。就像那个雍正，当了皇帝，却说多么想听人叫他一声四哥。
宝玉与黛玉是爱情悲剧，因其无婚姻；宝玉与宝钗是婚姻悲剧，因其无爱情。看来兼美难得，倒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一美就不错了。宝钗很复杂，不像宝玉、黛玉那样都很讨喜，有人很喜欢他把她捧上天，有人狠贬她把她踩地下。用个英语单词，叫paradox。确实不如黛玉可爱，不过要是给我我也屁颠屁颠的，呵呵。
后记：红楼梦看过三遍，第一遍看到60回，第二遍还是看到60回，至少得看到80回啊，这回总算看完了，还看了点刘心武的续书，呵呵，不忍卒读。听说有人小学就看过，看到黛玉之死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真令人汗颜。不过陈丹青40多了才看三国（呵呵，我还没看呢，得抓紧），看到关羽之死也不禁流泪，相比之下，我倒成了个无情的了。
前不久见网上一个调查，说红楼梦名列10大看不懂名著之首，我倒不意外，被调查者懒怠看，自然推说看不懂，至于调查者，想必也问不出别的来，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想来海参鲍鱼或许吃过，猴头燕窝还不一定见过呢。
这篇文章来得辛苦。8号中午就快敲完，被儿子拉去打牌，1点半回到电脑旁一看，硬盘崩溃了，我也崩溃了——早知先发上啊！9号中午才换了个硬盘，空空如也。问数据（当然还有别的，包括儿子拍的一些小视频）能恢复吗，至少得花几百到一千块不等。算了，人脑恢复吧，这不，又敲了一晚上，前半场儿子在一旁看着，还时时提醒保存。我稍加抱怨，儿子也烦了，摔下一句“什么薛宝钗，他叫你爸爸吗？”就去睡觉了，好了，我也该去找儿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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