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天，男孩都待在果园里。果园里，活多得总是做不完，让男孩片刻不得空闲。偶尔，男孩也会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高远，鸟儿成群飞翔，啁啾而过，每当这个时候，男孩的心也就跟着鸟儿飞走了。
男孩来果园里，是在春天快结束时。那个时候，树上的花儿都凋谢了，每颗花蒂上都结出了一只小果子，小的如蚕豆，大的如拇指，一簇簇、一团团的，风一吹，它们就隐进树叶里再也看不到了。男孩跟着一支队伍来到果园旁的山坡上，有人挖开泥土，埋下了他怀里的小匣子，山坡上就多起了一个鼓鼓的土丘。后来，队伍散了，山坡上只剩下了男孩和一个拄着拐杖的高个子男人。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那堆土丘前，静得像两棵树，西斜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拉长、再拉长，最后那两个影子就变得模糊起来，与山上的绿草融到了一起。
拄拐杖的男人是男孩的父亲，在此之前，他是不拄拐杖的，他的身体好得不得了，他和妻子两个人管理着这片果园。每天，他们都会开着一辆蓝色的三轮车，“扑腾扑腾”地驶到山下的水塘边，然后扛上锨、锄、镰刀等农具，一前一后、说说笑笑地走进果园里。有时，三轮车上也会拉一些袋装的肥料，这个时候，男人就会挡住女人，走开，走开，他说，你搬不动，快点走开。男人说着就抓起车上的袋子，两只胳膊一用力，那袋子就上了肩头。别看男人干、瘦，却浑身是劲，他从水塘边扛着肥料一步步地走到山上的果园里，女人就站在园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直到那些肥料全都扛到园子里来了，男人才在一棵果树下坐下来，享受地喝着女人早已倒好的茶水，再点上一支烟。
但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男孩和父亲各自干着手中的活，有时候几天的时间也说不上一句话。天空上的鸟儿成了男孩唯一的朋友，他常常在干活的空隙仰望天空，鸟们在果园上空倏忽而过，又悄然飞回，悠闲自得。男孩渴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只鸟，有一次，他站在山坡上，张开手臂，把自己幻想成一只翱翔的鸟，向山下快速冲去，快到山脚时，却突然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鸟们成群结队飞过天空，它们每天都会看见果园里的男孩。有一天，鸟们看见男孩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一天，鸟们看见男孩坐在山坡的土丘前，伤心地哭泣。但更多时间，它们是看见男孩在果园里忙东忙西，身不由己。
就这样，漫长的夏天过去了，当苹果快要撑破果袋子的时候，收获的季节就来到了。男孩这几天正忙着撕纸袋子——这是他乐意做的事情，因为苹果收获完毕后，他将重新回到校园里去。一天，男孩站在一棵高大的果树上撕果袋，抬头看见一群大鸟正好飞过来，男孩很兴奋，指着树梢上的一只大苹果说，大鸟，这只苹果我给你们留着。鸟们鸣叫一声飞走了，男孩很高兴，他觉得鸟听懂了他的话。
越来越多的鸟被果香吸引着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汇聚在天空上的鸟群成了果园最大的敌人，男人在果园四周张了网，但总有鸟乘他不备，就箭一样俯冲而下，啄食一口然后转身逃去。那些又红又大的苹果只要被鸟儿的尖嘴触碰上一下，便会变得一钱不值。男人有些心疼，就好像看到已经到手的钞票又被人抽了回去。男人大为光火，眼前的苹果是他一年的希望，他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于是，他一边用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天空中的鸟们，一边挥舞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拐一拐地从这棵树下跑到另一棵树下，又从另一棵树下跑到更远的地方。
男孩忧郁地看看天空，然后快速跑到园子旁，扯起一团黑色的丝网对着天上的鸟群说，不要过来，危险！他又说，不用急，我会给你们留着的。
一枝枝、一串串的红苹果仿佛一夜之间就挂满枝头，整个果园就像一幅刚完成的水墨画。果香四溢，山谷中到处飘荡着甜丝丝的气息。男孩和男人抓紧时间收获果实，上好的苹果被一个个摘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搬运到山下的三轮车上运走了。苹果终于摘完了，园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可偷食的目标，天空上的鸟儿迅速少了许多，但仍有一群鸟儿固执地盘旋在果园上空。男孩认出来了，它们就是那群能听懂他话的大鸟。
男人把四周的丝网收了起来，运到山下去了，男孩则麻利地爬上那棵高大的果树，他扒开遮挡物，树梢上露出了一只艳红的大苹果。这是今年果园里最大、最红的一只苹果。男孩惊喜地看着这只苹果，内心不禁有些激动。嘎——嘎——他呼唤着天空上的鸟儿，看，多大的一只苹果！它是你们的了。
一个雪后的早上，放了寒假的男孩忽然想起了那群大鸟，于是，他来到了果园里。果园被白雪覆盖，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男孩放眼四望，却惊奇地发现，光秃秃的苹果树上，一只硕大的苹果完好无损地挂在枝头。男孩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上灰蒙蒙的，一只鸟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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