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学者邓尔雅(1884-1954)先生有这样一副墨迹:这一联,据说出自明代罗洪先的《醒世诗》,写得很美。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苏轼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中,有一首写到: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是啊,人这一辈子,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尝到的、接触到的,甚至想到的,都是感觉器官根据外界刺激加工出来的,亦真亦幻,亦实亦虚,说“浮生若梦”,大概没错。所谓“谁非寄”,大约指任何一个生命,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不过在宇宙中暂时现身一下而已。甚至人类、生物界、地球,从更宏观的时间尺度看,也都不过昙花一现。这么说来,既然一切都是“暂时”的,那生活还有什么长远价值、终极意义吗?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那芸芸众生所能追求的,只能是活在当下、随遇而安了。有人可能会说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全世界还有那么多人被剥削、被压迫,吃苦受累,你让他们怎么“随遇而安”?其实,所有幸福都是相对的,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享不了的福。你的当下,源于与你有关的一切历史。当下再不好,也是因缘际会演化出来的。就像好多人骂清朝人腐败无能,其实是在骂自己祖宗腐败无能。再说了,再能干的人,想改善现状也需要准备条件、等待机缘,根本急不得。以赛亚·伯林提醒人们:永远不要有太多的激情。在改善自己不幸这样的事上,激情往往只会将你的不幸转嫁给别人,进而大家都陷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周期循环。总之,只要人还活着、只要人类在存在,就总有解决不完的问题。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大家看,“兵阵相接,鼓声如雷,进则死敌,退则死法”,这是啥境遇呀?在这种情况下,东坡先生都能“不妨熟歇”。另外,像先生因乌台诗案、蹲在大牢里等砍头,照样也能夜来鼻息如雷鸣。所以说呀,不管什么境况,活在当下、随遇而安,都是人该有的一项看家本领。不过,虽说做到“随遇而安”也属不易,但还是不免有点消极。有人讲:人生在世,愁也一天、乐也一天,为啥不乐呢?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万维钢老师在讲解《隐藏的潜能》(作者亚当·格兰特Adam Grant)一书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心理学家把激情分成两类,一种叫“和谐激情(harmonious passion)”,意思是你做的这个事儿是你愿意做的,你从这个事儿本身获得乐趣;一种叫“强迫激情(obsessive passion)”,意思是这个事儿虽然你也很上心,但是你在意的不是这个事儿本身,而是这个事儿带来的结果。比如一个孩子全情投入打游戏就是和谐激情。一个老大爷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包包子,虽然干得也很起劲儿,但那是强迫激情,他爱的是儿子不是包子。强迫激情是生活对你的控制,而和谐激情却是你对生活的享受。更多的,在“强迫激情”中,人成了所谓更大的“乐”的工具——挣了1万想10万,挣了10万想100万……而“和谐激情”则不一样,你可以有目标,但你更多的是在享受过程,每时每刻,你都不是欲望的奴隶,而是生活的主人。天天生活在小高潮的快乐中,偶尔憋出一个大高潮来,无时不快,无往不乐,这样的人生,谁会不喜欢呢?
同时,也正是在这样的快乐中,人类发明了飞机,发现了相对论,改良了水稻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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