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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深度访谈昆曲《红楼梦》总导演曹其敬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深度访谈昆曲《红楼梦》总导演曹其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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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昆曲成功申报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十周年之际,4月7日-10日,昆曲《红楼梦》(上、下本)在国家大剧院隆重首演。昆曲《红楼梦》由怀柔区文委与北方昆曲剧院历经四年共同艰辛打造而成,为此,召唤了各领域的众多著名艺术家,集结了北方昆曲剧院、上海昆剧团、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和中国戏曲学院的强大阵容,也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古老而优美的昆曲,演绎博大深邃的古典名著《红楼梦》,美,是可想而知的;难,却是无以想象的!且静听曹其敬导演为我们述说这一场繁华若梦……

  《艺术评论》:曹导,您好!在昆曲申遗成功十年之际,昆曲《红楼梦》隆重推出,这可以说是世界文化遗产与世界文学名著的一次历史性相遇,祝贺您。
   曹其敬:昆曲与《红楼梦》有很深的渊源,《红楼梦》书写的时代正是昆曲繁盛之时,《红楼梦》书中也多处出现昆曲剧目和戏文。昆曲的优美、典雅,深刻的文学性是最适合于表现《红楼梦》的。我们做昆曲《红楼梦》的初衷,就是感觉这个剧种与这部文学巨著是非常般配的,非常非常般配。此次创排昆曲《红楼梦》,我觉得实在难得,对我来说也是我创作生涯里一次难得的实践机会。
  《艺术评论》:《红楼梦》在中国有众多阐释,戏曲、话剧、舞剧、电影、电视剧等。这是首次以昆曲的形式解读《红楼梦》,您感到此次创作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曹其敬:昆曲《红楼梦》难度肯定很大,因为《红楼梦》这部作品太伟大了,它的内容那么丰富,那么深邃,涉及方方面面,社会的、政治的、人文的、文化的,甚至养生的、医药的、饮食的等等,真是一部大百科全书。要想在舞台上,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内表现这样一部作品,是一个很富有挑战性的难题。舞台的独特性在于它的时空极为有限。当然有些舞台剧,比如越剧《红楼梦》,做得很成功,而且这些作品一直影响着我们。
  《艺术评论》:它深入人心,人们可能不由自主地都有这样的一个参照在心里。
   曹其敬:它作为一个样本在那里。后来还有黄梅戏《红楼梦》,但更多的还是一些章节性的、片断式的改编作品,不是全景式的。当然,各种作品都有自己的角度与解读方式。昆曲《红楼梦》一定要是自己独树一帜的东西,不跟任何剧目雷同,它一定要有自己的方式,自己的特色。
   《艺术评论》:那么,您认为此剧与以往《红楼梦》的改编作品相比,独树一帜之处在哪里?
   曹其敬:就是尽量全景式地去展现《红楼梦》。但它还是有限的,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艺术评论》:全景式体现《红楼梦》,表达生命的虚幻、幻梦、缥缈。从戏剧结构上会是非常大的一个难题,你们是怎样来进行取舍和戏剧结构的组织?
   曹其敬:的确是这样。我们在编剧王旭烽最早写出的本子基础上进行了结构调整,分为上下两本,上本是兴,下本是衰。这个结构方式,就是从一块顽石入世开始,到这个顽石在人间走了一遭以后,领悟到了很多东西,然后它要出世,到这儿为止,用宝玉的视角来看待人生。这其中经历的东西绝不只是爱情,而是一个完整的人生。当然爱情是它主要的一条线索,宝玉跟黛玉之间的情感悲剧是一个主要的线索。  
  《艺术评论》:结构上比如元妃省亲这一段,与原著相比有所调整,是不是希望放在上本的结束之处来形成一个荣华富贵的高点。
   曹其敬:是这样一个意图,一个顽石在人世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其中最主要的是大观园的兴与衰、家族的兴与衰,实际上它走的是兴衰这一遭。元妃省亲,这在时序上与原著稍微有一点颠倒,把元妃省亲放在上本的最后,是为了形成一个高潮,
  《艺术评论》:这个高点之后就是转折,这就到了下本了。
   曹其敬:对,然后它就逐渐走向衰败。大观园日益破败,而且里面的肮脏、污秽和罪恶日益展现,它衰落了,它堕落了,它消亡了,这么一个过程,实际上背后有很深刻的东西。我们在创作的时候有意识地要跟皇权连起来。实际上元妃是贾府的根儿,是他们的大树,在元妃得宠的时候,贾府是最兴旺的时候,等元妃病逝了,他们的靠山倒了,贾府也日渐败落,所以这后面有一种很深刻的政治背景,而里面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这个背景笼罩着,特别是宝玉和黛玉。比如说黛玉葬花这段戏,原来的作品都是说黛玉到宝玉那儿去,结果晴雯没开门,她觉得宝玉在里面说说笑笑的,把她拒之门外,所以很伤感,在这种情况下她去葬花。我们没有采用这种方式,我觉得实际上这取决于元妃的态度。端午节元妃送礼,每人一份,唯独宝玉跟宝钗,她是很有用心地给他们相同的一份,而黛玉和其他姑娘是一样的。这是元妃对宝玉将来婚事的一种态度,这个态度实际上也控制着黛玉的命运。黛玉葬花是在受到这样的打击之下借此来抒发内心的怅惘和伤感,我们是做这样的一种解释,而不是小孩子瞎闹气的那种解释。实际上黛玉的命运是被一种力量掌控着,所以这后边有很深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儿女情长。我觉得在原著里这个东西它是不显眼的,可是我们看到它了,就把它提出来,元春作为一个很强大的背景和势力影响、笼罩和关照着这些年轻人的命运,结构上我们是有意地这么去解释的。
   《艺术评论》:不仅仅是总体结构,对于一些情景的处理,此剧也有自己别样的解读方式。
   曹其敬:为了有别于其他的《红楼梦》作品,凸显自己的特色,我们在比较司空见惯的一些段落,重新做了一些处理和解释。比如说黛玉焚稿、宝玉成亲,大多处理成是线性的,焚完稿,接着成亲。实际上,在小说原著里边,曹雪芹写的时候不是一个线性的写法,而是一个平行写法。但在结构戏的时候,觉得它不好结构,所以就把它拆开了;我们结构这两段戏让其同时存在,但在不同的空间进行。再者,其他戏都有宝玉哭灵,而我们这个戏没写哭灵这个场景,原著里是夜游潇湘馆听闻鬼哭,在此,我们忠实原著的场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并非林黛玉去世以后,宝玉马上就赶赴吊丧,而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经历了朝廷抄家封门,面对家族的衰败,他的出世之心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坚定的时候,他最后到了大观园,一个破败的大观园,再去凭吊一下往事,凭吊一下他的林妹妹,它是更深刻的。这种回味,不光是一种悲伤,里面还有一种缅怀,一种温暖,一种幸福,但最后一切都是虚空,所以从夜游潇湘馆闻鬼哭以后,他定了心要走了,宝玉就此告别,与大观园再见,走出大观园,也就走出了人生,这个处理跟其他戏是不一样的。原著本身就很妙,人世间不好,我走,我不在你这儿待着了,我还当我的石头去。
   《艺术评论》:空灵感出来了,生命的终极思考意味浓。
    曹其敬:对,这就是给人一种人生的思考,而不仅仅是情感抒发。其实每个人都有这番经历,你都在人生走了一遭,你得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你感悟到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事了。可能会对其他人有一些启迪,人生的启迪。剧中的这些所谓突破,不是别出心裁,就到书里边去找,就能找得到,找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或者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实际上就在书里边,在原著里面都存在着。《红楼梦》里可做的东西太多了,它真是一个富矿,你可以不断地去挖掘它。
  《艺术评论》:原著中人物众多、庞杂,是怎样进行人物的取舍和笔墨分配的?
   曹其敬:人物现在还有点多,因为有些人物提出来,但又没有展开。人物取舍,当然以宝黛为主。王熙凤比较重要,因为王熙凤是贾府里一种势力的代表,王熙凤命运的起伏是贾府势力的写照。再有就是贾母、贾政、王夫人这几个人物。王夫人在这里是封建势力的代表,她貌似疼爱自己的孩子,实际上她为她的孩子摧毁了一些年轻的生命。贾政,实际上是在不停地扼杀着宝玉青春的生命和他的智慧才华,这当然引起了宝玉的反叛,父子之间的冲突就是宝玉跟封建理学的冲突。这个戏里我特意选了游大观园题匾这一回,这是特别能展示宝玉才华的一回,但以往没有选用过。大观园落成以后,贾政领着一帮清客到这儿来,一是要炫耀一下豪华,再有就是借机显示一下儿子的才华。宝玉在这里把那几个清客,把这一帮他说的污泥浊水狠狠地戏弄了一番,而且把他们全都比下去了。在此用宝玉的才华来征服这些须眉浊物,要比单纯的闹学和反叛要更有质量,更高级。
   《艺术评论》:这也是一种反叛,是以宝玉才情的卓然不群显示出来的,这一段在舞台上非常生动。但是坦率地说,在观剧的过程中,有时会感到剧本显得有些散,这是我的感受,想听听您的看法。
   曹其敬:剧本散,我也是有感觉的,但这也是难处所在,就是如何把政治大背景跟家族兴衰、宝黛爱情的主线有机地串在一起。我曾经给上昆排全本的《长生殿》,洪的这个作品,我感觉到它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不只是李、杨之恋,这个作品的丰富和深刻,是在于一个厚重的政治历史背景之下的一对君王和妃子的恋情,如果没有这个背景,它就仅仅是男女之情,没有意思。所以这次排《红楼梦》,如果把社会的、政治的、家族的背景性的东西都抽掉,那就是言情戏,就会大大地削弱了《红楼梦》自身的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所以我们试图追求将丰厚的背景和人物的命运有机结合在一起,当然,现在还做得不够完善。
   《艺术评论》: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吧,在剧中强调大的命运对人的操纵,以及人在这种背景下的无力与挣扎,更多的还有衰荣之渺冥、生死之空茫。
   曹其敬:而且这个背景操纵着他,要让人看到这种操纵,看到这种无奈,这种命运无奈的东西,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儿女之情。
  《艺术评论》:您的阐释使我似乎看到一幅画面,画面的背景如此强大如此重,以至于画中的人慢慢就融化到背景里去了,被背景所吞噬。这一点如果能在观剧的时候感受得更清晰更强烈的话,意味就更浓也更动人了。
   曹其敬:家族的兴衰跟宝黛的情感,这需要更有机的联系,现在还不是特别有机,但这个确实很难。我不知道你看戏的时候有没有这种跳跃感,突然一下子就出这么个事,然后回到了宝黛,然后又出一个别的事。这些事情构成了宝黛生活的背景,这些背景必须得存在,有了它们的存在才能衬托其命运,但还得再推敲,让它们之间的结合更加有机一些。
  《艺术评论》:您说的这种跳跃感是有的,有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碎片感。
   曹其敬:全景的把握确实比较难,排这个戏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艺术评论》:昆曲在古代由文人雅士所作,知音律,善度曲,文辞精致雅丽,本身就能构成独立的审美对象。您对剧中的唱词怎么看?
   曹其敬:其实欣赏昆曲首先欣赏的就是文字的美感,然后再是配上音乐之后的美感,所以昆曲的唱词一定要精雕细刻,要文学性极强。但现在能写好昆曲唱词的人可能越来越少了。说实话,我们这个戏唱词还不是特别讲究,还可以再润饰一番。我排完《长生殿》之后,我很长时间不愿意看现在的剧本,相形之下太粗糙和平白了,那种文学的享受在剧本里找不到,可是你读《长生殿》就是一种享受。
  《艺术评论》:一段时间完全沉浸在昆曲的典雅之中,肯定就受不了别的文字了。我想问一下您对舞美的感觉是怎样的?
   曹其敬:刘杏林老师设计的布景我挺喜欢的。首先,他抓住了戏的核心形象,因为大观园就是一个园林,这些年轻人在里边经历着他们的命运遭际。简练,但又很丰富,层次也很多;其次,构图很美,跟这个戏追求典雅、优美的风格是非常吻合的。而且,舞美是有他的语言的,他希望舞台设计能够与该剧的主题切近,例如,白色的建筑物就是为了表现白茫茫的虚无感,当然看上去好像有点单薄。
  《艺术评论》:音乐上有创新的成分,加入了弦乐四重奏,还有竖琴。
   曹其敬:增加了这几种乐器,其他的都是民乐。一个剧种的灵魂是音乐,是唱腔。从表演形式上都大同小异,特别是戏曲,地方戏的区别就在于地方的音韵,唱腔。在唱腔上我要求用老昆曲的原腔,原汁原味的东西,在唱腔上不革新,但在配器上可以往前走,我们邀请了董为杰。他在音乐方面总有自己的想法,他提出想用弦乐四重奏和竖琴,我当时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因为弦乐四重奏和竖琴是很抒情的东西,对表现人物的情感会起到很好的作用,虽然它跟昆曲可能稍微离得远一点,但并非背道而驰。他的这种配器方式和他写的那些场景音乐,虽与昆曲传统的音乐不同,但我觉得是好的,其中的度我认为是合适的。       
   《艺术评论》:舞台剧有这个好处,它能在之后的演出中慢慢地打磨,下一步您希望在哪些方面更完善一些?
   曹其敬:这个戏要慢慢磨。一是剧本上要再调整,让它更有机;要更精炼一些,有一些次要人物,可以不必面面俱到地出现;文辞上要再精美一些。再有就是演员的表演还要大大地加工,演员大部分都很年轻,宝、黛、钗都是80后,青春、靓丽、形象可人,但这些年轻演员的表演和唱腔还缺功夫,还需要大幅度地提高,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充实自己内心,增加自身各方面的修养,特别是古典文学、艺术方面的修养。
   《艺术评论》:您本人喜欢昆曲吗?
   曹其敬:非常喜欢。2006年,我给上昆排了全本《长生殿》,五年以后我又给北昆排了上下本《红楼梦》,我足矣。
  《艺术评论》:听说您在排演时非常投入,也非常严厉。
   曹其敬:我是有点严厉。我做事情“三严”:态度很严肃,要求很严格,作品要很严谨。我特别反对那种玩戏,因为你一生都在干这件事情,这是一个事业。我们这一代人,我们这一辈子把艺术创作当事业来做,不是开心的事,是要付出的,是要认真的,而且要产生一定的效益,一种精神上的效益。
  《艺术评论》:感谢您多年来辛勤而又严谨热情的创作!并特别感谢今天您为我们详说昆曲《红楼梦》。
  

唐 凌:《艺术评论》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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