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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味孔子(一)

  人味孔子(一)孔子素描

  素描之一:否定自己是圣人。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在这里“大”读“太”,大宰是春秋时代的职官名称。有位大宰佩服地问子贡说:“孔老先生真是圣人呀,他怎么这样博学而又多才多艺呢?”这话真是说到了子贡的心坎上。子贡更进一步说:那是当然,我的老师他是天生的圣人,更加上渊博的学问和多才多能。但是,孔子第一个站出来否定这个“圣人说”。他不是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虚伪地否认,而是真诚地拒绝这个圣人的称谓。他说,你们以为这个大宰真的了解我吗?不,他并不了解。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圣人?我不过因为是孤儿出身,从小穷苦卑微,所以才学会并从事了许多鄙贱的技艺,也通达了许多的人情世故。真正的君子,是不会样样都通都会的。那个与他迥异的庄子,也有过类似的表达,“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他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却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那是危险的、无法真正穷尽的。

  素描之二:知过改过。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比老师小了四十五岁的子游当了山东武城这个地方的县长,老师当然高兴。孔子是信任自己的学生的,但是去视察一下,看看学生的政绩,又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老师去视察,肯定还要带着一帮子学生,如现在开现场会似的,既是研讨,又是实地学习。年轻的子游相当重视,也很兴奋。他知道,老师亲自来,这本身就是对于自己的莫大的重视、肯定与鼓励。让孔子想不到的是,他一进武城,竟然听到了弹琴瑟、唱诗歌的声音。虽然弹琴瑟的技法还不高妙,甚至还有些生涩,但是听那咏唱诗歌的声音,却也透着一股蓬勃向上之气。弹琴瑟并配以咏唱诗歌,这是孔子教导学生们的一种高级方法,而且是到了一定程度、要在一定场合才使用的方法。比如在陈蔡绝粮的时候,弟子们不少饿倒病倒了,情绪也比较低落,这时孔子就使用了弹琴唱歌咏诗的教育方法。跟他流亡的弟子哪一个没有着高深的学问与修养?当然能够在音乐诗歌之中体味到了许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道理与情怀。可在这个小小的武城,乡里民间竟也有了弦歌之声。这时孔子“莞尔而笑”。这是孔子在《论语》中唯一的一次“莞尔而笑”,是比微笑要开放一点的笑吧?这笑里当然隐含着一点点不以为然----在这样的小地方,教育老百姓,却用这样高级的方法。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割鸡焉用牛刀?”别看比老师小了四十五岁,子游听了老师的评价,刚才还灿烂着的笑容立即收敛起来,不仅不怯,甚至简直有点理直气壮地质问老师说:“老师,您以前不是教导过我们,说有知识的君子求学学道之后就能够唤醒仁爱之心,普通的百姓求学学道之后就能够懂得道理、易于管理吗?我是这个地方的领导,教育百姓是我的责任嘛,怎么我按照老师说的去做反倒错了,成了用牛刀杀鸡了?”这语气凌厉着呢,还有点抢白的味道,比自己大四十五岁的老师肯定会有些挂不住脸的吧?真是让人想不到。孔子面对学生的抢白,却更加的和颜悦色起来,并对跟随的众多学生说:“大家都听好了,子游的话是对的。我刚才的话是开开玩笑说说笑话,大家可不要当真。”学习当然要认真,但也不能光耍嘴皮子,要学以致用。老师----哪怕他是孔子----也不会事事都对,对了就遵守,不对了就得说出来,子游就这样当学生。诲人不倦,鼓励向上,自己错了就承认,学生对了就听学生的,孔子就是这样当老师。还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圣人,不仅不会事事都会,也不会事事都对。关键不在这里,关键是出现了错误就得承认错误,并且改正错误。不能以上压下、倚老卖老地“唯我独尊”、“一贯正确”。关于孔子的知过改过,还有一个故事。按照周礼的规定,同姓是不能结婚的。吴国与鲁国同是周公之后,依礼是不能通婚的。可是鲁昭公却娶了一个吴国的太太,取名叫吴孟子。于是陈国的一个司寇的官员出访鲁国的时候,就问孔子鲁昭公知不知礼。鲁国是周公的封地,周朝的文献典籍大多传之于鲁国,而且是问到自己国家的国君,孔子当然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昭公知礼。这个“陈司败”(是官名,亦司寇)果然厉害,不依不饶却又“知礼”,他没有让闻名列国的大学问家孔子难堪,等到孔子离开之后,就向孔子的学生巫马期作了个揖,靠近他认真地说:“我听说君子无所偏袒,难道像孔子这样赫赫有名的君子也有私心吗?鲁君这样做如果算知礼,还有哪一个不知礼?”巫马期将陈司败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老师,老师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还把人家指出他的错误当做一种幸运,“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论语?述而》)。

  有一年孔子去齐国,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孔子拜见了齐景公却不去拜见齐国的权相晏婴。学生子贡不解,就问老师为什么。孔子这样回答子贡:“晏婴连续被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个国君重用为相,执掌朝政数十年,可说是个不倒翁。我怀疑他是个八面玲珑、处世圆滑的人。因此,我才不想见他。”晏婴听到孔子的话以后,向人表示自己的不满与不服。他说:“我以一心事三君,一心一意忠实地执行相继三个在位国君的旨意,为齐国的安定、富强竭尽了全力,所以我做相国才一直很顺利。如果我以三心事一君,那么齐国与我自己的情况就会相反了。现在孔子认定我从政顺利的原因是八面玲珑、处世圆滑,这真让人难以接受。原来我总以为孔子的意见是珍贵的,通过这个事情,我对他意见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孔子听了之后,也认为是自己说了错话。他不是文过饰非,而是真诚地检讨:“我私下议论晏婴时,并没有确切地知道他有什么过失,这是我的错,是我对晏婴失言了,晏婴对我的批评是正确的。晏婴相国,是可以当我的老师的。”不仅有了这样知错的想法,还派弟子宰我前往齐国相府代自己向晏婴谢罪。这样还觉得过意不去,又亲自登门拜访,向晏婴当面道歉。“‘丘闻君子过人以为友,不及人以为师。丘失言于夫子,讥之,是吾师也。’因宰我而谢焉,然仲尼见之。”(《晏子春秋?外篇》)孔子还说过“过而不改,是谓过”(《论语?卫灵公》),“过,则勿惮改”(《论语?学而》),“过而改之,是不过也”(《韩诗外传》),“能补过者,君子也”(《左传?昭公七年》),并赞扬颜回“不贰过”,不犯同样的错误(《论语?雍也》)。难怪子贡对于老师的知错认错改错的做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并进而悟出了这样的道理:君子的错误就像日食月食一样,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只要及时地纠正了,人们反而会更加信服----“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这种知过与改过的深化,便是一种自觉的“自省”行为。“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论语?公冶长》),一个人能够发现自己的过失,而又由内心深处自省咎责的人,是很难看到了。

  素描之三:爱唱歌会乐器懂乐理能谱曲。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论语?述而》)孔子与人一起唱歌,旋律与歌词都好,对方声音又好听,那就务必请对方再唱一遍。静下心来,听听,从旋律到词意,又会有新的发现与体味。这可真是一种享受。享受往往就能忘我,甚至会忽略了天地、时间,只让身心融入在歌声的意境中。动情了,思远了,那就再放开喉咙,与人合唱一次。唱歌的孔子,不知是用的通俗唱法还是民族唱法?或者相当于现在的美声唱法?会唱歌的孔子更能够欣赏音乐,他与音乐似乎有着一种本能般的相通。他在齐国时听了美妙绝伦的《韶乐》,竟能够沉浸于其中,三个月忽略了肉的味道。他的那句“想不到音乐竟然能够将人带到这样的境界”的感喟----“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当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幸福的叹息。也许只有音乐才能真正表达他精神的自由、博雅与高远。那个曾经刺痛他、伤害他的时代与社会,包括那些庸碌的日子与碰壁的事件,还有那些让他恶心的小人,连同无法长存的生命与岁月,都会在音乐里被碾碎,化为烟云。只余一个解放了的灵魂,驾着云一样轻盈、风一样无处不在的翅膀,飞翔于音乐的天地间。那是一个和谐的生命,正畅游在一个和谐的境界里。他不仅善于唱歌和咏叹,还精通与粗通各种乐器。多才多艺而又情趣盎然的孔子,还能够舞之蹈之。祭祀之礼,不就有着某种舞蹈的味道吗?更为可贵的是孔子对于音乐的原理有着乐师般的理解。他曾经向鲁国的大乐官师挚讲解过有关音乐的高深的学问。孔子告诉他,音乐是可以了解的,开始演奏时众音陆续出现,呈现出活泼而热烈;接下去,众音单纯而又和谐,节奏清晰明亮,旋律连绵往复,直至一曲终了----“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如也,绎如也,以成。’”(《论语?八佾》)在周天子的雒邑享受音乐《大武》,在陈、蔡之间七天绝粮却还要弹琴唱歌咏诗,在卫国时击磬,还能够为《诗经》配上音乐(说明他会谱曲),都是一个活泼的生命在向着和谐的境界融合的写照。“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记?乐记》)地气升腾,天气普临,天地阴阳互相拥抱摩荡,雷霆鼓动,风雨滋沐,四季周流,日月照耀,万物蓬勃生长,而音乐便是宇宙自然的应和与再现了。陶醉于音乐之中的孔子定是将宇宙万物纳于胸中,并让一个浪漫的情怀向宇宙万物敞开来。“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礼记?乐记》),在这无所不包的音乐之中,一个真诚的孔子就这样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素描之四:有明智婚姻观的孔子。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论语?公冶长》)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公冶长》)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先进》)这是孔子在给自己的女儿与侄女择婿时的婚姻观。女儿嫁给曾经坐过牢的公冶长,侄女嫁给了大夫之子南容。孔子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也有些世故。他要将自己的女儿与侄女嫁给可靠之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当然要有德有才,但是还要性格温顺持重,不会惹乱子的人。处于乱世之中,孔子确实为女儿、侄女考虑得十分周到。

  先说女婿公冶长。《孔子家语》中对公冶长有三个字的评价:“能忍耻。”而孔子又说他虽然坐过牢,却并没有罪,是一桩冤案。综合起来,我们可以清楚三点:首先是公冶长这个人品德上没问题,“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二是受到冤屈的时候可以平安度过,挺过来,“能忍耻”;经过磨难之人,能够经得起风浪,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孔子可说是考虑周全。而且还有一个隐藏着的有利条件,那就是你公冶长有过牢狱之灾我都不嫌弃你,一旦女儿与之生活在一起,一般不会受气。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老知识分子对于后辈的同情与声援。公冶长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遭受牢狱之祸,各种书上都找不到记载。只有民间的传说里,说公冶长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能够懂得鸟语。有一次他听到鸟对他说:“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头羊,你吃肉,我吃肠。”公冶长到南山真的就扛回来一头羊,只是吃的时候忘了鸟的嘱咐,连肉带肠一块吃了。鸟生气了,就想害他。有一次又对他说了上次说过的话。公冶长到了南山之后,没有见到羊却看到了一具尸体,有口难辩,就坐了牢。

  侄女就是那个腿有残疾的哥哥孟皮的女儿,对待她更得慎之又慎。哥哥腿瘸,生活相当不易,去世时才把女儿托付给自己,这可是不能有半点差池。选中南容做女婿,可说是考虑再三,选择的标准也就比女儿的还要严格还要高。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德有才还要性格好,不会在乱世之中惹乱子,能保证一家安全过日子。南容正符合孔子选择侄女婿的标准。国家政治清明,他可以有官做,不会被埋没,“邦有道不废”;国家政治黑暗,也不至于遭到刑罚,“邦无道免于刑戮”(以上两句见《论语?公冶长》)。说明这个南容,不仅有用世之才,也有自处之道。也就是《中庸》中所说的君子,“尊德性而道学问,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卑。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这个“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是很难做到的。一般有才能的人,往往有着独立独特的性格,尤其处于黑暗的时代,恃才傲物,愤怒反抗,遭祸遭灾是经常的。而南容恰恰既是有用世之才、又避免了有才之人的处世缺陷。屈原这样的不行,虽有才有德,却在黑暗的时候硬要出头,最后被逼得在流放途中投汨罗江而亡。再有才有德,哪怕你有《离骚》《九歌》《天问》传世,可是人都没了,侄女靠谁去?傅雷这样的更不行,孤傲硬犟,总不能让侄女也与其一起上吊去吧?对于南容的结论,是孔子经过细心考察得来的。如孔子有一次发现南容对《诗?大雅?抑》特别感兴趣,反复咏诵,一连读了三遍:“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白圭是一种玉,是说它上面的污点还可以磨去,可是如果人说话不注意,一旦说错就没法挽回了。从这里既可以看出南容对于品德的注重----古时君子往往以玉洁冰清来表达对于品德的追求,又可以看出南容是个相当谨慎的人。

  孔子找侄女婿比找女婿慎重得多。在《论语?宪问》篇里,孔子对侄女婿南容还有过一次考察。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这个南宫适,就是南容。关于善射的羿,鲁迅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奔月》的历史小说。南宫适问老师:那个夏朝有穷国的国君羿的箭术那么好,甚至可以射下太阳来,想称王,却被他的臣子寒浞杀掉了。而那个力气大得出奇,可以把江河里航行的船一手抓起来在陆地上行走的,也不得好死,为少康所诛。可是大禹和后稷,虽然没有羿和那么大的本事,只是规规矩矩去种田,却得到了天下。这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当然是无须回答的,提的问题本身就已经含有着答案,并且显示着提问题之人的思想与认识境界。所以南宫适一退出去,孔子就忍不住地告诉其他学生说,这个人真是君子啊,这么崇尚道德!何况南容还是个世家子弟,以后的日子应当是富足的。显然,侄女婿要比女婿优越。真是实际又仁义的孔子,既是自己心中自然的选择,为女儿、侄女选择了优秀而又可靠之人,又可免于街坊邻居的闲话。

  素描之五:在发牢骚中保持乐观态度的孔子。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凤鸟不飞来了,黄河也没有河图出来了,我这一生恐怕是完了吧!这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不仅是一种不被世用的苦闷,更是一种“两间荷一戟,吾自独彷徨”的孤独。“没有人了解我啊!”“我这一生恐怕是完了吧!”这个牢骚可是发大了。类似这样不被人知、不被世用的牢骚,孔子是经常发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我的主张真的就不被世人所用了,我只好乘个木筏到海上去了。只是孔子并不只会发牢骚,他还会从牢骚里跳出来,保持一个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知其不可而为之”。子贡问他,老师如何对待这种不被人了解的现实呢?孔子说:“不怨天,不怪人。我下学人事,知道人事有顺有逆,因此不怪人;我上达天命,知道天命有穷有通,因此不怨天。没有人了解我怕啥,还有老天了解我呢!”孔子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在他结束流亡生涯回到鲁国之后了。此时,他不仅知天命,而且已经逼近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境界。此前,在他流亡岁月的末了,访问叶公的时候,这个好龙的叶公就曾问子路:“你的老师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向心直口快的子路,这次倒让叶公给问住了。如果叶公说孔子的不好,子路可能会有说不完的反驳的话,可是一下子问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况且老师的经历太丰富了,怎好骤然作答呢?叶公走了之后,子路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师。孔子却毫不迟疑地对子路说:“你何不告诉他,我是一个发愤研求学问,常常忘了吃饭;当学问上有所发现与长进,就会快乐得忘了忧愁,甚至忽略了衰老的到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这是真正的快乐,一种忘食忘贫忘忧的快乐。这种快乐,实则是一种人生高境界上的淡定,物我两忘时的真快乐。同一章里,孔子还说过让天下的知识分子都舒心畅意的话:“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不正当的功名富贵,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在我的眼里一钱不值。我饿了吃点粗茶淡饭,渴了喝碗白开水,倦了就弯起胳膊当枕头甜甜地睡上一觉,我过我自己平淡却自由自在的日子,快乐得很!一部《论语》,有四十五个“乐”字,却不见一个“苦”字。这种快乐,到了孟子那里,就成了一种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浩然之气,也就是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所说的“蓬勃的生气”。

  素描之六:想发财又想当官的孔子。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子罕》)想当官的想法,溢于言表,而且表现得迫切得很。子贡是深知老师想法的一个学生,他问得很有意思,虽直接又不至于让老师难堪: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放在柜子里藏起来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行商坐贾,在这里,贾是指开店的商人。孔子当然也知道子贡亦庄亦谐的意向,但是久已藏于心上的想法,让他急不可待地回答道:卖掉它!卖掉它!我就是那块亟待出售的玉。言外之意,是说我已经等待好久了,就是没有遇到一个识货的主呢!他在《论语?泰伯》里,还说过同样的话:“学习三年,却不想做官拿俸禄,这样的人是很难得的。”(“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这真是将心比心的理解,并且还认为这种欲望是正常的、正当的。名利浓于酒,这也是人类共同的感觉吧?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论语?卫灵公》)到死而名声不被世人称道,这是君子引以为恨的。想出名的思想,似乎也挺严重。

  当官、成名,孔子似乎还不满足,他还想发财。孔子真是常人的想法他都有,而且不怕降格。瞧他这样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论语?述而》)但是,孔子与一般人不一样之处,在于想着当官发财成名的时候,还有着另外的想法与态度----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财富和地位,是人人所追求的,但如果不依循正当的道理和方法而得到它,一定是要拒绝的。贫穷和卑贱是人人所厌恶的,如果不幸到了这样的地步,也绝不以不正当的手段去脱离它。以上所谓正当的道理与方法,就是“仁德”。一个君子,如果离开了仁德,怎能成就君子的美名呢?所以君子要时刻把握住仁德,君子哪怕吃一顿饭的时间也不能违背仁德,仓促急遽的时候固然要与仁德同在,就是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也一定与仁德同在。

  素描之七:骂人与恶作剧。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论语?宪问》)在《孔子家语》中,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马融在《论语》注中说:“原壤,鲁人,孔子幼少之旧。”《礼记?檀弓》曾记载着他的一段故事,说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孔子前去帮他治丧,他却站在母亲的棺材上,挺着肚子唱起歌来,孔子只好装作没听见。看来是一个落拓不羁且又与孔子有着不同意见的人。在这一段话中,虽然没有见到原壤的反应,单从孔子对他的态度看,两个人是老朋友,也许平时见了面并不正经,要相互指责几句,或者还要骂上两句,我们鲁西南的老百姓称这种带点戏谑的骂叫“骂大会”,也叫抬杠。孔子是一看见原壤的这种做派就动了气的,原壤两腿八字撇开坐在地上,孔子来了连站也不站。孔子这里就是在骂了。孔子骂得并不斯文,甚至可以叫做粗口:“你小的时候不懂礼节,对兄弟姐妹没有爱心,长大了又没做几件好事,一生毫无作为,老了还白吃粮食,真是个老不死的害人精!”骂了也就算了,孔子还动了拐杖,用拐杖敲了他的小腿,“以杖叩其胫”。不知是边敲边骂,还是骂完才敲。原壤到底有什么反应,《论语》上没有记载。我想他的嘴里肯定也会不干净,说不定还会骂得更毒更辣,所以孔子的学生们也就从略了。倒是明朝的李贽,有些同情原壤看不惯孔子,出来打抱不平说:“一头骂,一头打,孔夫子直恁慈悲。”

  孔子的恶作剧,也搞得有点出人意料。《论语?阳货》中说:“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这个鲁国人孺悲,肯定是被孔子讨厌的,他明明在家,却要让“传达”给孺悲说自己病了,不能见人。谁知“传达”的人刚出门,孔子就取上瑟,边弹边唱,故意让孺悲听见。表明他非但没有生病,反而很健康,就是借故不想见他罢了。如果孔子生于今天,或许能够当一名走红的通俗唱法或民族唱法的歌手?自弹自唱,而且是即兴就来,可见孔子不仅是个性情中人,还对音乐与乐器确实相当精通。孔子真是有点任性呢。例如有一次,大家都认为不该见的几个年轻人,孔子却非见不可。那个村子的居民因为不老实而出了名,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有一天去见孔子,孔子的弟子们都想挡驾,可就是没挡住。孔子接见了这几个年轻人后教育自己的学生们说:为何不能见他们呢?人家既然诚心诚意地来见我,而且又有改过的心意,我就应当既往不咎。

  能说孔子不是个性情中人吗?孔子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从他活泼生动多棱的语言,就可以想见他的活泼生动多维的脾性。听听他的这句话:“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论语?卫灵公》)像绕口令,搬到现代舞台上犹如说相声一般,可这就是二千五百年前孔子说过的话。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意思又浅又深刻,不过是说:“一个不知道问‘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把他怎么样了。”深进去想想,其实孔子是在讲一种谨慎的态度和怀疑的精神。只有事前多打几个问号、多问几个为什么,才能把事情考虑周全,也只有富有怀疑精神,才能有所发现、有所创造。

  素描之八:孔子好掉泪。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论语?先进》)颜渊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贫穷一生,身体不好,去世又早,孔子真的是哭惨了。不仅号啕大哭,边哭还边呼天抢地地喊:啊啊,老天爷要了我的命呀!老天爷要了我的命呀!(“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这里没描写孔子的泪掉了多少,是不是把衣襟都湿透了。但是肯定是掉了很多的泪。子路死,孔子又是这样大哭,掉了许多的泪。有一次,孔子偶然碰到一个老相识的丧礼,就进门吊唁。看见老相识的家人哭,他也就跟着哭了起来。出来之后,又让弟子将他鞍鞯上的一个构件卸下来给丧家送去,作为祭礼,并且说:“拿进去当祭礼吧。平白无故地哭祭,不带点礼品是不好的。”就是看到本该在清平世界才能出现的瑞兽麟出现在了乱世他也哭,哭它的生不逢时。看到这个不被人认识的麟被人弄断了一只腿,他更是大哭了。

  《述而》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还是在说孔子的哭,而且哭得那样真、那样用心,以至于只要哭过,这一天也就不能唱歌了,不是理智或礼仪上规定哭过不能唱,而是孔子因为哭而当天唱不出来。学生们既然将他哭了以后当天就不唱歌的小小细节写在《论语》里,那就说明,孔子的哭是常常要发生的,也说明,孔子的唱歌比哭更加频繁。哭与歌,都要情动于衷。泪多的人心软,孔子当是一个心软的人了。好掉泪的人多情,孔子当是一个多情的男儿。孔子的多情往往会被人们所忽略。他当然也有着严肃的一面,但是严肃不能与无情画等号。比如孔子在《论语?为政篇》中说过的“诗三百,一言一蔽之,曰:‘思无邪。’”这句话,就被大家长期误解着,将“思无邪”理解为“思想纯正无邪”。实则,孔子在这里是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无不出于直驰如马奔的真情。这里的思无邪,是说诗人的感情像向前奔驰的马一样,直行不邪、不可阻挡。这“思无邪”三字,就是取自《诗经?鲁颂》,壮硕的雄马,在野外的草地上。都称之为壮硕的,有黑白相间的马,有红白间杂的马;有黄脊的黑马,有目白似鱼的马,拉起车来强健有力而且没有偏斜啊,马儿奔驰如飞。在这里,“思”仅仅是语首助词,没有含义,“无邪”就是指诗人胸怀中炽热的情感直驰不斜。

  素描之九:不摆谱。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论语?子罕》)孔子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子路为老师做好了后事的安排。他觉得老师生前没有享受过国君的待遇,这回死了就让他享受一回吧。于是还安排同学们分别担当了各种大臣的角色。没想到孔子受苦出身,身体得到过长期劳作奔波的锻炼,大病竟也挺了过来。挺了过来的孔子知道了子路的这一番把戏,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孔子从来也没把富贵权位真正当回事,他只是一心要行道救世济众罢了。在他心里,他早已超出了那些诸侯君主了。不用说别的,单是拿这些学生以及自己的教育事业来说,哪一个君主能有如此不朽的事业?但是孔子没有这样说,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骂一顿子路罢了。他指着子路说:“我病了这样久,想不到你竟然干下这样一个欺诈的行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一个知识分子(士),你却把我搞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什么国君。我这是欺哄谁?欺骗上天吗?多丢人呀!你觉得国君就大、我孔子就小?我与其以君臣的身份死在臣子的手上,还不如以师生的身份死在你们学生们的手里更好呢。有没有国葬有多大关系,我纵使死了得不到大葬的殊荣,难道我会死在路边上没有人来葬我不成?”

  想一想,在孔门七十二弟子中,也只有子路能导出这样一幕可爱的悲喜剧。而我们在又一次畅想其师生情谊的时候,不得不深深佩服孔子在生死大节上的清醒和实在。

  素描之十:孔子爱体育。他那健壮高大的体魄(高一米九一),分明透着鲜活明亮的阳刚之气。而这种健壮与阳刚,与他热爱体育是分不开的。他教授学生们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就有两种体育项目,射是射箭,御是驾车。春秋末期,战乱频仍,驾驭战车与射箭尤其显得重要,这也就成为孔子教学的重要内容。《礼记?射义》载:“孔子射瞿相之圃,观者如堵墙。”能够当三千学生的教师,虽不见得非要有小李广花荣一样的射术,也不用如后羿那样的可以射下太阳,但射术肯定也是一流的,而且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不然,孔子的射箭就不会吸引得鲁国首都曲阜那么多的人争相观看了。“观者如堵墙”,那可是个热闹场面。古人的当时,也是他们的“当代”,他们对于射箭时孔子的热情,远远的要超出我们当代的追星族。高大健硕、英姿勃发,再弯弓引箭,当是一个美好的画面。而且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少时贫贱并做过许多粗活的孔子,一定会在这种“如堵墙”的众多观众面前更加焕发出力量与刚劲,并让胸中充满着得意与快乐。难怪他会自信而又欢愉地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以争的事情。如果有所争,那一定是比箭吧!比赛之前,相互作揖礼让然后昂昂然走上比赛场。比赛完了,计算出中靶的多少以决定喝酒的多少,然后再去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通,那可真是君子的一种竞赛啊!”(“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论语?八佾》)孔子虽然身高力大,射箭驾车都有着先天的优越条件,但他对此道有着深切的认识,并不只是争强好胜。他教育学生们的时候,也是告诉他们,只要勤学苦练、掌握好要领,射中就算技术不错了,没有必要非要射穿靶面,因为每个人的力量是不一样的。“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论语?八佾》)别看孔子射箭会引得鲁国人“观者如堵墙”,其实他驾车本领比射箭还要精湛。“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论语?子罕》)达巷街上有人说孔子真是厉害,什么都会,只可惜没有什么能使自己成名的专长。林语堂先生译解达巷党人对孔子的这句评价最有意思,他说那个意思就是“孔子样样都通,却件件稀松”。听了达巷党人这样的话,有着多种专长的孔子不仅不烦不厌,还能够自我解嘲地说:“那我专练什么呢?赶马车呢?还是练习射箭?让我好好地练赶马车好了。”谐谑雅善的天性背后,不是正藏着忠厚的宅心吗?

  其实,孔子不仅真的有着一流的驾车技术,还有着别样的驾车心得,那就是要求上了车,首先要站立端正,拉好扶手带,心无旁骛,不能向内顾盼,不能光顾着说话,还不能指指画画。(“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论语?乡党》)这可真是驾车安全的创始人,那个“执绥”,不就是我们现在的系好安全带吗?可惜我们现代人,驾着车吸烟的、叽里呱啦打手机的,甚至有的看见了警察才将安全带虚虚地随便挂在胸前的,真是比二千五百多年的孔子落后多了。

  素描十一:孔子是“难得糊涂”的鼻祖。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我们平常所说的一个人太笨太傻,又可以叫他“愚不可及”,也就是愚蠢。这个“愚不可及”,就是从孔子这里来的,虽然我们已经把它当做了一个贬义词,但是孔子那里的“愚不可及”,却是在表扬宁武子,而且是一种大力的表扬。宁武子是春秋时代卫国有名的大夫,姓宁名俞,武是他的谥号。这个人有着常人没有的智慧与涵养。他经历了卫文公与卫成公两个完全不同的朝代,卫文公时政治清明,“邦有道”,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国家办了好多的事情。到了卫成公时,政治黑暗起来,但是这个宁武子仍然参加了这个统治集团,而且也没与卫成公以及别的当政者发生什么冲突。他在卫成公时代的一个最主要的做法、也是孔子十分佩服的做法,就是“邦无道则愚”,直说就是装糊涂,显出一种愚蠢的样子。孔子有些向往地说:“宁武子的聪明才智,我们也许可以超过他,但是他的装糊涂,他的‘愚’,却是我们赶不上、也很难学得来的,‘愚不可及’了。”实际上,清代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就是跟着孔子的教导学的。仔细想想,做到这一步确实难。难在哪里?糊涂时并不是投降或者同流合污,而是装着糊涂,要在糊涂的掩护下保全自己,而后再尽可能地多为国家为人民办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一个品德高洁的人,特别是品德高洁又有着大才的人,如果处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当小人践踏君子、腐败与不公横行时,他是血性刚烈地拍案而起,还是大智若愚地隐于“糊涂”?虽然这两种选择都艰难而痛苦,恐怕后一种则更难。从这里可以看出孔子的两个方面:既向往宁武子的装糊涂,也提倡装糊涂;而他自己又明知不可而为之,装不出糊涂来,只有喟叹“愚不可及”。

  素描之十二:孔子的生活艺术。《论语?乡党》一章,几乎就是孔子生活起居、待人接物的全面的生动的记载,虽然没有其他章节显得“重大”,却更加地贴近当年那个真实的孔子,也让这个带着圣人光环的人,一下子散发出浓浓的人间烟火的味道。南怀瑾先生说,可以以《乡党》一章当脚本,演绎关于孔子的电影或者编排关于孔子的戏剧。孔子的待人接物因人而异,十分讲究得体----“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孔子在本乡本土的地方上,面对乡亲,就非常恭顺,好似不能说话的样子,从不显示自己多么高明和多么有文化。可是在宗庙与朝廷上就不一样了,有话便明白晓畅地说出来,只是说得少一些。

  对待同僚呢?又是一种做派。“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如也。君在,如也,与与如也。”上朝的时候,君主还没有来(从那时就有了领导晚来让大家等待的传统),他同下大夫说话,温和而快乐的样子;同上大夫说话,正直而恭敬的样子;君主来了,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样子,行走也稳重了许多。看他招待外宾的时候又是一副什么仪态。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这是孔子会见外宾时候的形态。鲁君召他去接待外国的贵宾,孔子的表情立即矜持庄严起来,脚步也加快了。见了贵宾及他们的随行人员,他就热情地向两边作揖,左边拱手,右边拱手,衣裳就随着他作揖时的俯仰也很有节奏地一俯一仰。这个时候他的步子是快速的,以至于他那肥大的礼服也飘扬了起来,像鸟儿的翅膀。贵宾辞别之后,孔子必须恭敬地向国君报告说:“已经把客人送走了。”真是形象逼真,他的左边作揖右边作揖,衣服一俯一仰的样子,他的快步前行礼服像鸟儿的翅膀飞起来的样子,都如在眼前一样。我们至今仍可以想见,一个一米九一的大块头,穿着接见外宾的宽大的礼服,礼服的下摆就在快步带起的风里如翼般的飘举着,潇洒而又庄重,威武而又飘逸,还有自信与谦逊。我们甚至可想见众多外宾眼睛里亮起的光彩,还不时发出微微的赞叹声。

  在国君身边,孔子总是有些拘谨的样子。“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斋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复其位,如也。”走进朝门,害怕而谨慎的样子,好像没有容身之地。站,不站在门的中间;走,不踩门槛。经过君主的座位,面色庄重,脚步也快,言语好像中气不足。提起下摆向堂上走去,恭敬谨慎的样子,憋住气好像不呼吸一般。走出来,下了一级台阶,面色才开始放松,有点怡然自得的样子。等走完了台阶,再快快地向前紧走几步,好像鸟儿舒展翅膀。回到自己的位置,又是恭敬而又心里不安的样子。

  出使国外,又是另外一个孔子。举行典礼时,他拿着圭,恭敬谨慎,好像举不起来。向上举像作揖,向下拿像在交给别人,面色矜持好像在作战。脚步也紧凑细碎,好像在沿着一条线走。到献礼物的时候,就满脸和气。以私人身份和外国君臣会见,则显得轻松愉快。

  穿戴打扮,孔子似乎有着专家的眼光。例如他说,君子不用近乎黑色的天青色和铁灰色做镶边,而近乎赤色的浅红色和紫色不用来做平常家居的衣服。暑天,穿粗的或者细的葛布做的单衣,但一定有衬衫,并使它露在外边。黑色的衣配羔裘,的衣配裘……斋,必有明衣,布。斋必变食,居必迁坐。斋戒沐浴的时候,一定要有布做的浴衣。斋戒期间,一定要改变平时的饮食,吃素餐;还要改变居住的地方,不能与妻子同房。孔子平时居家过日子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呢?正襟危坐吗?不苟言笑吗?当然不是,孔子几乎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论语?述而》中说“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燕居就是在家的生活,申申如也是爽朗舒展,夭夭如也,活泼愉快。随和,舒坦,把握生活而又享受生活。

  对于吃,孔子更是有着独特的品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而,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粮食舂得越精越好,鱼和肉切得越细越好。粮食霉变发臭,鱼和肉腐烂,都不吃。食物颜色难看的不吃。气味难闻的不吃。烹调不当不吃。不到吃饭的时间不吃,不按照一定的方法切割的肉不吃,不加一定的调味品如酱的不吃。席上的肉虽然很多,但是吃肉不超过主食。只有酒可以不限量地喝,却不要喝醉。买来的酒和肉干不吃。吃完了,姜不撤下,但是也吃得不多。鲁迅先生据此还推断出孔子有胃病。他说:“‘割不正不食’,这是他老先生的古板规矩,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条令却有些稀奇。他并非百万富翁或能收许多版税的文学家,想不至于这么奢侈的,除了只为卫生,意在容易消化之外,别无解法。况且,‘不撤姜食’,又简直是省不掉的暖胃药了。何必如此厚于胃,念念不忘呢?以其有胃病之故也。”(《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子有胃病》)鲁迅是在日本学过医的,恐怕他的推断有几分道理。

  孔子的生活可不算差,并且十分讲究,我们现在讲究菜的“色香味”,恐怕与孔子有着直接的关系。从他的这些饮食习惯里,我们还能学习到一些养生的道理,如要按时进食,少吃肉,不醉酒,适当吃几片生姜等。这些标准,应当是他在鲁国当了大官或者结束流亡返回鲁国之后制定的。有富可敌国的子贡这样的学生关照他的生活,而且,他教了那么多的学生,光是学费一项,也使他有了讲究的资本。这也是他的劳动所得,不仅无可厚非,而且还是要提倡的吧!当然,在他艰难困苦的青少年时代和他流亡期间,恐怕就没有条件讲究这些了。他也还有一些生活上讲卫生的好习惯,如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睡觉的时候不交谈(“食不语,寝不言”);参与国家祭祀典礼,不把祭肉留到第二天,若是存放过了三天,便不吃了(“祭于公,不宿肉。出三日,不食矣”);睡觉不能像死尸一样直直地躺着,平日坐着,也不要像接见客人或自己做客一样跪着两膝在席上(“寝不尸,居不客”)等。真是一个能受罪也能享福的孔子,苦乐年华不就是说的人生吗?这些素描,毕竟只是一个个的镜头,或许能够从中看到孔子的一个侧面。但是要知道一个全面的孔子,还是让我们另起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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