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词艺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而这其中，歌颂人与人之间爱情的篇章，历来都被世人传颂。甚至于出现在不同的场景下，能解读出与作者原意完全不同的信息。或许，这便是汉语言的“意犹未尽”的重要特点，被诗词艺术完美放大的具体表现吧。
在这里，作者便通过金庸老先生射雕三部曲的第二部——《神雕侠侣》之中所引用的两首诗词，同大家探讨一番这两首诗词的在特殊场景下的丰富内涵。或许，能让大家欣赏古代诗词之时，意外发现不一样的美感。
古典诗词中的书画意境
一：当李莫愁遇上元好问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词，是书中反派李莫愁经常挂在嘴边的一段口头禅。看起来像是她一生苦寻心中完美爱情而不得的无奈反问。但是，这句看似同她一生命运极为贴切的词句，最初却并不是写给人的。或者说，这句词最初的描写对象，并不是人，而是一对大雁。这其中的缘故，还得从词作者元好问的一段经历说起。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这段话的大致是说金章宗泰和五年（公元1205年），年仅十六岁的元好问前往并州参加科举考试。路遇猎雁人说他今天网到了一对大雁，跑了一只。于是他将另一只宰了。却发现先前跑了的那只居然悲鸣着撞地而死。元好问感念这对情意深重的大雁，于是便出钱买下了它们，埋在了汾河边，并用石头垒起了一座名叫“雁丘”的坟冢。随后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摸鱼儿·雁丘词》。
同样是感念爱情的伟大，不过对象却并不是人。而这些，便是那首《摸鱼儿·雁丘词》真正的创作背景。不过，有些意外的是，这首词如今为普通大众所真正熟悉，却是金庸老先生将它活用到了《神雕侠侣》一书之后的事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情是何物？是神雕一书中李莫愁一生的疑问。而在书中以杨过小龙女二人“天残地缺”爱情故事为主线的情节中，因早年遇人不淑而由爱生恨的李莫愁，其实一直憧憬着那份只属于她与陆展元的完美爱情。然而，生死相许的却并不是她与她的“陆郎”，而是何沅君。陆何二人便如同那飞遍天南地北的双雁一般，独留她一人仰天长叹。
李莫愁剧照（张馨予饰）
而曾经的甜蜜早已逝去。今日离别的无尽痛苦，却只能让她一人承受。面对到死都不愿意分离的陆何二人，李莫愁绝望的进行了极其恶毒却又毫无意义的报复。陆展元与何沅君二人的骨灰，被满腔恨意的李莫愁分被投向了东海与华山之巅。她想着，从此就不再是她一人伤心了。她一直这样想着，只会这样想着。
可是，自此层云万里，暮雪千山，那个一直形单影只的人，除了李莫愁她自己，却还有谁呢？原来从头到尾，痴儿女一直是她，也只会是她！
到这里，元好问《雁丘词》的上半阙，完美契合了李莫愁的一生。一个“妒”字让她从昔日的“莫愁”少女成为了依靠杀戮发泄仇恨的可怜之人。可是，尽管用因爱生恨的狰狞形象将自己层层包裹，却还是让她在情花毒的煎熬下，面对“陆展元”三个字一败涂地。在绝情谷漫天的大火中，李莫愁这才发现，嘴上是他，眼里是他，心里还是他。
李莫愁剧照（张馨予饰）
单单上半阙，金庸老先生便用到了极致。此时雁丘词里一番感叹唏嘘的爱情咏叹，便固化为李莫愁一生的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从此，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便有了真正活生生的内涵。
至于那描写太过具体的下半阙，金庸老先生便直接用郭靖家的那一对白雕，复刻了一把原版里大雁殉情的情节。可能是怕读者们忘记了这首《雁丘词》的本来面目吧。
二：隐藏在家国情怀下的那份势均力敌，却又互不相让的爱情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
张良“曾进桥下履”
《神雕侠侣》第四回，郭靖送小杨过上终南山重阳宫习武，跟随丘处机来到后山一处绝壁，上面便题着这首诗。而题诗之人，便是古墓派的创派祖师林朝英。当年用计谋胜过了重阳真人王喆，这才搬入了后者营建的古墓之中。而他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彼此相互羁绊多年。然而最终一个出家为道，一个深居古墓不出，各自抱憾终身。
略一看过这首诗，却发现它通篇都是在说汉代张良辅佐刘邦成就帝业后不以功名为意的高尚形象。似乎同王喆与林朝英二人的爱情毫无关系。不过，金庸老先生却巧妙的将家国情怀同男女感情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构成了神雕一书中又一个爱情悲剧。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的王喆，同神雕里号称“中神通”的王重阳事迹大致相同。抗金失败后迁居活死人墓，誓不与金人同处于一片青天之下。不过，神雕一书中更多着墨的，却是金庸老先生为他安排的那段同林朝英的感情线。
王重阳剧照（严屹宽饰）
“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需要指出的是，这首诗的完整版是元代诗人商挺的《题甘河遇仙宫》，大家不妨去对比一下金庸老先生引用的部分与原版有何区别。
回到小说之中，这后半段是东邪黄药师，在破解了当年林朝英化石丹秘密后题上去的。同样，与王林二人的感情线关系不大，这里不做赘述。
言归正传，为何我会说金庸老先生将家国情怀与男女感情巧妙地结合了呢？其实这个想法，还得从王喆与林朝英二人在古墓外第一次相遇时说起。当时，因抗金失败而心灰意冷的王喆，打算从此不出古墓一步。然而，欢喜冤家林朝英的不期而至，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一番激将之下，王喆走出了古墓，还与林朝英化敌为友，携手江湖。
王喆（严屹宽饰）与林朝英（董璇饰）剧照
然而，他们两个都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人物，虽然一番相处后二人相互暗生情愫，却都因为本身的孤傲个性，双双选择等待对方先向自己表露心迹。其实，率先走出第一步的，是王喆。
“英妹如见：前日我师与鞑子与恶波冈交锋，中伏小败，折兵四百······”
烽火连天的戎马生涯之余，王喆却还是不忘告知林朝英自己的近况。在我看来，小龙女对此的评价极为贴切。这就是王喆借着军中事务的由头，向林朝英诉说相思之苦的“把戏”而已。
而伴随着王喆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向了他的抗金大业，客观上自然会越来越忽视林朝英的感受。于是，原本就缺乏沟通的二人间逐渐生出嫌隙。后来就演变成谁也不服谁的尴尬局面。这一回，却是林朝英迈出了关键一步——比武！
林朝英剧照（董璇饰）
“你若得胜，我当场自刎，以后自然不见你面。我若胜了，你要就是把这活死人墓让给我住，终生听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违；否则的话，就须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论做和尚还是道士，须在这山上建立寺观，陪我十年。”
其实到这里，林朝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了。然而，倔强的王喆还是不愿意直接捅破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纠结之下最终选择认输后出家，放弃了这段大好姻缘。或许，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林朝英对他的最后态度，其实就藏在她刻在崖壁的那首诗句上。当我看到林朝英刻下那些诗句的时候，分明是在说下面这些话：
“你想像张良那般建立功业，我理解你，也不打算阻拦你。但你不能以此为借口放弃我。张良最后能放弃功名选择退隐，我自然也会等着你到那一天！你明白吗？只要你心中真的有我，我一切都依你。行军打仗，我跟着你！你马革裹尸，我也陪你！”
然而，王喆的回答却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样的答案，在林朝英看来，无疑就是直接拒绝了她。自此，林朝英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彻底心死。终南山下，活死人墓，再度住进一位心死之人。上一次，他因天下而心死，而这一次，她却因他而心死。
王喆（严屹宽饰）与林朝英（董璇饰）剧照
不过，高人始终是高人，感情失败后的林朝英并没有成为徒孙李莫愁那般的杀人恶魔，而是将满腔的不甘投向了学术领域，创造出《玉女心经》这般高绝的武功。而王喆呢，出家为道成为了重阳真人，在林朝英与自己阴阳永隔后，看似依然在纠结于二人谁强谁弱，留下“玉女心经，技压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的句子。可是，又有谁能理解，这不过是他在用当年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无奈叹息着缅怀昔日的恋人呢？
错过，就是一生。这段隐藏在家国情怀下的美丽爱情，太过于势均力敌。而互不相让的两个人，最终也让家国情怀彻底埋葬了两个人的幸福。不知幽冥路远、黄泉日近之时，重阳真人是更在乎蒲团下的那部《九阴真经》，还是更加期待与林朝英重新相遇于地下呢？
王重阳（严屹宽饰）与林朝英（董璇饰）剧照
我想，更多的恐怕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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