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谱――反菜根谭
卷一 修省
1、众人皆食菜叶几人能咬菜根
还初道人撰《菜根谭》盖取汪信民“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意，故其开宗明义， 侈言“精金美玉的人品”“掀天揭地的事功” 、 。余以为菜根实不能食，普天之下，众人皆食 菜叶，几人能咬菜根？同理几人又能有“精金美玉的人品” “掀天揭地的事功”？质之还初 道人，恐亦将郝颜以对矣。
2、人生当留情
古人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余以为此仅指有为人而言，凡人除此“三不 朽”之外，大都须追求留情。留情者，一生注重父母、妻子、亲戚、师友情谊之谓也。若撒 手西归之际，与人关系亦如灰飞烟灭，情何以堪哉。
3、顺情合理何可见责
为善必欲自高胜人；施恩必欲修和结好；修业必欲惊世骇俗；植节必欲标异见奇，此 皆是人人本来意念中之真体。顺情合理，何可见责。
4、腐儒矫情之论远逊孟子所论
还初道人标“轻富贵” “重名义” ，有丝毫之念，则归咎于“心境芥蒂未忘” 。按此乃 腐儒矫情之论。较之孟子“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君子不取也。 ”则远逊矣。
5、达观之士无哀乐
达观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将何得而何失？郭死而郭生 耶？故任其所受，而衷乐无所错其间矣。
6、生平只思现在
生平不思过去，思过去徒增懊恼；不思未来，未来不可知，思亦无益；只思现在，一 切随缘，云何不乐？
7、我阻我做好人
立志要做一个好人，有谁阻我？其阻之者我也。
8、吃饭和做事
中国一千人中，五百人吃饭不做事，四百九十九人为吃饭而做事，不知可有一人为做 事而吃饭？吃饭而不做事者，依赖人为生活，禽兽不若也。为吃饭而做事者，禽兽以爪牙觅 食，人以知识、劳力觅食，觅食之方法不同，而其觅食则一，禽兽类也。为做事而吃饭者， 具有人格，出于禽兽之上，始得谓之人。
9、盲人瞎马之空言
攻木之利器，当于妙中纹理处显之；射虎之精诚，当于羽贯虎额中显之。所谓“盘根 错节” “贯石饮羽”之类，是盲人瞎马之空论也。
10、英雄与学者
英雄立业建功，必慕声闻，重名节。学者讲道修德，必计功效，崇笃行。
11、三不争
平生有三不争，一、不与俗人争利；二、不与文士争名；三、不与无谓人争气。 12、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才避去神弓鬼矢；和光同尘，方解开地罗天网。
13、圣者王者霸者与民
圣者之得民，如以漆抟沙，久而益固；王者之得民，如以胶抟沙，胶弛而沙漫；霸者之 得民，如以水抟沙，水干而沙散。等而下之，则以手抟沙之类也。
14、庭广之累
庭广则爽，冬累于风；树密则幽，夏累于蝉；水近可以涤砚，蚊集中宵；屋小可以御寒， 客窘炎午。
15、养心之法在一省字
治有病，不若治无病；疗身，不若疗心；使人疗，不若先自疗；自疗心，更不若自养心。 养心之法，在一“省”字。省多言，省笔札，省交游，省妄想，是为居敬养心耳。
16、躯壳须壮健
释氏重心性而轻躯壳，实则躯壳不存，心性何托？故士君子修心养性，当从洁身爱身做 起。躯壳不但求洁净，而且求壮健，方能负道义而载万理。
17、厄劫之铸练
圣贤不能免厄，仙佛不能免劫。厄以铸圣贤，劫以炼仙佛。
18、一念之转超凡入圣
货财与学问，人之所积也；功名与道德，人之所求也；妻子与父母，人之所爱也；
19、苦与乐
乐即是苦，苦即是乐。带些不足，安知非福。何也？恣口体，极耳目，与物矍铄，未必 非乐。久而失之，则百苦丛生。隳形骸，泯心智，不与物伍，未必非苦。久而去之，则百乐 转出。
20、赵州和尚得高士之旨
世人但知须弃物欲、尘欲，而不知道义，圣贤亦须放下。赵州和尚曰： “放下著” ，大得 高士之旨。
21、大学者之性格
《菜根谭》谓“融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隙，便是一大经纶。 ” 此即俗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也。然独持偏见、一意孤行，未尝不为大学者之性格也。
22、摄与融
才智英敏者，宜以德性摄其燥；气节激昂者，当以学问融其偏。
23、败与得
败于不当败则声名受辱，得于不当得则隐患丛生。
24、月、水之联想
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宜当独朗；一勺水，不具四海水味，世法还须别尝。
25、一生春风化柳
视名利如水底捞月，视磨难如火内栽莲，一生方能如春风化柳。
26、皮、肉、骨、髓
事理如达摩微旨，因人言而悟者，所得皮、肉、骨也；因自悟了了者，所得髓也。
27、无法解脱之困
人人意中所有之境，人人境中所遭之事，人人事后所留之影，无相似也。于是人往往梦 梦然胶粘与意境影三者中，而无解脱矣。
28、数与万
一生有万念，而足定生平善恶者，数念而已；一生历万事，而足证终生功愆者，数事而 已。
29、尘许旃檀与毫端鸩血
君子当景从大善，勿为尘许旃檀所迷心，当谨防巨恶，莫为毫端鸩血所障目。
30、云水与木石
进德修业，要段云水的趣味，若一味枯寂，难入胜境；济世经邦，要个木石的念头，若 一有欣羡，便坠私潭。
31、耐穷
世人相见诉穷，盖贪欲障心故也。试看古往今来，诉穷声中断送多少豪杰。然先辈赫赫 者大多穷人，大多能耐穷，知穷通之理，便自增长气骨，开通识见，朱买臣之处穷而笑对妻 子类也。如懒惰无能之人，则只知耐穷，到底富贵枉受富贵，穷亦枉受穷也。
32、无分之得
人偶有所得于分之外，必不能复力于分之内，其得失常相敌，而用之也必侈，侈于用而 不力，则立尽之术也。原其始，则无分之得为之祸也。
33、人生不如意事常居八九
人生如意事常居八九， 试看一月之中月圆只十五、 六两日， 故知不足是万事之至理。 《书》 曰： “谦受益，满招损。 ”终生实行，可消内变，弭外忧。
34、野狐禅
洪氏云： “饱后思味” “色后思淫”能“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 正。 ”余谓人生何能日日饱，饱后遭饿，饿后思饱，则性何以堪！洪氏所云野狐禅也。
35、财路与理路
人情反覆，世路崎岖。财路上须知退一步之法，理路上务加争三分之功。
36、拂意、快心、久安、初难
拂意时可饮热酒三杯，快心时可读《易经》一卷，久安时须看云山变幻，初难时须想舟 子撑篙。
37、真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故庄子云：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真在 ” 内者，神在于外。 ”
38、春夏秋冬
施恩务似青春之雨，谨德须若秋肃之气，谢事当于夏盛之时，居身宜居冬残之后。
39、尘、影、梦
山河大地，尘也；血肉身躯，影也；人生经历，梦也；人谁想到尘中之尘，影外之影， 梦中之梦？ 40、爱人与恶人爱人不以理，适是害人；恶人不以理，适是害已。
41、人须百练
俗语云：钢须百炼，人亦须百炼。炼心以应变，炼身以习劳，炼识以决机，炼才以经世。
卷二 应酬
42、贵人、美人、闲人
贵人不易见，美人不易逢，闲人不易得。
43、士君子于人于物
士君子之涉世，于人应喜怒分明，喜怒分明则能与朋友肝胆相照；于物应注重爱憎，爱 憎注重则应对万物均有操守。
44、改苏秦语
苏秦曾云：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余易之曰： “富贵则父母不子，贫穷 则亲戚畏惧。 ”
45、诮与耻
士君子既入世，则须周览万物，敏捷机先，物为我用。是以颜子待圣，为求道也，宁负 骥尾之诮；萝茑依松，为得阳也，不知辞仰攀之耻。
46、暗默与静止
士君子处暗默当具秋毫之明，所谓隆中一对，鼎分三国是也；因静止能奋惊雷之迅，所 谓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是也。
47、实与名、心与语
士君子济人利物，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既已泽济，又利进德；士大夫忧国为民，当有 其心而亦当有其语，掷地金声，不计毁谤。
48、有张有弛、方能度日
如若为人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如坐能衢，终日矜持，必神经错乱矣。要之有峨冠正 襟，亦有披衣缓带，有张有弛，方能度日。
49、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
要求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不可侈谈“彩笔描空” “利刃割水” 。盖风雨如晦，坎坷 增嶝，人生多艰，必也在污淖中学自洁，在磨难中学自强，息欲修业，方能感与应俱适，心 与境两忘。
50、华、西之婚异
华俗之婚，正如一壶清水，置之炉火，愈久而热度愈高。西俗则如一壶沸水，置之几案 间，热度渐至低降。
51、人与事
凡人持身涉世，交接各色人等，斡旋各类事务，焉能“人人道好” “事事有功”？洪氏 此言大谬。酌改为“多人道好，莫怨有人着恼；事事尽心，无愧一事不终。 ”
52、起处与灭处
人之功名富贵，要从起处究由来，则怨忧自息；己之横逆困穷，要从来灭处想未来，则 希望自增。
53、宇宙内事
宇宙内事， 有须担当者， 有须摆脱者， 有须力担当而心摆脱者， 有须心担当而力摆脱者。
54、了事自了心
了事自了心，心了则釜底抽薪。逃名即逃世，名逃则骨肉一团。
55、一与千百
宁结一人之怨，不肯拂千百人之欢。宁免一事之丑，不肯希千百事之荣。 56、独夫与迂朽古可师 今亦可师， 舍举世共趋之辙， 岂非独夫？法可依人亦有可依， 遵时豪耻问之途， 必是迂圬。
57、随缘
要遣缘莫若随缘，似舞蝶之入花丛；欲无事不如顺事，若张帆之下江流。
58、不生事，不怕事
无事不生事，绝无意外之变；有事不怕事，安度局中之危。
59、强本、固业、恃势
囊乏一文，侈言“还怜茕独” ，家徒四壁，何谈“终傲王公”？人若思荦立于世，泽及 于人，必也强其本，固其业，恃其势也。
60、人间只有亏好
吃人间只有亏好吃，人亏而天道不亏，此亦老子知荣守辱之道。黄雀让人，糟糠任我，正 不必有隋珠之虑也。
61、待人
如有二人皆来，其一贤士，其一常常人。而待贤士礼不加隆焉，则贤者行，而常常人日 来矣。士君子应酬于世，可深鉴也。
62、极高明手段
处世当以强为弱，以退为进，以苦为乐，此是涉世一极高明手段。
63、施恩与立威
施恩勿计人是否忘其惠，立威当思人是否怨其酷。
64、安乐之场
处安乐之场，当体患难景况；处患难之场， 勿思安乐景况。 立旁观之地，要知当局苦衷； 立当局之地，勿做旁观之想。
65、以汤浇雪
以汤浇雪若何？人多答曰：雪消也，亡也。然则此答半是矣。以汤浇雪，不仅雪消，汤 亦不复为汤矣。以有限之精力逐无涯之事业，事业有成，此生何有？可发一叹。
66、大佳与大明
己无过，佳也；能从无过中求有过，大佳也。见人之过，智也；能从有过中求无过，大 智也。
67、贫贱
贫贱是苦事，能善处者自乐，故颜子箪食瓢饮， 不改其乐。 富贵是乐境，不善处者更苦， 故太白玉盘珍馐，难以下咽。
68、为君子友则不能为小人友
左手画圆，则右手不能画方。为君子友，则不能为小人友。
69、积行
文文山一言箴曰： “行” 。然染不积，则人不观其色；行不积，则人不信其事；非行难， 积尤难也。
70、处世贵自力
持钱买水，所取有限，能自凿井及泉而汲之，不可胜用矣。祖德荫蕙，友朋援助，亦为 有限。君子处世贵自立图强，不止图活己，更欲流泽广德，尤须自立也。
71、待人有主心骨
士君子待人有主心骨。主心骨者，理也。爱人不以理，适是害人；恶人不以理，适是害 己。
72、自信人信
自信者，不疑人，人亦信之；自疑者，不信人，人亦疑之。
73、论知己
一死一生， 乃知友情； 一贫一富， 乃知交态。 生死贫富转换之际而始终不渝者，知己也， 一生之中得此一人，可以不恨。
74、君子好人之好
君子好人之好，而忘己之好，人亦好其好；小人短人之短，而忘己之短，人亦短其短。
75、不开口
俗云： “莫将闲话当闲话，往往事从闲话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张韩撰《不用舌论》 ， 盖有见于此，三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也。
76、论谤
处世不能无谤，闻人毁己而怒，则誉己者至矣，己之过久不自知，则祸莫大焉。士君子 闻毁不怒，谤之无实者，付之勿辩可矣；谤之有因者，非自修弗能止。
77、苟全性命
诸葛武候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 “苟全”二字便有无限功夫。
78、以财发身
人当以财发身，不当以身发财。
79、高人一等法
觉人之诈，不形于言，我之诈则高于彼之诈；受人之侮，不动于色，彼受之侮则过于我 受之侮。此为高人一等法，亦是人生一大享受。
80、论事来事去
洪氏云： “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此言偏矣！要之视何事。君子于事，有 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者。若事来始用心，则危矣殆矣。有铭心缕骨，家祭毋忘者，若事去而 心随空，则鄙矣俗矣。
81、学古
汉从之雄武宜于建功，晋人之风流宜于涉世，唐人之气度宜于立志，宋人之道学宜于敦 品，明人之聪明宜于精技。
卷三 评议
82、文人多大言
古来文人多大言不惭，潇洒如太白云：如逢渭川猎，犹可帝王师。严谨如子美云：致君 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明道如康节云：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试问其人果能为 帝王师、有致君尧舜之才乎？唐虞、汤武之事果如棋酒乎？则又未必也，以胸襟眼界视之， 莫若以大言不惭视之也。
83、手技
古来学问家，虽不精书，而其书自有书卷气，故书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 贵也。
84、中国有史而无士
何谓史？考之古制，通六书者为史。何为士？在行伍者为士。故有甲士、士卒之称。两 汉、三国时为士者尚知士之本义，古制亦尚存， 故宰相犹以剑履上殿。自唐以后，古制渐泯， 乃以能文章应科第者为士，于是名则为士，实则为史。士之本义全失矣，中国亦有史而无士 矣。
85、尼山本义
洪氏云： “尼山以富贵不义，视如浮云；漆园谓真性之外，皆为尘垢。夫如是，则悠悠 之事，何足介意？”此论大背尼山本义。按洪氏“悠悠之事”当包括富贵。尼山所云特指不 义之富贵也。 《论语、述而》云：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可见圣人于富贵 亦介意焉。
86、押韵与人
凡诗押哑韵而能响者，其人必贵显；押险韵而能稳者，其人必安善。
87、识之高下、人之高下
洪氏云： “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一部《菜根谭》无非授人以识众，曰“扫除”者， 矫情也。识者，了别也，神知也。识之高下，亦人之高下。至高之识者，即圣人也。
88、脱俗与随时
士君子作人自然脱俗，脱俗处即矫俗处；应事往往随时，随时处非趋时处。
89、宁受人毁
宁受人毁而不毁人，宁受人欺而不欺人。善气迎人，亲如兄弟；恶气迎人，害于戈兵。
90、荣辱生死
求荣者必厌辱，畏死者必贪生，此为世俗人情也。惟世君子知荣守辱，知死重生，一以道义识之。
91、对待非理与妄念
非理外至，如洪涛倒海，当砥柱屹立，勿作随波逐流；妄念内兴，如狎朋诱饮，当严襟 拒之，勿纵点滴之欲。
92、人之流品
人之流品高下，不过见己之过、见人之过、夸己之善、服人之善数事而已。缕言之，但 见己之过，不见世人之过；但服人之善，不知己有一毫之善者，此上流也。见己之过，亦见 世人之过；知己之善，亦知世人之善，因之取长去短，人我互相为用者，其次焉者也。见己 之过，亦见世人之过；知己之善，亦知世人之善，因之以长角短，人我分疆者，又其次焉者 也。世人但见人之过，不见己之过；但夸己之善，不服人之善者，此下流也。
93、钟声之启示
静夜之钟声，庸人酣睡不闻；中人梦醒披衣而听；高人梦醒还思梦中之梦。
94、一心之力
东方朔能令市朝为山林，周彦伦能令山林为市朝。盖一念之间，清浊顿判；一心之力， 笼罩周遭矣。
95、琴书诗画
琴书诗画，一入庸夫之手便带匠气、俗气；山川云物，一入高人之眼便带灵气、逸气。 推思书籍、推思官职，又何不如此？
96、论空寂
俗子最难耐空寂，试观贵宦门庭若市，何等春风得意；去职后门可罗雀，萧瑟荒落，往 往悲不欲生。其实空寂是福。空寂则可以读书，空寂则可以调琴，空寂则可以悟道。释氏以 空寂喻莲，良有以也。
97、乞色与德色
处贫贱待人所难，难在无乞色；处富贵待人所难，难在无德色。
98、傲与浮
学问有余而知识不足，其病往往犯傲；聪明有余而学问不足，其病往往犯浮。傲则其学 不化，浮则其学不固。其学不化则色庄，其学不固则无恒。色庄之至，则必为伪君子；无恒 之至，则必为真小人。
99、鱼鸟不若
陆鱼不忘濡沫，笼鸟不忘理翰，以其失常思返也。人浮沉宦海而高咏山林，亦是失常思 返。鱼鸟之态纯属自然，而人之高咏多是作伪，是鱼鸟之不若也。
100、大人之学与小人之学
学问之道，有大人之学，有小人之学。小人之学讲艺也，大人之学明道也。
101、心偏则妄动
贪心胜者，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疑心胜者，惧蛇而惊迷弓影在杯；私心胜者，城北徐 公为陋子；忧心胜者，杞国无事忧天倾。凡此私忧贪疑，皆因心偏，而心偏皆因妄动，释氏 风嶓之议岂虚语哉！
102、世人恋富嫌贫
富贵是无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贫贱是耐久之交，处得他好，他益你反深。 世人迷真逐妄，对富贵乃恋之求之，自作多情人；对贫贱乃嫌之弃之，忍为木石心，良足慨 也。
103、聪明与糊涂
吕端大事不糊涂， 严贡细物必伺察。 盖小事糊涂养就大聪明， 小事聪明必酿就大糊涂也。
104、贫能济人
济人未必富豪，漂母能推恩淮阴；行侠未必虎贲，红拂能投奔卫国。贫而济人，弱而行 侠，最为当行上品。
105、欲“无欲”即欲
人生何能“淡然无欲”？欲“无欲”限欲也。要之，不听人羁络，不任物鞭笞，则须欲 淡泊，欲真率，欲刚直，人品之高下，限人欲之高下也。
106、返真
道家调息， 释氏观心， 皆为反真。 学者读书亦为返真。 惜乎世人以为读书在于踵事增华， 文心雕龙，致真我被残编断简蔽矣。
107、知的和犯的
怒火燃飏，欲水沸腾，明明知得，又明明犯着。知的是真我，犯的是假我。此时必要舍 假我抱定真我，才是真君子。
108、论孝与淫
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间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 人。
109、最难耐
最难耐者，商沽操书画，俗子作僧家。嗜好虽清，魔障终在。最可叹者，美女罹贱役， 英雄成闲客，惜风刀霜剑，居然净土。
110、论与人交
与人交，不为人所信，义未至也。与人疏，不为人所远，亦义未至也。
111、论善观
善观人者观己，善观己者观心，善观今者观古，善观古者观史。
112、苦乐宏谨
心志要苦，意趣要乐，气度要宏，言动要谨。
113、论魏征集崛强、妩媚于一身
唐太宗曰： “人言魏征崛强，联视之更觉妩媚耳。 ”崛强之与妩媚天壤不同，何得集于一 身？是“人言”与“联视”之异也。李氏家业，魏征力辅之，故太宗觉妩媚。朝纲廷政，魏 征严守之，故群臣畏崛强。
114、论宽
士君子涉世当求一宽字。旷达非宽，纵佚更非宽；放任非宽，聋瞆更非宽。宽者宜以学 问养育之，以世事锻炼之，使之自然而成，一宽而无所不宽之概。
卷四 闲适
115、情必有所寄
舞衫歌扇，转眼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秉灵烛以照迷情，持慧剑以割爱欲殆非大 勇不能也。然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书画，与对艳装美人何异？可 省却许多烦恼。
116、无上禅机
高人韵士，醉酒是禅，书画亦是禅，谈论亦是禅，琴棋亦是禅，何也？禅者静也，保持 一团静气，自是无上禅机。
117、论文人画
自有文人画而意超，自有文人画而笔法坏。自有匠人画而意俗，自有匠人画而笔法精。
118、共味人生
拂意事可对人言。言之，人多亦对己言彼之拂意事，共味人生艰难，意可转适。会心处 还期独赏。求共赏，人或有不以为然者，甚或牛头马嘴，竟讨没趣。
119、无坏境界
万种情思逢万境尘缘，始演出有泪人生；一轮心月对一天明月，始成就无坏境界。
120、于人生之厌、恋
于人生之戊厌、恋，不但在富贵贫贱。试看富贵而自戕者，何可数哉！意者，人生之恋、厌， 多系一情字。举凡亲戚师友、书画棋琴，万事万物皆可生情。情生而恋生，情重而恋重，情灭则 厌生矣。
121、三福份
我有三福份：缺处知足，故清闲是福；苦中作乐，故亏是福；忙里偷闲，故读书是福。
122、自然之声教
残荷听雨声，感人世缠绵之情；稻田听蛙鼓，识宇宙活泼之机；篱落听童语，悟造物天 真之趣；烹茗听瓶响， 明混沌阴阳之理；霜天听鹤唳， 知君子处世之志，此亦自然之声教也。
123、论大道
一阴一阳之谓大道，一苦一乐之谓人生，一疑一信之谓学问，一真一假之谓世情。
124、栽花与种田
文士栽花算种田，山夫种田算栽花，吾宁结山夫而远文士。何则？栽花算种田则趣闹， 意轻薄；种田算栽花则趣冷，意真淳。
125、耐闲适
人人识得闲适是福， 然几人于闲适有一耐字？若不得一耐字撑持过去， 几何不堕入忙碌 之场，使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哉。
126、能劳者得闲适
人生最易见者，身闲心不适也。 其弊即在“此身常放在闲处” 。要得闲适，还当在一 劳字上下功夫。盖能劳者，方体味得闲适。
127、慢就是快
做事慢即是快，快即是慢；度日闲即寓忙，忙即寓闲。知此理者为达士矣。
128、作人三味
心易激动，我则求静；事恒纷忙，我则求闲；居多恩怨，我则求淡。此为作人三味。
129、知足之素心
花间独酌，对月居然三客；松下抚琴，无弦还成万声。凡此种种，皆非才人之狡诈，实 乃知足之素心也。
130、平居
趺坐宜霜根老树，偃仰宜漏月疏林。寝室曲旁岩阿，书案平张松下，阶除步步芳草，轩 槛处处名花。语鸟跃笼，半睡半醒中著耳；文鱼弥沼，无情无绪处凭栏。
131、论瞽者善辩
瞽者善辩，其目无所见，心无所纷，湛然而静故也。幼少之时所读书历久难忘，其天性 未染，欲寡心清故也。
132、论作画作书之条件
非精博物不能作画，非解《说文》不能学篆。
133、作书求稳、险、老、润
作书当求稳、险、老、润。稳非俗，险非怪，老非枯，润非肥。审得此意，决非凡手。
134、观花赏叶
观花赏叶足清娱，然观花人多，赏叶人少，试观历代诗词便知。惟韩退之心雄万夫，独 赏芭蕉支子，然有失偏颇；白乐天风流蕴藉，兼咏冷花湿叶，然略伤平允。究之赏叶人少， 不全势利，花叶不相伦亦一因也。此理惟李义山省得。
135、善绘事者长寿
善绘事者，多得其寿，如黄大痴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而神明不哀，盖以笔下皆 生气，故气类相感而得长生。
136、皮黄喻诗
诗可比之皮黄，七古如大面，五古如须生，律句则正生青衣，绝句则小生花旦。
137、论风月之趣
人生太闲，则别念窃生；太忙，则真性不现。故曰风月之趣为疗身心之忧之验方，身心 之忧为养风月之趣之水土。
138、高一品作人法
栽花种竹，玩鹤观鱼，是寄情也，是移欲也。其实名利色也，粉黛色也。花竹鹤鱼，亦 色也。以此色移彼色，是高一品作人法。
139、夺关斩将之意
不宜不看，不好不谈，不可不想，不能不画，此亦夺关斩将之意。
140、书法喻诗
三代鼎彝，古朴奇奥，此《三百篇》《离骚》也。两汉墓志，雄强荗密，此《十九首》 、 、 古乐府也。六朝志铭，遒丽精能，此三张、二陆、陶、谢、颜、鲍也。唐碑谨严，宋贴豪放， 近人恢奇恣事，变化百出，此李、杜、韩、白、苏、黄、范、陆，以及湘奇、散原也。学诗 者必先知其源流，推其条理，然后可以集大成，学书者何独不然？
141、超物累、乐性真
羁锁于物欲，觉吾生之可哀。然此时当力超物累，以乐性真，所谓身忙求心闲也。要觉 到世间一切悲欢物欲，不过筏尔，我果登岸，终必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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