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猪瘟肆虐，敢顶风而上的人不多。我们也不例外。加之近段时间天下苦雨良久，小市场里可供选择的菜式也不多。今天儿子回来，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买牛肉。因为对于牛肉，儿子打小就喜欢吃，我也做得拿手。
门口的路，极为颠簸，让原本只有三脚猫车技的我，苦不堪言。说是在修路，莫如说是在破坏路。仿佛凿开了原有的路面，就再也没有进展了。加之长期雨水的浸泡，一个不小心，就有深陷泥淖的危险。买牛肉的事，就交给了儿子。没想到的是，调皮的儿子去了市场，竟然给我发来了一个牛头的照片。乍一看，我以为是一头割了鼻子的受伤的牛。当他再发第二张图片时，我立马要他不要再买牛肉了。因为，图片实在虐心，而且瞬间也勾起了我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分田到户的时候，我还很小，可那时的记忆却出奇的清晰。特别是有关我们家那头老牛的事，更像是刻烙在心口，终生难忘。
我们家当时分到的是一头老水牛。对于这样的分配，最初母亲是有抱怨的，她抱怨队里干部欺负人，把最不中用的老牛分给了咱们家。人心都是向善的，也是有感情的，望着那头精神萎靡、被人嫌弃的老牛，我们一家子几乎都动了恻隐之心。我们不仅很快接受了老牛，而且都希望通过家人的努力，能让老牛变得更强壮一些。
往后的日子里，父亲总是天不亮就出去放牛了。他说老牛动作迟缓，吃得也慢，所以要赶在别人的前面，寻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让它慢慢吃个饱，才有体力干活。放学后，不是哥哥便是我，很自觉地接替了放牛工作。对于老牛的温饱，我们家谁也不敢懈怠，因为它是我们全家人往后生计的依靠。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饲养后，老牛不仅变得毛色光亮润滑，而且体力大增。而老牛好像也有灵性，懂得感恩一般，也逐渐变得温驯乖巧，勤勉耕作，从不偷懒。父亲也懂它的年岁迟暮，在下地劳作时，从不鞭打它。就算挥起鞭子，也只是轻轻落下。渐渐地，我们一家与老牛有了一种割舍不下的微妙情感。一日不见，心里都挺惦记的。
那时的一头牛，是我们全家赖以耕作生存的法宝。当时我们全部的家当，也不过值一头牛罢了。有了老牛，我们心有所依。春耕，农忙都不再慌张。我们不仅靠着它，把自家的田地耕种得心应手，有时也会让它替别人家犁地，以换取别人的农忙劳力。就这样，依靠老牛，我们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
农历六月，正是我们农村双枪农忙的热火季节。太阳，也如火如荼地炙烤大地。农民就是在这样火烧火燎般的日子里，把早稻抢收回来，同时又得把晚稻种下去。这期间最辛苦的，当然还有耕牛。老牛岁数大，毛发稀疏，没有青壮年牛的耐暑能力。所以每年农忙时，我们总担心老牛这一劫难度，生怕有什么不测。
一天中午，隔壁堂叔来我家借牛，说是趁中午牛空闲了，把他家剩下的一点地犁完。当时父母都反对说：“牛还刚回来，累了，而且正午太热，怕是吃不消的。”可是叔叔执意说，他会慢慢来，会注意让牛休息的，而且要犁的田地不大。碍于面子，牛还是被借走了。结果，这一借，我们家可怜的老牛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听旁边劳作的婶子们说，那天中午实在太热，老牛可能是中暑，或者实在是体力不支，结果从上田摔到了下田，从此一命呜呼。闻讯后，妈妈顶着烈日，失魂落魄地瘫坐在田埂上，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和汗水湿透了母亲的衣服，也淹没了那颗痛得滴血的心。没有了老牛，我们该靠什么谋生？而且在当时的农村，死一头牛，是极不吉利的，况且还是在双枪的农忙时节，这也意味着家运不济。村民们有同情的，也有奚落鄙夷的。
那时的父母，不仅要强忍失去牛的巨大打击，还有顶着村民们的说三道四，去解决下一步刻不容缓的事情。听一老村长的建议，我们请来屠夫把牛杀好，分别弄到附近的村里，甚至到市里去卖。希望多少能挽回一点损失。谁知当时的村民们敢吃牛肉的就没几个，因为牛是农家之宝，吃其他肉，也不能吃牛肉。就算有偶尔敢吃的，也还固执地认为，冬天的牛肉才能吃，夏天的，不能吃。所以，当可怜的父母冒着酷暑担着牛肉，大汗淋漓地游上一圈回来时，仍是分文未动。又赶上六月大热天，几个小时，牛肉就可能全部坏掉。
当最后，连最小的希望也被破灭后，悲伤的母亲只能毅然面对。她把所有牛肉都用沸水绰过，然后撒上盐，腌制后晒成了牛肉干。有人要的，都送人了，没人要的，就做了往后家里的一道常菜。
那一年，我们家没钱买菜的日子里，吃的都是牛肉。那天回忆时，儿子还打趣说：“有牛肉干吃还说不好？”他肯定不知道，那是一种浸入了怎样心酸和泪水的牛肉？咀嚼的又是怎样一种失落和无奈啊！
如今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老牛不在了许多年，此后父母也相继去了另一个世界。此刻我才幡然醒悟：当初母亲的哭泣，不全是因为老牛的倒下，意味着我们家的唯一靠山的轰然倒塌，其实里面还掺杂了许多母亲对老牛的那份怜爱之情和不舍。我相信，真正善良的人，他们感动的不只是人类，还有上苍！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有空洞的回忆。每每想起，往事总会被泪水一点一点打湿，揉进梦里，也揉进了午后绵长的回味中。是苦涩还是甘甜，对我已不再重要，只等刻骨的思念来临时，将我一阵阵淹没，淹没在旧时光里，淹没在母亲浸润泪水的旧时光里……就像一场不期而遇的往事，不经意间向我袭来。
作者简介：刘冬玲，笔名玲儿。祖籍衡南，旅居广东河源。谦卑做人、豁达应世。用一支素笔，记录生命中的感动。
点击以下链接查看作者更多作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