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红楼难忘断：87版与“程乙本”宝黛钗三人结局分析

作者：梦里人间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引子 陈力 - 红楼梦 电视连续剧歌曲集原声带

《红楼梦》历来是中国文人心中的一本至高无上的圣书，是无数读书人最高的精神瑰宝，是中国最伟大的古典小说。当时流传的竹枝词就有言“开口不说《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一说。

一般而言，《红楼梦》前八十回为曹雪芹所作，后续或遗失，或没完成，仍在争论当中。《红楼梦》一百二十回的版本，为高鹗、程伟元二人整理所得，以木活字排版出来，提名《红楼梦》，初称为“程甲本”，第二年二人又做了一些补漏，重新排版，便成了“程乙本”《红楼梦》（以下简称“程乙本”），这便是当今流行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书的原型。

而关于“程乙本”的结局，是好是坏，向来莫衷一是。一般认为“程乙本”功大于过，基本保留了原有矛盾的发展，使《红楼梦》成为一整本书得以流传下去。但悲剧性缺失，没有尽善。

电视剧87版《红楼梦》（以下简称87版），并没有按照“程乙本”的结局来写，而是按照当时红学家商讨出来的结局，以贾家最后完全破败为尾。这一结局，随着影视传播，也逐渐深入人心，为人们所接受。但也有人认为87版的结局太过于随意阐发，有些也不符合“脂评本”中的线索，称不上高明。

关于《红楼梦》续写的评价，俞平伯先生提出了两个标准，“所叙述的，有情理吗？所叙述的，能深切的感动我们吗？”

本文即按照俞平伯老先生的两个观点，从对原文逻辑脉络的继承、艺术上的合情理和悲剧的感染力入手，对比分析“程乙本”的结局和87版的结局，选取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三个重点人物，做比较分析。而“脂评本”中的细节，不列入此次分析的讨论当中。只从前八十回埋下的伏笔和人物性格来探讨“程乙本”和87版的结局优劣。

一、贾宝玉

贾宝玉在“程乙本”中的结局是“中乡魁宝玉却尘缘，沐皇恩贾家延世泽”，关于这一结局，后人多有批评。但如果把《红楼梦》后四十回单独拿出来看，不看成一部整体悲剧的话，后四十回贾宝玉的结局也还不错。

宝玉出家在原著中应该是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后的大彻大悟，带着绛珠仙草的遗恨，走完顽石的道路。但如果贾府没有彻底衰败的话，“程乙本”中贾宝玉的结局倒合乎常理。在了却尘缘前自然忘不掉生母亲人，所以考取功名，聊以慰藉，也正如原文所言“走求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是“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在贾宝玉身上体现出了断绝尘缘与不忘凡情之间的抉择，处理较为妥当。但是当这结局拉入《红楼梦》整体的悲剧架构当中，便显得前后矛盾，狗尾续貂。《红楼梦》整体的叛逆性与悲剧性在这里大打折扣。

在87版中，贾府抄家，死的死，卖的卖，侥幸留下性命的贾宝玉提着曾经与黛玉留下回忆的灯笼，独自一人在茫茫的大雪地流浪，真可谓“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87版中有一个细节处理的特别好，就是林黛玉所赠的灯笼，在最后贾宝玉流浪天涯的时候，绛珠仙草所赠之物一直带在身边，对于林黛玉的思念之情一眼可见。

《红楼梦》中贾府的衰落随着宝黛爱情的衰落一齐衰落，在“食尽鸟投林”之后，贾宝玉唯一的怀念也只有那“互为知己”的林黛玉，所以灯笼的处理可见得十足的人情味，可谓妙笔。既保留了原文留下的悲剧色彩，又不至于让贾宝玉的出家变成是完全忘却木石情缘的无情形象，合乎逻辑。全剧在贾宝玉雪地漫步愈行愈远中结尾，从电视艺术的角度来看，给人一种拉开的空旷感，观看者陷入对悲剧命运的永恒思索中，安排妥帖。

二、林黛玉

在程乙本中林黛玉得知贾母最终敲定金玉良缘，悲痛欲绝，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一株仙草走完了她在人间的路途，还完了前世的眼泪。林黛玉的逝去，伴随着“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一悲一喜，一白一红，更显悲戚。初读的读者在此可能悲痛欲绝，调包计无疑强化了悲剧意味。但是实际上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调包计并非续者独创，古来有之，例如“狸猫换太子”。看似新奇，实际上也落入了俗套。

在87版红楼梦中，贾宝玉护送探春远嫁，迟迟不归，体弱多病的黛玉因担心使病情加重，在梦中见到贾宝玉坐的船翻了，醒来之后到怡红院找他，恰巧听到丫鬟说话，原来宝玉真的遇到了危险，这让林黛玉五雷轰顶。屋漏偏逢连阴雨，贾元春又下旨赐婚促成金玉良缘。伤心的黛玉回到潇湘馆绝望之下焚稿断痴情，最后泪尽而亡，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按照曹雪芹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写法，从前八十回来看，贾母王熙凤是绝对不会赞同金玉良缘之说的。前八十回中贾母处处显示出对宝黛二人的喜爱，对于金玉良缘之说，贾母在“享福人福深还祈福”一章中，借对张道士为小姐求婚的回复“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难得好”，表达了对于金玉之说的驳斥。同时再加上前八十回对于黛玉的无比喜爱，是断然不会如“程乙本”那般无情，黛玉也绝对不会在死前说出“老祖宗，你白疼我了”这样失望的言语，木石前盟中林黛玉的悲剧断然不会是贾母王熙凤二人造成的，因此“程乙本”这里又犯了不合逻辑的错误。

曹公前八十回有一个细节，元妃回宫之后所赠之物独有宝玉、宝钗两人相同，曹公很明显在此埋下引线。87版根据此引发出袭人进谗言，元妃下婚旨，木石从此再也无缘的安排。林黛玉的悲剧在此只能消解于无穷的痛苦之中，回归仙界。这无疑不是对曹公原著的遵循。使前后更合逻辑，前面埋下的引线也点燃收了伏笔，林黛玉的结局在忠于原著上要比“程乙本”好。

三、薛宝钗

薛宝钗在“程乙本”中最后的结局是独守闺房，但肚中已有宝玉孩子，根据“甄士隐详说太虚境”中甄士隐和贾雨村的对话可知，最后这“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可谓是“兰桂齐芳”。

而在87版《红楼梦》中，薛宝钗在贾家被抄后被卖入民间，最后被蒋玉菡，袭人二人所遇赎回。最后本应见到前一日偶遇袭人留宿一晚的贾宝玉，却不想宝玉一人继续流浪，留下薛宝钗在床边哭泣“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根据《红楼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安排，87版《红楼梦》的中薛宝钗的结局显然要比“程乙本”中的结局悲剧色彩浓上了很多。在薛宝钗一声声，一汩汩的哭泣中，一场红楼大幕也徐徐落下。

其实根据书中第五回的判曲[终身误]来看，无论是“程乙本”还是87版，都最后刻画出了贾宝玉婚后仍旧恋恋不忘林黛玉，薛宝钗婚后境遇的冷落和难堪的这一原作意图。但在最后空无一物的处理上，程乙本的遗腹子的结局未免有了太多当时世俗的味道，仅仅是续者美好的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87版中对于后期薛宝钗的刻画更有着人情和逻辑，更加符合艺术的真实。在“程乙本”中的薛宝钗于林黛玉死后，并没有太多笔墨描述她对林黛玉的感情，仿佛和林黛玉从没有有过真挚的友情一般，殊不知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中，二人已互相交心，情谊真正同于亲姐妹，林黛玉死去，薛宝钗怎能不伤心？

但在“程乙本”的后四十回中，却从未见到薛宝钗对于林黛玉的死去有任何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反而却是对贾宝玉径直言之“实告诉你说罢，那两日你不知人事的时候，林妹妹已经亡故了”，虽然是针刺宝玉，以为救命，但毫无人情也流露而出，可以说“程乙本”在这方面塑造的非常不好。

而反观87版红楼梦，则是合乎情理不少，在薛宝钗与贾宝玉完婚之后，见贾宝玉忧思愁苦，薛宝钗提笔写下了林黛玉身前所写的诗——佑录潇湘妃子药余偶得十独吟十首李清照冯小青二首，以祭奠死去的妹妹，深情悲伤，泪在眼中；真挚痛苦之情，溢于言表。这才是合乎文中逻辑的有感情的薛宝钗形象，比“程乙本”中冰冷冷的形象不知要高明许多。

四、总结

由以上论述可以看出，“程乙本”的结局在前后逻辑一致、悲剧色彩上相较于87版要逊色不少，人物性格的安排87版也更合逻辑。但是不能因此否认“程乙本”的长处，在艺术成就上虽然远不及曹雪芹，但是在林黛玉迷性，贾宝玉泪洒相思地等章节写的依旧不失水准。并且它将金陵十二钗的结局都交代了出来，这点是当时87版无法做到的一个遗憾。同时，作为一个完整的版本，对于《红楼梦》的流传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红楼梦》是笔者最为喜欢的一本书，每次阅读常常流泪。大观园也是无数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对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结局的探讨，仍然依旧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