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专题系列开篇致辞
2016年11月30日中午，在亚的斯亚贝巴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会议大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中国政府申报的“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项目，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政府间委员会第11次常会上，成功入选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二十四节气作为中国人独特的时间体系与智慧结晶，在东亚地区传承数千年之后，借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国际平台，走向更广阔的现代世界。
为了传承与普及二十四节气知识，为了促进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社区实践，我们北师大民俗学微信公众号，将从立春开始，推出二十四节气系列文章，陪伴大家走过太阳周年。
——萧放
二十四节气之立春：迎春与唱春
一年之际在于春。春天是生命勃发的季节，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我们从冬至开始描画着梅花消寒图，吟诵着数九的歌谣，经历小寒大寒节气的苦寒之后，终于迎来立春节气。
立春是春季到来的标志日。立春位于二十四节气之首，时间在公历2月4日前后。从天文上，立春处在黄经315度，从物候上看，东风开始化冻，温度在零上十度以上。这一时节，人们明显感觉气候转暖，草木开始萌动，民谚云：“立春阳气生，草木发新根”。立春时节的花信是迎春、樱桃、望春三信。立春开始春耕播种的准备。春天是充满神性与灵性的季节，人与万物的生命都离不开“春”的促动。春天一年中习俗信仰与仪式表演最集中。
春神祭祀与迎春仪式
由于立春是春天到来的标志时间，中国传统社会一向重视立春日，自朝廷至民间立春前后有诸多或严肃或嬉戏的仪式与习俗，迎春、鞭春、说春、演春、望春等等。
立春为四季之首，是温暖季节的开始，对于以农业立国的中国人来说，立春意味着生命活力的复归与丰收的期待。自然节气的“天时”，是人间生活的依据与行动指南。在王朝时代，天时的预测与掌握，首先需要统治者的仪式性接收与确认。在周官月令时代，周天子在立春之前三天斋戒，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东郊迎春，祭祀东方天帝太昊与春天之神芒神。同时行“籍田”之礼，以倡导农事。
汉朝继承周制。在天人感应气氛浓郁，讲究服色制度的汉朝，皇家复兴了周人月令的时间制度，立春日汉家天子率众朝臣浩浩荡荡赴东郊迎春，迎春的车马人员清一色的青色服饰，一路上人们唱着《青阳》、《八佾》之歌，舞着《云翘》之舞，迎春仪式搞得有声有色。不仅京师百官要穿青色衣服，郡县的官吏也得戴上青色的头巾，在门外立起迎春的旗幡，妇女也戴上迎春的华胜。自汉以后，立春日东郊迎春成为朝廷的惯制。
鞭春与进春
除朝廷迎春典礼外，唐代开始出现了立春日鞭春习俗，即地方官员以杖打土牛，以表达迎春的意愿。宋朝虽然迎气之礼淡薄，但对立春日鞭春的习俗十分热衷，鞭春成为国家迎春礼仪的中心内容。《东京梦华录》记载了开封府进春牛鞭春的情形，街市上还有小春牛出卖，以供市民迎春之用。
明朝政府仍然十分重视迎春仪式，从京城到地方府县，立春之日官员都要组织迎春、鞭春仪式。据《帝京景物略》记载，明代北京迎春的“春场”，在东直门外五里。先立春一日，京城最高首长京兆尹（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长）带领府属官吏，或骑马，或乘轿，皆着红色礼服，头簪彩花迎春。迎春的队伍以旗帜前导，接着依次为田家乐班、勾芒神亭、春牛台及附属县的官吏人等。迎春队伍游行的路线是由春场游至府衙，表示春气接到了府内。然后由京兆生员以塑好的小春牛、芒神送入宫廷。仪式完毕后，“百官朝服贺”。清代北京迎春仪式与明朝略同，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尹率僚属朝服至东直门外迎春。地方县令在衙门内主持鞭春仪式。县令用彩鞭鞭碎春牛，众人争抢土块带回家，说是今年就会有好收成。民国以后，政府改行公历，官方立春迎春祭仪，也就逐渐停止。
现代中国春神祭祀与迎春仪式，已经相对寥落，但在部分地域的民间社会仍有传承，引人瞩目，并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浙江衢州柯城区“九华立春祭”是其中之一。在衢州九华乡外陈村有一座梧桐祖殿，供奉的主神是句芒，神像用整株桐木雕刻而成，民间称句芒为“梧桐老佛”。每年立春日举行祭祀庙会，举行立春祭祀民俗活动。主要活动内容有：祭拜春神句芒、迎春接福赐求五谷丰登、供祭品、扮芒神、焚香迎奉、扎春牛、演戏酬神、插花、踏青等，构成了衢州地方特有的立春庙会形式。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浙江九华立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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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春与说春
民间的立春活动虽没有官方仪式那样浩大，但更加生动有趣。小儿女在立春日头戴彩燕或春蝴蝶，或者佩戴名为“春娃”的人偶，以迎春、庆春；或者用松柏枝条编成圆圈，戴头上，以祈“四季清健”。春天的孩子轻灵快乐。
而大人们重视的是春天与丰收的联系，“报春”就是丰收信息的民俗预报。报春在立春前就开始了，有人扮作春官，带着木刻印制的春牛图，走村串户报春。浙江宁波一些地方报春人手持小铜牛沿门唱春歌，主人一般将报春人迎进庭院，报春人拿着青铜小牛在米缸、谷仓上左绕三圈、右绕三圈，边绕边唱：“黄龙盘谷仓，青龙盘米缸”等歌词，并分送印有芒神与二十四节气的春牛图。主人要以钱物酬谢。
在奉化报春从立春日开始，报春人由乞丐充任，他们牵着涂有乌漆的木牛挨户送春牛图报春。他们边送边说“春牛到门庭，今年交好运。春牛耕烂田，今年大熟年”等吉利话。每当乞丐牵着木牛出现，旁边总是围满了孩子，大人会让孩子摸摸春牛，说摸过春牛的手会勤劳灵巧，会攒钱，会端满饭碗，还会心田老实，待人忠厚。（陈德来主编《浙江民俗大观》）
简涛著：《立春风俗考》
报春也伴随着游戏与娱乐，在湖北称为“说春”与“讲春”。湖北黄陂每逢立春前后，就有人下乡说春并兜售芒神春牛。说春人红袍纱帽，敲着小锣，似说非说，似唱非唱，内容大都是吉利话，主人家要以米酬谢。春官一般口齿伶俐，善于即景唱说。一次，某贫者见春官来，忙托一板凳与坐，凳缺一脚，春官云：“见了春官把凳托，托个板凳三只脚。不是春官看见快，险险栽破后脑壳。”有的人家境不好，不愿给春官报酬，见了春官赶快关门，春官就唱：“一见春官把门闩，交了霜降打脾寒。”（《中华全国风俗志》下，湖北）四川宜宾珙县春倌一手拿着打狗棍，一手拿着红纸春词，游走乡间“说春”。在西北地区也有唱春习俗，山西的春官由乐户充任。春官的诙谐与笑骂成为乡村春日的娱乐。游走乡村的春官，成为春天乡野的一道风景。
贵州石阡的说春活动，仍然在民间传承。这里的说春的春官，立春期间，手托春牛，走家串户，派送春帖。春官在门口就开始说唱春词，“远看财门大呀大地开，步步登高到呀府里来，来到贵府无呀别的事，特为主家送呀春里来。”春官以碎步来回走动的方式演唱春词，春词讲究韵律，其格调喜庆吉祥，可以说唱历史、神话、伦理故事、劳动、生活等，不能说男女私情。春官身兼报春使者与劝课农桑的双重职责，这在民族村寨特别具有农时提示意义。
咬春与尝春
中国人享受春天，从吃开始。春天时令饮食品种多多，春韭、春笋、椿树芽、嫩蒿、荠菜、榆叶、春茶、春酒等等，举不胜举，春雨之后，借着挖野菜的名头，游逛山野，你能听到听到自然生长的声音，感受到春泥的温暖。立春时节，人们为了迎春应节，要吃春天新生菜蔬如生菜、萝卜，以及包裹这些生鲜菜肴的春饼、春卷等。人们常将这些菜肴置于盘中供人食用，名“春盘”。杜甫《立春》诗曰：“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生菜、萝卜这些平日普通的菜肴在立春日诗人的笔下成为典雅而耐人寻味的文化成品。
民俗社会将享用春盘的过程，称为“咬春”或“尝春”。明代北京人无论贵贱立春日都嚼萝卜，称为“咬春”。山东邹县，“立春戴彩燕，食萝卜，谓之咬春”（《中华全国风俗志》下）；河北新河：“立春日，以红白萝卜切作细丝，和以五辛，谓之‘春盘’。制麦面为饼，无论贫富家，是日必食，谓之‘尝春’。”（宣统《新河县志》）春盘在古代也叫“五辛盘”，因为盘盛五种辛辣生菜得名，民间的五辛盘，一般盛葱、姜、蒜、韭菜、萝卜等，《本草纲目》的记载与此大致类似，认为都是“取迎新之义。”五辛盘兴起于仙道信仰流行下重视养生护生的六朝时期，人们以五种辛辣之物，发五脏之气。
立春的节俗食品，全国大体相同，至今我们每逢立春都习惯品尝春饼、春卷。如潮州春饼：用面粉制成薄皮，包上去皮的绿豆，蒜头虾米、香菇、猪肉等，卷成长方形，油炸至金黄色，外酥里嫩，味极香。台湾新竹地区新春时节流行的润饼，大约就是古代春饼在民间生活中的传承。虽然各地春饼、春卷中的菜肴未必一致，但我们在同一节日品尝着春之美味，迎新迎春的心境则一。
中国有着高度发达的农业文明，中国人时间观念起源于生存与发展的需要，它依循自然节律，形成了独特的时间认知与时间经验，二十四节气是传统中国农业文明的时间体系。作为二十四节气之首的立春，她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具有沟通自然，开启幸福与希望之门的神圣地位。立春日，人们在迎春、祭祀春神，说春、唱春、演春，尝春、咬春等充满春光与春色的仪式与活动中，讴歌、拥抱着温暖的春天，虽然可能还有料峭的春寒，但人们坚信春天的到来。“新故相推，日生不滞”，岁首新年，祈福中国。
作
者
介
绍
萧放 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民俗学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
顾问：萧放 朱霞
指导教师：鞠熙
【二十四节气】责编：孙英芳
图文编辑：申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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