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荐语：小说首发于《世界日报》“小说世界”，是根据作者回家陪父母的真实经历虚构而成，作者对于养老问题、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平行世界理论的思考，很有见地。清江浦人家公众号推出微信版。
闺蜜知道晓鸥提前办了退休回家陪父母，警告她不要孝心泛滥搭上自己的健康，还把她拉进一个名为“父母皆祸害”的群。里面各种控诉，字字血泪。有一位男士放下生意照顾老年痴呆的母亲，妻子提议将老人送养老院，他不肯，怕背上不孝的名声，妻子一气之下跟他离婚了，他一个人伺候母亲心力交瘁，负面情绪都释放在儿子身上，结果儿子没教育好，自己身体也被拖垮了，一家人妻离子散。一位女士说她父母晚上睡觉爱把门上保险，多次要求未果她怕遇到紧急情况进不去就找人把保险拆掉了。父母就每天用沙发和凳子堵门，结果母亲搬沙发又把腰闪了，搞得她放下工作陪她去医院，诸如此类的事情烦不胜烦。还有一位女士被失智的母亲辱骂折腾得了抑郁症，差点从21层楼跳下去……这让她感觉父亲闹得大家午觉睡不好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小王来告状，老爷子每天晚上起床上厕所，回到床上倒头就睡，不知道盖被子，现在天冷了这样很容易受凉。于是下午晓鸥就跟小王一起训练父亲自己盖被。她们让他睡倒，然后自己拉被子。可是老人家倒下就直挺挺躺着，就是不肯伸手拉一下被子。她以为他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反复解释。就是这么一个拉被子的动作，花了一个小时都没教会。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晓鸥听到父亲咕哝了一句：就不能有个人来伺候一下啊。她才明白老爷子是故意的，一下子火了：谁知道你晚上几点起床上厕所？你是不是指望人家小王一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守着为你盖被子？就你是人，别人都不是人，不需要休息吗？父亲不作声，用沉默对抗。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想到曾经温和厚道的父亲会如此不通情理。在她的记忆里，中学语文老师的父亲是颇有君子之风的，他的性格随和到了懦弱的程度，对孩子极有耐心，长这么大她几乎从未见他发过脾气。那些年父亲最爱看的报纸是《参考消息》，给他们提出某项建议或者要求后常补上一句：仅供参考。难道人老了性情也会变吗？
这天午觉起来，小王把两人安顿好在客厅看电视，父亲突然问晓鸥：三子还来不来啊？可能前段时间她跟着三姐见习，都是三姐和晓鸥两人陪伴，他习惯了。晓鸥说三姐值班结束了，现在是我值班。他又问：四子呢？晓鸥说一个月以后四子天天来陪你。老人家悲从中来，一边说着“都不来了，走了都没人问，没得意思，不想过了。”一边老泪纵横。怎么劝也没用。倒是失智的老母亲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真是福兮祸兮。
自从母亲失智，二老生活不能自理，他们兄妹五个当即作了周全安排。大姐和大哥把父母的银行账目作了整理，发现二老毕生积蓄一部分被信和财富卷跑了，一部分买了一屋子的保健品，所剩已经不多了。好在每月还有工资。于是用他们的工资请了一个住家保姆，一天24小时照看两人生活。同时五家轮流派人去父母家值班。家务基本由保姆做，值班人员早出晚归，主要提供精神陪伴，同时负责采购日常材米油盐、菜肉蛋品，和抽纸、成人尿不湿等必需品，保证父母的生活质量。因为保姆虐待老人事件时有发生，值班人员对保姆同时具有监督指导作用。他们甚至在客厅和父母住的主卧室装了摄像头，保证老人有需要时能得到及时看护。前两年因为晓鸥定居加拿大，值班没把她算在内，直到今年她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疫情也结束了，可以回国常住了才加入到陪伴行列。大家戏称保姆和值班人员进驻后的父母家为“和平养老院”。
父母这样的晚景，可说是有福的了。住房宽敞，衣食无忧，有住家保姆照顾生活起居，有子女全日陪伴，无重大疾病折磨，但他们本人似乎并不感觉幸福。都说人老了像孩子，她觉得还不如孩子，孩子对身边的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而一个长寿老人，如果没有倾注一生热爱去做的事情，是极有可能厌世的。比如看电视，父亲会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他的理解力已经不能弄懂复杂的剧情了。晓鸥对着他的耳朵告诉他电视剧在讲一个什么故事，他会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单方面关上了与世界的通道，这个世界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现在除了想见到自己的子女，没有任何其他欲望。
晓鸥常常想，像父母这样的高龄老人，足不出户，活动范围就是从卧室到客厅，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如果他们本人并不享受这样的生活，长寿的意义何在？她把父亲因为想孩子伤心落泪，悲观厌世的事情告诉哥哥姐姐。哥哥说，这个呀，不奇怪，我值班的时候同样剧情也上演过一次。老爷子就是希望五个子女一个不少地陪在身边。这怎么可能呢？
对于步入老年的子女，这样的要求确实有点过分。不说家在外地还要帮子女带孙子，他们自己也是身体零件老化日薄西山。路家虽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但还在本地的其实就一个老四。老大在北京女儿家照看两个小外孙，老二在南京定居，外孙的接送，课后兴趣班都要他们搭把手，老三走得更远去美国带孙子了，最小的晓鸥一直在加拿大工作生活。实施轮流值班后，其他四个不得不每年从日程表里抽出三个月来家乡陪老父母。有的用小孙子的寒暑假时间，有的夫妻分头行动，有的拆整为零凑够天数。还好大姐有管理意识，不只完整记录每个人的值班时间，还制定了完善的值班守则：上午八点半至九点到岗，安排布置每天菜谱、食谱，提前做好采购、后勤保障工作；夜间通过视频观察老人动态提示保姆到位服务……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文章，原名章云，女，江苏省淮安市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理学博士,任职加拿大农业部研究发展中心。中国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中国笔会理事，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北京晚报》《家庭》《文综》《微型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情感危机》《失贞》《剩女茉莉》《玉琮迷踪》，散文集《好女人兵法》。长篇小说《剩女茉莉》入围江苏省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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