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荐语：小说首发于《世界日报》“小说世界”，是根据作者回家陪父母的真实经历虚构而成，作者对于养老问题、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平行世界理论的思考，很有见地。清江浦人家公众号推出微信版。
路老爷子得了蛇胆疮，学名带状孢疹。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本来就不甚开心的老人家每天愁眉苦脸，哼哼唧唧。晓鸥和保姆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雪上加霜。四姐说他们这个样子也没法上医院，只能找人来家看看了。当天来了一位姓胡的女士，随身只带着一只小小的医药箱。打开一看，一瓶酒精，一包卫生棉球，一个小盒子，里面长长短短十几根针。老爷子被按在床上，掀起衣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开始叫疼啊疼啊。胡姓大姐瞄了一眼路老爷子腰间一连串的水泡，笑笑说，还没碰你呢，您老人家叫什么叫。她用酒精擦了下患处就操起银针开始挑水泡。一边挑一边对晓鸥说，针要横着刺，只要不碰里面的嫩肉，不会疼的。水泡破了里面的水流了出来。她用卫生棉球吸干水，开始在几个比较大的水泡点拔罐。眼见黑色的浓血被抽出来，路老爷子疼得发出声声哀嚎“受不了了，死了算了”。拔罐结束，胡大姐在所有创口抹上自己配制的中药水。一番操作之后，大功告成。完全是自然疗法。
晓鸥和小王按照这位大姐的吩咐每天在患处涂两次药水，过了几周，眼见那些挑过的水泡枯萎结痂，这个让路老爷子不想活的带状孢疹竟然神奇地痊愈了。带状孢疹算不上重大疾病，但疼得钻心，而且得过的人没有终身免疫，体质下降还会得。西医没有特别有效的药物，近年加拿大带状孢疹疫苗隆重上市，鼓励中老年人注射，免受其害。这么个“疑难病症”，胡大姐背着个赤脚医生的药箱子家访几次，一颗药没吃，仅用一根针，一个火罐，一瓶自制的外用药水，令人谈虎色变的带状孢疹手到病除，若不是全程目睹谁信呢。
晓鸥不得不佩服祖国的中医了。她自己前段时间感觉胸闷心悸，去医院做了心电图、胸部X光线、冠状动脉造影一大通检查，说她心脏的左螺旋支有50%的堵塞。她问，那怎么办呢？答曰，没办法，要等到堵塞70%以上才能给你做手术。她找到小城的一位中医师，中医号脉之后说她上焦不畅。她说了心脏照影结果，问这个怎么办。医师说，没关系，只要保持身体好的状态，它自己会另搭一条线路。这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啊。
据四姐讲，胡大姐是中医奇才。她人到中年得了乳腺癌，自己钻研中医药理把自己医好了，之后便不断有得了乳癌又不想手术的人上门求依法炮制。因为成功医治了几位病人声名远扬。她干脆辞了职，参加培训拿了证书，开起了中医诊所。她的治疗风格是简单明了，直指核心，属于“大道若简”那类的。
父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大家松了口气，晓鸥和小王击掌庆贺。他们不知道还有更大的劫难在等着躲过蛇胆疮暗算的父亲。
4
中午吃饭，晓鸥发现平日自己吃饭的父亲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她赶紧用勺子喂食。这顿饭，小王喂母亲，她喂父亲，好歹凑合过去了。谁知午觉之后，总爱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父亲突然变得烦躁癫狂起来，他满屋子跑，边跑边叫“妈妈，你等等我啊”。大家吓坏了，赶紧叫了急救车送医院。全身检查之后说他已经属于中期阿尔茨海默症，并且肺部严重感染，肺里全是痰，就是通常说所说的“白肺”。检查之后直接住进了呼吸科。
和平养老院风云突变，老二火速从南京赶来，大姐召集所有在淮人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说过去按部就班的管理已经不适合新形势，我们现在要全员上阵，分头行动了。兄妹几个在大姐指挥下，马上分为两组，医院组和后勤组，医院组负责在医院给老爷子陪床喂饭，后勤组负责在家照看老太太，为老爷子准备一日三餐，每个组都指定了小组长。陪床的人要轮流值班，否则身体受不了，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
几天后，为避免吃饭呛到了肺里，医院开始插胃管喂流食。于是后勤组把所有饭菜都被打成流质，由专人送去医院。两天后，医院又通知要将老爷子转去呼吸科的特护病房，实施肺部吸痰治疗。正在他们期待着吸痰之后能康复出院的时候，形势急转直下。转入重症病房七天之后，他们被告知父亲被切喉上了呼吸机，一切都只是在维持生命。距离春节还有十天，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特护病房里，拔掉呼吸机的路老爷子神色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他的最后时刻，路家兄妹五个都在身边，就像他生前希望的那样，一个都不少。茫然地跟着大家去医院，去殡仪馆，晓鸥感觉自己像一个梦游的人。直到负责火化的人让他们进去见最后一面，她才突然意识到，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见到父亲了。那个骑车带她去考场，送她去南大报到，在北京国际机场目送她跨出国门的父亲，已经永远离她而去了。
她想起和父亲有关今年春节的对话。那天父亲精神不错，闲聊时她告诉父亲：“春节时，在北京的大姐，和在南京的大哥都会回来。大姐会带着我们一起忙年。过去每逢春节妈妈做的茨菇烧肉、樱桃肉、烧牛肉、山药汤、八宝饭，我们都能吃到。当然，我们还会包春卷和饺子。”在淮安，年夜饭一定要有春卷，大年初一的早上必须吃汤圆和饺子，寓意团团圆圆，万万（弯弯）顺，“不过，到时吃饺子你可不准又说吃不饱。”晓鸥打趣道。儿时每次妈妈带他们包饺子，父亲总会抱怨“老吃不饱”。父亲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
“父亲到底没坚持到过年。他去另一个世界跟爷爷奶奶、叔叔、大姑一起过年了。”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她对父亲的承诺永远不可兑现了。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文章，原名章云，女，江苏省淮安市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理学博士,任职加拿大农业部研究发展中心。中国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中国笔会理事，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北京晚报》《家庭》《文综》《微型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情感危机》《失贞》《剩女茉莉》《玉琮迷踪》，散文集《好女人兵法》。长篇小说《剩女茉莉》入围江苏省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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