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35岁，已经退休十年了

最近睡眠不太好，搬出朋友相赠的沉香点了。沉香素琴，这朋友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邻座，一路无事相聊甚欢，下了飞机他就叫导游改了慕尼黑的行程来了阿尔卑斯山。几年过去，我想起他和我说过自己憧憬的退休生活。等再过几年退休，便自由了，要到处旅行全世界走走。

一晃几年过去，我看着那沉香聘聘袅袅升起。便想起他来。拿起手机问他是否退休了？他说刚退休，正愁时间不知如何打发：“上班的时候想自由，没人管了又挺怀念原来的生活。”

很多人都把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描画得很美好，但现实往往会比理想骨感。很多人的退休便是人生中的一个大坎，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没有自己也运转自如，存在感骤降，空余的大把时间如何消磨又成了一个苦恼。

多数人对退休的憧憬无非两点：“没有经济压力，不再被生活和工作推着时间走。”有钱又有闲便是普世意义上的退休吧。确切地说就是有了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的自由。

我今年35岁，却已经过了十年的退休生活了。我说这些不是想炫耀自己的自由生活，而是这段时间很多做自由职业朋友提出的恐慌。所以一直想说一说自己这十年自由职业生活的感受，它除了看起来的自由美好，还有一路对生活的迷茫焦虑，以及自律的重要性。

朋友A最近辞职准备自由职业了，各种焦虑和恐慌。她一说我就很能理解，因为这些我都经历过。按照父辈对自由职业的定义：也就是不务正业吧。我在环游世界的路上因得了大量独处的时间空间，曾经反复思量了这种莫名的焦虑。

我认为它来自人同时拥有的两种相互矛盾的心理：前一种是从众心理：别人有的我也应该有，别人那样生活我也应该那样生活。后一种是独立心理：我们都希望自己有点不一样的标签，在人潮汹涌的世界里，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想我的生活是非常特别的，放眼朋友圈我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在过去的十年里，除了明里暗里得瑟自己的独特，其实更多的是迷茫与焦虑。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想养老问题了。即使后来有了相对的财务自由，完全不需要一份工作来支撑生活的我还长时间地希望自己能找个稳定的工作以规律自己的作息时间和让自己看起来融入社会。

（求生欲很强的我，想说明一下：我眼中的财务自由，就是一个人的经济能力能轻松地支撑起她/他的欲望。至于你认为要多少个千万存款和房产才叫财务自由，那只是你的业障，跟我的自由并没有关系。也不要说我生活在德国这样的高福利社会才能这样，我能在德国生活，也有自己的付出，你有本事想在哪里生活都可以。）

这种焦虑的程度随着时间和心情像股市一样大起大跌。直到最近两三年我才彻底放弃去找个工作上班的想法。前些年我也上过一两个月班，总结起来就是除却刚开始能学到新东西的阶段，剩下的时间都是一种煎熬。

因为我没有在做自己觉得有意义或者喜欢的事情，且它在金钱上的回报与时间付出完全不成正比。远远达不到我自由职业时的标准。所以这份工作就显得特别鸡肋。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固执地认为：人作为社会动物，上班是提供社会生活最合适与有效的途径。

解除这些焦虑的确花了我很长的时间与自己的思想做斗争。没有经济压力只是其比例很小的一个因素。我的朋友中，身家千万还上着一份没什么含金量的班的人大有人在。

有个闺蜜家里地产大户，买车跟买菜一样。开着百来万的奔驰做着一份月薪几千块的工作，可能一个月工资还不够给她买套护肤品的。但是不做这份工作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天天在家花钱太无聊了，这种有钱人的苦可能你都无法理解。

德国还有个朋友家里住着大house，动辄去LV买个包去劳力士买个表。她却选择在超市做收银员。她家不缺她这点工资，可是如果不上班，与老公的家庭矛盾就显得特别突兀，有份工作忙活，就解决了部分家庭矛盾。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瞎想七七八八的鸡毛蒜皮。

还有一个朋友以前是成功女企业家，房子很多套。离婚了孩子也大了。她却选择做一份对她能力来说大材小用的工作。她的理由是，这样可以规律生活，前些年她不工作，生活秩序混乱，容易生病。为了健康和规律生活，她就随便做了一份杀鸡用牛刀的工作。

人无事可干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它会导致人生活空虚。最终就会回归到哲学上的灵魂拷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应该往哪里去？”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份让自己忙碌的工作。

生活里大多数人都被生活和工作推着走，被工作逼着自律。因为晚上如果不早睡，第二天就无法早起上班。如果自己不保持体重和妆容，就没有办法保持工作生活中自己的体面，如果不坚持学习，就不能与身边的同事朋友共同进步。

而我深以为: 自由职业者的自律，才是真正的自律。

没有一份工作逼着你早起，一整天都不一定见到一个熟人没有必要化妆，身边没有人与你竞争也不必一直读书学习。当所有这些自律的事情变成并非必须的时候，你还能合理安排生活和保持某种良好的习惯，那才叫做自律。

一个人只有开始自律生活的时候，内心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因为你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一天上八个小时班并不叫自律，那叫机械重复。

我十年没有买过睡衣了，我不敢在家里穿睡衣。因为像我这种不需要上班的人，睡衣一旦穿上了，就脱不下来了。我不想做个像周星驰电影里包租婆那样的女人。

起码有五六年，我只要出门，或者见除了托马斯和与伊娃以外的第三个人，我就得化个淡妆。连旅行时在无人的大漠与森林里也没有丢掉这个习惯。甚至上次去医院做手术，早上还是化了个淡妆，因为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是我给自己的某种仪式感。

保持对美的热爱，是女人年轻时鲜活与年老时优雅的源动力。而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是一个有趣灵魂最基本的特质。

因为不上班，我和托马斯生活里的小矛盾也十分凸显。长期以来，我花费在宽慰自己身上的精力早就比赚钱的精力多太多了。看看那些我写的关于家庭和婚姻的文章，难道是写来教育别人的吗？不，那都是我学会与自己的情绪相处的过程，懂得照顾好自己的情绪，才是高级形式的自律。

写作不是人生，但却是一条重回人生的路。在长期非虚构的写作过程中，我重新审视和反思了自己的生活与经历，不断地与自己和解。在得到读者反馈的同时，也给了我许多社交自信，这是我不上班但是没有与社会彻底脱节最重要的纽带。

我的时间真的很多，都是我自己的。全靠自己安排，用来维持生活开支的时间只占极小的一部分，剩下的时间，用来旅行，做美食，健身，学习和一切我觉得有意义和让我快乐的事情。当然偶尔我也会放纵自己熬夜追剧，懒散地不赚钱不学习，但这些都会增加我的焦虑。

慢慢地就发现，真正让我快乐的事情都是延时满足的好习惯，比如健身，学习和写作。放纵生活的即时满足，从来都只会给生活带来负担。一生太短，路却很长。在漫长的焦虑与对抗焦虑的过程里，我渐渐地学会了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做一切热爱生活的事情，珍惜生活里的每个小确幸，原谅自己的不完美。

浪费时间慢慢做饭，浪费时间慢慢喝茶，浪费时间化个妆只是为了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街头喝一杯咖啡，浪费时间去雨后的山坡上只为了看一眼那个方位的彩虹，寻找平日里看不见的美好，浪费时间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学习一门我生活里并不需要的语言。很多事情看似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它让我感觉很好，这就够了。人生这趟旅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善待自己，不跟生活瞎较劲。

我退休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吧。我今年35岁，已经退休十年了。

汤佳 

2019年9月9日于德国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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