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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凌羊 | 我又跟我妈吵了一架

一起做一个爱学习、愿成长的人


阅读全文约需8分钟



我又跟我妈吵了一架




文/晏凌羊


1

 

前两天,我跟我妈在车上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这样的:我们一起回老家处理宅基地纠纷,但老家已经多年没人住,远在昆明的亲戚邀请我们去他们家住,但其实他们家也很久没人住。

 

我说我要去住酒店,我妈担心亲戚知道我不去住他们家而是去住酒店会生气,叫我不要去住酒店。

 

我说,我不会听你的。

 

我妈又说,那你就别让亲戚知道。

 

我说,我离乡这么多年,又长胖了这么多,谁还认识我,而且我这么忙,哪有空跟谁去八卦我今晚住哪儿。再说了,即使亲戚知道了又怎样呢?那是我和亲戚之间的事儿。亲戚若是觉得我嫌弃他们,那他们“那么觉得”就是,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要在乎,那是他们的事儿。如果对方因为我今晚不去他们家住这点小事就要跟我绝交,那就绝交好了。

 

末了,我说,你从小到大以“我是为了你好”为理由干涉我太多了,但每次我不听你的建议,你又难过,实在没必要。

 

也许是我废话说太多了,我妈开始说我态度不好,说她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就说不得我了,还说从现在开始,她不是我妈,我也不是她女儿。

 

我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可她说到这里,就开始哭,说她现在赚不来钱,要靠我养,所以我对她态度不好。

 

我心下有些内疚,觉得我妈就跟小孩子一样,也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大气。心想,下回我还是直接说“好的”吧,然后该咋样还是咋样。

 

到了老家,我们折腾了半天,不够时间去酒店开房,我只好也住去了亲戚空置的家(农村家)

 

结果呢?

 

先是不知道他们家的电闸在哪儿,找了半天才通了电。

 

后来发现他们家热水器坏了,又修了好一会儿,结果热水器只出热水没冷水。

 

接着,我们开始清洁亲戚家的洗澡间,发现洗澡间的灯也坏了。

 

我打开电脑工作,但随即发现亲戚家的墙上插座不给力,只好出门买插线板。出门之前,我发现亲戚家的洗澡间灯也坏了,顺便买了电筒回来。

 

夜幕降临,亲戚家好多蚊子,于是我又出去买蚊香、买饮用水。


我把房门钥匙放在电脑桌上,我妈担心蚊子进房间,把门给拉上了,然后,钥匙也被锁里面了。

 

亲戚家没有备用钥匙,但我东西全在房间里,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开锁师傅,怎么办?


我们只好到处找工具,割掉了房门上的纱窗,让身材最瘦的我妈探进头去勾钥匙。她爬到门上,看得我心惊胆战,担心她摔下来。

 

随后,我在鸡毛掸子上绑上一个衣架,用衣架勾把钥匙勾出来了。这么一折腾,两小时过去了,回头我们还得帮亲戚家补纱窗,需要花费几百。

 

亲戚家没法洗澡,厕所又脏,好在我在衣食住行方面是很能将就的人,想着就这么凑合一晚吧。

 

好了,好不容易住下了,但亲戚家被褥很久没人用,全是灰尘味儿。


有灰尘进了我眼睛,辣得我和逗号眼睛生疼,得亏我带了眼药水,洗了一会儿眼睛。粉尘也搞得我过敏性支气管炎开始发作,咳嗽、气喘症状全来了。


点了蚊香,但蚊子依然猖獗,搞得我一夜没睡好。


亲戚家的大门很窄,我开了租来的车进去,不料车却卡在了门上,修车费用大概两千。车发生刮蹭,本就只是一件小事来着,但我爸妈开始互相指责、抱怨,吵得不可开交。


亲戚家的老式洗衣机,我想搬出来用,我妈怕用坏了,到时候不赔又不好意思,说是衣服可以全部拿给她来手洗。

 

我说,你现在身体早不如当年,再说你不是回家跟无赖邻居掰扯宅基地的事情么?别把时间、精力、体力花在这上面。你如果必须要住这里的话,我就去买台新的,用完扔给亲戚家就行了。

 

她说,没必要,我们自己家因为长期没人住,都没买。

 

我说,那明天我们把这些换下来的衣服都送去要好的村民家,借他们家洗衣机一用。

 

我妈说,这样做,你不觉得羞人吗?连衣服都要去别人家洗。


我没说话,心想你爱洗那你就洗吧。


住了两天,我妈又开始唧唧歪歪,说想搬到我们自己家里住,不在亲戚家住了。说是要跟我们商量下,问问我们啥意见。


我说,别瞎折腾了,花两天时间才把亲戚家收拾好了,就在这里住吧。回到家里,你又得收拾两天,你不是说自己已经累到站不稳了么?那点劲儿拿去休息不好?


我妈说,不行,我必须要搬回家去。一家人就这样住在别人家里,不回自己家住,外人看来像什么话。到时候,用了亲戚家的电,费用上怎么结算也是问题。

 

我彻底无语了。亲戚若是跟你计较那点电费,会主动邀请你来住?你心里若是过意不去,给他们一点钱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一开始,我爸提议回自己家里住,你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现在,我们都依了你了,说要搬回去住的也是你。刚才,说要跟我们商量的是你,我们不同意后说一定要搬回去的也是你。而且,谁有空笑话你住在哪儿?大家都那么忙。


我妈坚持要搬回家住,不停唠叨。我和我爸面面相觑,我爸摇了摇头说:“你说搬,那就搬吧,你别再唧唧歪歪就行了。”


我说,我不去,我住酒店。


我妈说,那咱们就统一口径,就说是为了方便解决宅基地纠纷,才回家去住的,以免亲戚家多心,认为我们是嫌弃他们。


我差点脱口而出:有必要么?


后来想想,算了。真要是因此吵起来,回头她又开始哭,我惹不起当缩头乌龟还不行么?要知道,为了不让我妈“玻璃心”,我在朋友圈单独设置了一个分组叫:我妈不可见。


其实,在我们这种小镇,住全镇最好的酒店,这种季节每晚价格才一百元。我回来一趟,光租车费都花了大几千,这点钱绝对不是付不起,但是,只要一回到家乡,某种惯性就全部回到了我妈身上,她立马变回那个为屁大点的琐事儿烦恼、忙活、生气、激动的“情绪”体。


在城市里,我从来不听她的,向来我行我素。城市对她而言是陌生的,是无用武之地的,所以,她对我的掌控欲会变弱一些,但只要一回到农村,她会觉得这是她的地盘,所以一直试图把我拉回到童年时期她和我相处的模式,那个我卯着劲儿想逃离的模式。


我妈对所有外人(女婿、媳妇算)都特别好,宁肯把自己憋出内伤也不让别人不高兴,唯独对家人无比严苛。很多时候,跟她相处是一件非常消耗能量的事儿。


伴侣若是有这些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你可以分手、离婚,可如果对方是你的亲人,你只能把和对方相处视为一场修行。


绝大多数时候,我真的需要把我妈视为精神病人或是小孩子,才能心平气和看待她的一切言行。

        

2

 

我父母是从物质匮乏年代走过来的,对“没钱”的恐惧写在了他们的灵魂和基因里。

 

跟父母在一起,我觉得他们的每一个言行似乎都在告诉我:“你没钱,即使有,你那点钱也很快就花光了,我这么节省是为了你的将来。”


跟他们走到哪儿,我都觉得自己脑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穷”字。

 

父母也不会跟彼此好好说话,总以指责、抱怨替代沟通,甚至连表达关心都是用指责的语气。

 

比方说,我妈看不惯我爸洗碗的程序、见不惯我不叠被子,但从不说“我希望你怎样怎样”,永远只来一句“我就知道你们是故意折磨我”。

 

我爸对此也很烦,但不自觉的,他有时对我也会以指责替代沟通。他用他最反感的我妈常用的沟通方式对我,却不自知。

 

比如,我跟我爸说:“这次回家处理宅基地的事情,要跟村霸打交道,我们都要小心点。你中风后腿不方便,能智取不要硬拼。”

 

我爸:“你那么怕的话就不要处理了,呆在家里当个缩头乌龟,找个保险柜躲起来!”

 

我:“我是这个意思吗?”

 

我爸:“那你啥意思?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知道买那点宅基地的钱你分分钟能赚来,但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他们家敢动粗,我就拿这条命跟他们干,真有个什么事,你连尸都不要来收,就让它臭在那里!”

 

我:。。。。。

 

还有一回,饭桌上有一道菜:猪心炒辣椒。第二天,依然是这道菜。

 

我问了一句:“你一次买了两个猪心啊。”

 

我爸:“我没资格这样买吗?”

 

我:。。。。。

 

我一直在想,从11岁开始我就坚决要求去县城读书(需要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那会儿我连大件衣服都洗不动,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一方面,是因为村里人欺负我爸妈太甚、同龄人欺负我太甚,所以我有靠读书改变命运的需求,而县城的中学相比乡镇中学拥有更高的升学率;另一方面,潜意识里也是想逃离我爸妈,逃离我妈那些没完没了的抱怨、控诉、掌控欲和情绪无常,逃离我爸妈从来不跟彼此好好说话。

 

我们终其一生,都想逃离童年,也想回到童年。


而我,回到童年的方式有两种:

 

  • 第一、把我爸妈当小孩看待,我会管他们,但不管着他们,当然也不接受他们管;

 

  • 第二、从我做起,斩断不良的亲子互动方式,给逗号(我女儿)一个相对更自由快乐的童年。

 

上次,逗号目睹我和我妈争吵的全过程,忽然跟我说:“妈妈,你们吵架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我说:“你怎么想的?”

 

她答:“我觉得你们都错了,但你更错。”

 

我说:“为什么这么讲?”

 

她回:“因为吵到后来外婆哭了你没哭。”

 

我说:“你觉得哭了的人更占理?不是的。是外婆管妈妈太多,所以妈妈才反抗的。而且,吵架时,不是谁哭了谁就占理。假设一个小朋友因为你得了第一名就嫉妒你,突然打你一巴掌,你很生气,给回了她一巴掌,她就哭了,你会觉得她占理吗?”

 

逗号摇了摇头,又接着说:“我觉得你们两个都错了,外婆错在老是干涉别人,她也经常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你呢,你错在吵架声音太大,有话也要好好说。”

 

我说:“你分析得很棒,你说的道理妈妈听进去了,以后会好好说话,但外婆估计是改不了的了,那妈妈承诺你,不做外婆那样喜欢干涉自己女儿做什么的妈妈好不好?你知道吗?妈妈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连出去买颗糖,外婆都不让妈妈挑我喜欢的口味。”

 

逗号说:“我想把院子里那个小鸟埋了外婆也不让,说是泥土很脏。我拿扫把去扫地,外婆也不让,说我扫不干净。你工作时我好无聊,都没东西玩。”

 

我说:“从现在起,只要你不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事,妈妈都尊重你的意见好不好?还有,如果别人不尊重你的意见,你要自己思考下,这个事情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伤害到自己。如果不会,别人的意见你可以不听的。”

 

逗号说:“那我不听外婆的话她就生气的话,我算不算伤害她?”

 

我回答:“不算,那是她自己在伤害自己,你记住我们不做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事就行了。

 

逗号似懂非懂回答:“我知道了。”


过了一天,我们全家坐一起吃饭时,逗号轻描淡写地问:“妈妈,等我长大以后,我们俩会吵架吗?就像你跟外婆那样吵?”


我说:“会啊。但是,我们俩都答应对方,尽量好好说话,能不吵就不吵好不好?如果我们避免不了要吵架,那吵完了就结束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好不好?吵架归吵架,我还是爱着你的,你也会爱着我对不对?


逗号像捣蒜一样点头:“明白了,那我们拉勾勾吧!”

 

谁说不能当孩子面吵架呢?如果吵架最后能变成对孩子的一次教育,也未尝不可。反正我觉得跟都逗号的这场沟通挺有意义的,虽然她才六岁。

 

上次我也让逗号围观了我维权的全过程,并告诉她人和人有时候就是会产生冲突,敢于表达自己的诉求、捍卫自己的权利,输了也不丢脸。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教育不是把孩子隔离在真空带中,让他们只感受到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而是让他们“有限度的直面”“有分寸的参与”

 

父母已经很难再改变了,但我想做出点改变,不把糟糕的亲子关系延续到下一代。

 

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表扬过我,但无数次骂我笨,考了第一回家也被他们劝告别得瑟,要谦虚,考个第一没啥了不起。这些他们不曾给过我的,比如赞美、拥抱、表达爱意、尊重意愿,我会尽力给我女儿。

 

父母从不认错,一直试图以父母身份、尽孝名义让我服从,而不是向我分析利弊,让我自行决定,好在我从小反抗意识比较强,所以几乎每一次关于我自己的人生决定都是我全权做出来的。


对女儿,只要事后证明我是错的,我立马会跟她道歉,告诉她“妈妈也会犯错,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与固执父母相处,也是一种修行。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自己在面对父母的固执时,心态上能再平和一些。他们若是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也尽量不往心里去,默念一句“你懂个铲铲”,然后继续我行我素就是。

 

说不定,某年某日某一天,我会在某个夜晚想起我的父母来,然后悲从中来地感慨:他们再也不会跟我唠叨、跟我吵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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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碎碎念:


今天这篇,应该不算文章,但真的不吐不快。这两天可能是吃上火了,喉咙忽然哑掉了,我妈说这是我跟她吵架的报应。好吧,此处应有狗头表情。


我和逗号之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对话,今天就分享在文章末尾吧。

1

“妈妈,如果我没了,你会怎么办?”


“那妈妈会哭死去。”


“你可以再生一个宝宝啊,你不是说越小的宝宝越可爱吗?长大了就变烦了么?”


“可再生一个宝宝,那个宝宝也不是你了啊,你是独一无二的啊,别的宝宝替代不了的啊。”


“所以你虽然烦我,但还是爱我的对吗?”


“是啊。我问你啊,如果重新给你一个妈妈,那个妈妈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有钱比我对你好还天天陪你玩,你要么?”


“不要,我还是要你这个妈妈。”


“所以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啊,我要你这个有时候有点烦人的宝宝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像你也希望我这个有好多缺点的妈妈一直陪在你身边一样。”


“也对哦。”


“所以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爱对方最好的方式。”

2

逗号特别喜欢听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也时不时会给她来一段。我也发觉,你与其跟她讲枯燥的大道理,不如给她讲(或者编造)一个以“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开头的故事,这样她更容易听进去。


之前跟她讲过小时候大人骗我“掉下来的下牙要往屋顶扔,否则牙齿会倒长”,结果我真信了的故事。今天她继续缠着我,要我给她讲类似的故事,然后就有了以下这番对话。

我说:“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大人告诉我说不可以骑猪,否则结婚那天会下雨。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还是骑到了放养的猪背上好几秒钟……”

逗号追问:“那后来你跟爸爸结婚那天下雨了吗?”

我说:“没有。”

逗号答:“这说明大人也会骗人的。”

我说:“是的,所以别人的话你随便听一听就好,要学会自己做决定。”

逗号再问:“那你离婚那天下雨了吗?”

我说:“下了。”

逗号:“是因为你小时候骑猪么?”

“骑猪是骑猪,下雨是下雨,这两件事没啥关系。”

“你跟爸爸不合适,在一起不开心,分开了才开心,所以才离婚的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呀。”

“我和你爸爸分开住,你觉得好不好?”

“挺好的呀。妈妈,猪好骑吗?你为什么要去骑猪?”

“呃,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要去骑猪,可能看到大人都骑马骑牛骑骡子骑驴,而我个子不够高,够不着那些动物,所以想试试骑猪的感觉怎么样吧。”

我发觉父母跟孩子讲自己的、别人的童年,对孩子有谜之诱惑力,Ta们能跟你聊个没完没了。你也可以借此机会让孩子意识到,父母也是从孩子成长为大人的,孩子们有过的困惑、担忧、恐惧、喜悦父母也有过。


父母愿意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亲子关系也就更趋于平等。一个骑过猪的妈妈,孩子在心理上应该会更感亲切一些。

养孩子的乐趣,或许就在于:陪着她长大的过程,其实也是再长大一次的过程吧。童年有过的快乐可以借此重温,童年有过的遗憾可以借此弥补,童年有过的创伤可以借此疗愈。孩子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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