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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岭遐思贾似道
葛岭,位于杭州西湖北岸,横亘在宝石山与栖霞岭之间,蜿蜒数里,风光宜人。晋朝道仙葛洪,亦称抱朴子,晚年结庐隐此,参道炼丹,因名。其西南山腰间,乃葛洪之抱朴道院原址,南宋高宗时这里辟为御花园,名集芳园。淳祜年间,宋度宗把它赐给了权相贾似道。我访葛岭,正为探寻贾似道荣枯之迹而来。
我循山麓石径拾级而上,丝毫不顾沿途古柏的郁郁葱葱和幽泉的汩汩潺潺,来到半山腰的一座四角小亭,驻足仰观一副对联:孤隐对邀林处士,半闲坐论贾平章。上联指隔水而立的孤山上那个梅妻鹤子的名士林逋,下联讲当年在这葛岭建半闲堂的贾似道。
平章何谓?宋制,禁中设中书内省,为宰相的办事机构,亦称“中书门下”,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之称。北宋哲宗元祜元年(1086)五月,朝廷增设平章军国重事、同平章军国重事,用来安排德高望重的老臣,以三朝老臣文彦博首任,位居宰相之上,体现“优待元勋重臣之意”。南宋以后,权臣往往借用“平章军国事”的名义操纵权柄,成为真正凌驾宰相之上的又一级行政领导。咸淳三年(1267)正月,贾似道拜平章军国重事,虽号“三日一朝”,其实在葛岭私邸半闲堂之中裁决国事,独揽大权。此时平章之位,是真正意义上的宰相。
蟋蟀宰相贾似道,不尽骂名污汗青。
正史、野史均载,他擅政,专权,谋私,奢侈,淫邪,残暴……人间败类具有的坏德性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而典型的体现。最后,南宋朝廷就在他的手里败给了蒙元忽必烈,罪莫大焉!
他出身浙江天台的一个小官僚家庭,自幼游手好闲。史书说他是拉着姐姐的裙带子爬上高位的。不错,当年他姐姐贾贵妃正受着宋理宗的恩宠哩!若无姐姐常向皇帝吹吹那温柔携香的枕头风,他何以成为权倾天下的三朝宰相呢?
然而,他更有一种本能:似豹之胆大,若狗之嗅灵,如鹰之眼利。这是他邀游宦海而破浪前进的本钱,搏杀官场而所向披靡的技能。
南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蒙古忽必烈率军攻鄂州(今湖北武汉),边报日急,朝野震恐。理宗派贾似道以右丞相率军援鄂。到十一月,城中死伤一万三千余人。贾似道无奈,私自遣使向蒙军称臣,输币求和。当时正遇蒙哥大汗死于重庆合州钓鱼城,忽必烈允许议和,随即拔兵北返,去争夺汗位。贾似道谎报大胜而回:“诸路大军,所向披靡,一路大捷。如今鄂围危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福也。”理宗深信不疑,说他“有再造之功”,进封为少师、爵卫国公。班师之日,百官郊迎。
这一仗,若言贾似道得胜,就胜在其撒起谎来,犹如吃了豹子胆,敢把坐龙椅已三十多年的理宗皇帝骗得晕乎乎不知天昏地暗,团团转难辨东南西北。有这一手,封建官场上,往往吃得开,兜得转,芝麻开花节节高。
景定五年(1264),理宗去世,度宗继位。
若不是出于一种特殊的政治嗅觉,若不是靠着这种特殊的政治嗅觉来感觉朝廷政治气候的变化,掂量新皇帝的分量,判别自己的政治走向,贾似道绝不可能爬得这么快的。
现在,他的嗅觉出来了,又一次变换着他的政治行为。
临安,凤凰山麓皇宫大内。
金钉朱户、画栋雕梁的大庆殿里,淫乐如龙、为政似虫的度宗皇帝焦急地来回踱步。
其时,理宗葬礼刚刚结束,贾似道以退为进,写了一纸辞呈给度宗,没待回音,便不上朝理事,尽日在家玩女人、斗蟋蟀、与门客吃酒下棋。同时密遣死党吕文德向朝廷谎报蒙古兵侵长江,已攻下沱(今湖北宜都),形势危急。度宗接奏后,三魂出窍,急召贾似道入朝。
贾似道昂首挺胸,傲然进殿,谒见度宗:“陛下,不知急召微臣何事?”
度宗一见贾似道,皇威顿失,直搓双手:“师臣,蒙古进犯,已攻下沱,运筹帷幄,还请师臣鼎力为之。”
贾似道慢条斯理地说:“陛下,臣已辞官,无职无权,不再理事。”
度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师臣,大敌当前,国事为重,我今登基,师臣所助,国难当头,师臣怎能袖手旁观呢?”
贾似道还要硬摆架子,口口声声辞职还乡,度宗急得晕了头,竟起身欲拜:“师臣,救我一救吧!”
贾似道急步上前,架住度宗的胳膊:“陛下,虽然敌寇凌侵,莫要大惊小怪,臣当亲自率军出击,杀退蒙军,夺回疆土!”
他佯装派兵抗敌,实则未离贾府。数日后,又指使死党启奏度宗,敌兵溃退,疆土已复。度宗大赞贾似道用兵如神。
这倒确实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
此后,贾似道又几次上书度宗,辞职归田,度宗苦苦挽留,每日传旨十数次。到了夜间,还派侍臣去贾府外看守,防其趁夜逃 走。特封他平章军国重事,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并将西湖北岸葛岭集芳园赐给他,叫他静养。
他在葛岭大兴土木,拓建集芳园,后改名后乐园。飞楼层台,甲第连亘,“前挹孤山,后据葛岭,两桥映带,一水横穿”,极尽富丽堂皇,华邃精妙。其中半闲堂建筑风格独特,装饰典雅,设置考究,内藏美女数十,以供淫乐。园内有多宝桶,强令百官进献各种古玩文物、奇器珍宝。听说屈死的钓鱼城名将余蚧有玉带已埋入坟墓,他就派人“发其冢取之”。相府大门园林四周,禁卫森严。《山房随笔》载:“有游骑过真门,每为侦事者密报。有官者削去官秩,有财者籍没家产。”一次,他小妾的哥哥在园门外张望一下,也被侦事者“缚投火中”。他整日沉湎酒色,不理朝政,斗蟋蟀、逛西湖。朝廷大事,都在府中办理,决策于门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时人语曰:“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
关于他的专权暴虐,元人刘一清《钱塘遗事》的记载较早且详,仅举一例:咸淳九年(1273),蒙古军攻陷襄阳、樊州,国家岌岌可危之时,文武群臣纷献救亡之策。他只手遮天,封锁军情,不准上达皇帝。一天,度宗问他:“襄阳之围如此长久,怎么办?”他对日:“北兵早巳退去,陛下是听谁说到此事?”度宗道:“刚才听宫中女嫔言及。”事后,他就以其他罪名将那个女嫔赐死。
他是个权臣。
早在战国时代,年轻的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曾在其《孤愤》一文里,就对权臣作了描述:怎样才是权臣呢?君主未发布命令而擅作主张,损害法律以谋求私利,消耗国力以利自己,并有能力得到君主的信任。景定元年(1260)七月,蒙古忽必烈派信使郝经,催征他在上年求和时答应的岁币。他怕鄂州大捷的弥天大谎败露,就背着理宗,密令淮东制置使将郝经拘留在真州(今江苏仪征)达十六年之久,成为日后忽必烈灭宋的直接口实。
他排斥异己,恨抗蒙将领曹世雄、高达曾经轻视自己,就罗织罪名,逼死曹世雄,废弃高达。
咸淳九年(1273),元军攻破樊城,取襄阳,饮马长江,京湖安抚制置使汪立信写信给他,责备其“酣歌深宫,虚玩岁月”而不珍惜分阴为国效力,并提出抗敌救国的上、中、下三策。他得书大怒,骂道:“瞎贼,竟敢如此狂言!”找借口把这个一目微盲的汪立信撤职废弃。第二年,元军大举南侵,汪立信自杀殉国。
对于一般士大夫,他有一套笼络、敷衍的手段,所以攻击他的人不是很多。知其奸恶起而抨击的,他也不客气。景定五年(1264),建宁府教授谢枋得去宣城、建康二地主持乡举考试,拟了十多道策问题,痛切指陈权奸乱国的情状。他知道后,指使左司谏舒有开弹劾谢枋得“怨望腾谤,大不敬”。谢贬官送兴国军安置,后来虽有起复、升官,已是事无可为。宋亡后,谢被强征到大都,坚决不事新朝,绝食而死。
再来看看吴潜是如何死的。
宋朝宰辅制度,左首右次。理宗开庆元年(1259)十月,吴潜拜左丞相兼枢密使,位居百官之长。贾似道为右丞相兼枢密使,班列吴潜之次。
对于贾似道来说,威风八面的权力太诱人了。有权须要有职,宁为鸡头,不为风尾。凡是职位在他之上者都是他宦途前进的障碍,均须搬掉。当然,皇上例外。
于是,吴潜必死。
吴潜(1195--1262),字毅夫,号履斋,宋宣州宁国亦即今之安徽宁国人,宁宗嘉定七年(1214)以19岁之英年得中状元。他为官40余年,忠于国事,正直敢言,位至首相。他对朝中大大小小的奸邪人物,总是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打击,即使是对宁宗的过失,也往往不避利害的正言直谏。这当然要得罪很多人,也容易使君王不快。因之,他一生似乎与“贬谪”二字颇为有缘,次数良多。最后,位列相班之时,也还是两起两贬。不过,他心存国事,到了垂暮之年,还说:“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所不敢辞。”
还在开庆元年,右丞相贾似道坐镇汉阳,蒙古军在宪宗蒙哥皇帝率军攻蜀之时,忽必烈另率师进攻荆鄂,直扼长江中游。吴潜命贾似道移军于黄州,而黄州正当军事要冲,经常与蒙军接触。对此加强防务之举,贾似道却以为吴潜有意置他于死地,这就恨死了吴潜。正巧,理宗赵昀早年一子早夭,以后虽三宫六院嫔妃无数,金鞭补汤频频进口,怎奈肚腹不争气,未生一子。不得不仿效前辈高宗赵构故事,令亲侄忠王赵孟启入宫,作为皇子,赐名祺。今日“抗蒙胜利”,趁举朝贺捷之时,便欲立忠王为太子。
吴潜视人,直透脏腑。忠王平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好色如命,只知吃喝玩乐,非众女人陪伴不能入寝,这种人若当上一国之君,岂不断送宋室江山?于是,吴潜密奏理宗:“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
此言正触理宗痛处,不禁面红耳赤。想当年,先帝宁宗无子,自乡间觅来太祖后裔赵站,后立为太子,宁宗驾崩,权相史弥远逼赵站自缢,立赵昀为帝,是为理宗。至绍定六年(1233),史弥远死后,理宗才始亲政o,理宗越想越气,大骂吴潜存心不良。
贾似道借机指使侍御史沈炎攻击吴潜在朝中措置失当,使衡(今湖南衡阳)、永、桂(今广西桂林)等州县被蒙军攻破,其罪难辞。吴潜终于被罢职,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其首相之职由贾取而代之。后贬谪建昌军(治所在今江南南城),又徙居潮州(今广东潮州),理宗想到吴潜平时诸多好处,本意到此为止,非欲置之于死地。然而,在贾的弄权操纵之下,景定二年(1261)六月,吴潜又被贬为化州团练使,流放循州。
黄昏,撕碎了如血的残阳。
天空因为夜色的降临而紧张得肤色发白,不祥的预示在微风中低吟。
宁宗景定三年(]262)六月,在边荒之地的循州,亦即今天广东龙川那个地方,当朝首辅的贬所里,吴潜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似睡非睡。
他被贬到循州,布衣粗食,自食其力,但他忧国忧民,担心宋朝社稷。奸臣如此横行,国衰民穷矣。忽一日闻讯,顶他首辅之职的贾似道安排其党徒刘宗申来当循州太守,吴潜大惊。
他觉察贾似道的阴谋,便处处提防着。
他住处不远有一口水井,周围民众皆饮用此井。刘宗申来到循州后的一天,百姓数人因饮井水中毒致死。于是,吴潜再不饮用此井之水,干脆在自己床榻之下,凿井一口,自作井铭。刘宗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有一天,在府中设宴以慰,请他赴席,几次相请,他哪敢去呀!
刘宗申干脆自带厨子将宴席摆到他家里来,这一下无法推辞。酒宴过后,刘畅然而去,他顿觉腹痛,长叹一声:“贾似道害我,我命休矣!但我是没有罪的。”
他热爱生活。官至宰相,没有得意忘形;数度贬逐,亦末形销骨蚀。他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岁月车轮,拒扭,曲之迎合;生命足迹,无虚伪之造作。因而,他像太阳亲吻下的一泓清泉,汩汩然绿含山树,潺潺兮红映岸花。春来了,听蛙咏鸟鸣;秋去了,看花凋叶落。生命的旋律拨动了他绵绵无尽的情思和才华的音符,奏响了256首振玉铿金的乐章,成为一代锦心绣口的词家。现在,他即将带着对生活深深的眷恋回归生养他的大地。
其实,他并不怕死。人生六十八个春秋,宦海浮沉,风霜历历,为这金瓯半缺的国家,他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很淡。只是,死得不明不白,心里冤得很。
眼角里渐渐地、渐渐地渗出一颗泪珠,似乎早晨叶片上的露珠一般滚下了脸颊。
在一片光雾迷离之中,他急念回旋,思绪如流……浩浩赣江水,耿耿滕王阁。去年底,他在贬谪途中,路经南昌,登临滕王阁。
滕王阁以瑰丽的雄姿高踞于赣水之滨,耸立于蓝天之下,虽伤痕累累而不掩其熠熠生辉,曾饱经沧桑而未改其隆隆声名。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它犹如一位满面春风的长者,稳立江边,迎接着一代代的骚人墨客和络绎不绝的游历者。
他凭栏极目,远山与江水,扁舟共鸥鹭,尽收眼底,一览无余。仰天则空际浮云从阁顶悠悠飘过,俯地则池藻水榭历历在目。一时之间,想起自己一生多次被贬,两次复相,此次又遭贬谪,不由得感叹唏嘘,踯躅低徊,欲说还休,好不悲切,遂作《满江红》一首: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正槛 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乌沙边落。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秋渐紧,添离索;天正远,伤漂泊。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向黄昏,断送客魂销,城头角。
眼下,每时每刻对自己都异常宝贵。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这样想着,他咬紧牙,慢慢地从榻上爬起。
他喘着气,虚汗从额头上渗出、滚下。
家人急忙制止。
他倔强地摇摇头,指着书案说:“快帮我磨墨!”
他坐在案前,拿起笔来,屏紧内心深处的生命气息,不慌不忙地写好了给朝廷的遗疏。然后,写下绝命诗、文。
他长舒一气,掷笔,整冠,然后端坐榻上,宁静而安详地对家人说:“吾将逝矣,夜必雷风大作。”
对此,史书的记载是“已而果然,四鼓开霁。……循人闻之,咨嗟悲恸。”就是说,当天晚上,果然风雷大作,雨电交加,至凌晨方才停歇。当地百姓得知死讯,无不为之悲痛欲绝,深感世路不平。 俯首小溪,清流潺潺,吴潜这一段辛酸凄苦的故事在当年被这一汪幽泉洗涤得苍白无力。现在,它让我思绪汩汩,在感受一种悲壮情怀的体验的同时,去寻找宋朝滋养贾似道的宰相制度之源。
宋朝开国伊始,宋太祖赵匡胤综观自家发迹之路,沉吟治国驭政之略,断然拍板,右文抑武,文治天下,遂使天下文士终生碌碌奔波于宦途而绝无怨悔。那年代,的确给文人士大夫们带来可以手触肤碰的富贵之光、荣华之辉。于是乎,他们深切地感觉到,治国平天下是难以拒绝的最大的道义和荣耀,当官做老爷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是人生最高境界,也是人生价值实现之中最宝贵的财富。至于路径设计嘛,因人而异,或舔痔吸痈,或以德树名,或穷经皓首,或巧取终南……
宋代士大夫阶层大部分来自中下层的知识分子,他们出身孤寒,背后没什么门阀和家族势力,必定依附皇权,即使位极人臣,也不会对皇朝构成潜在威胁。开宝八年(974)二月,太祖在殿试时对举人们说,以前取中科名的,大多是豪族势家,以致闭塞了寒族之路,非常不好,今天朕亲临试场,只以成绩优劣而取舍,就可尽行革除前朝之弊啦!
然而,士大夫们无论如何了得,毕竟只是根毛,哪怕是鲜光锦亮的毛,也得附在帝王之皮上。否则,是不可能光宗耀祖的。即若宰相,又怎么样呢?
当年开国宰相范质在廷议时,丞相们都是坐着跟皇帝谈话的。宋太祖心中嘀咕,你们太不识相了,怎么跟朕坐而论道呢!于是,某日廷对之时,趁首辅范质上前奉呈奏本之机,太祖着太监悄悄地将范质的坐椅拿走藏起。幸好,范质举手投足之间均极仔细,落座之前总要看看屁股眼是否对座。否则,弄个大仰八叉子是必定的。此后,宰相也得站着跟皇帝谈话。
北宋乾兴元年(1022),仁宗即位不久,太后垂帘听政,丞相丁谓掌政,权势震主。当时的参知政事是王曾,因丁谓的荐引而入宰辅班子。王曾却设计独见太后,尽言丁谓之盗权奸私,太后大怒。当天,丁谓这个势焰熏天的权相,让老太婆给罢去相职,贬窜远方。就丁谓而言,其“阴谋诡诈,多智数”,真宗末年为首相,权倾一时。太后新当政,国主幼弱,片言只语之间,就可使丁谓的所有权势冰消瓦解。你说这皇权厉害不?
所以,赵宋王朝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外族入侵势力所攻击乃至颠覆,但从王朝内部来说,横亘两宋三百多年,虽然间有宰相擅权之弊,却始终没有一股政治势力膨胀到足以威胁到赵宋皇位的稳固。由此,对于皇帝来说,权力依然收纵自如,且无尾大不掉之虞。我们不得不由衷赞叹宋太祖驭臣之术的功效无比和右文之法的精妙绝伦,即若盛唐亦难比肩。
想想看,在两宋近320年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仅仅发生两次类似于“宫廷政变”的篡权,一次失败,一次成功。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没有使皇权国玺易姓而掌,其中士大夫功莫大矣。
南宋建炎三年(1129)三月,杭州。 时值靖康耻之后,南渡伊始,高宗赵构皇位未稳,统制官苗溥和御营右军副都统刘正彦率兵作乱,逼高宗让位于其子赵蒡,尊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退居睿圣宫。’不到一个月时间,叛乱就被平定,高宗复位,升杭州为临安府。叛乱之所以迅速被平定,内赖宰相朱胜非的安排调度,外靠张浚、吕颐浩鼓动组织的韩世忠、刘光世等勤王大军。这是一次也是宋朝仅有的一次典型的武人势力扩张作乱的事例,士大夫朱胜非、张浚、吕颐浩等人在平乱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事后,皇权未损丝毫,高宗挥手轻掸皇袍角上的些许尘土之时,惟一想到的是文人士大夫们可信可赖可倚靠,武人们则如太祖之训提防提防再提防。此后,高宗任用秦桧,夺张俊、韩世忠、岳飞三大帅兵权,乃至自毁长城,诬杀岳飞,均出自此因。在他看来,即便秦桧专权误国,总比这些武人们犯上作乱要好得多。
南宋绍熙五年(1194)六月,临安。
凤凰山麓,宫闱披白,皇家举哀,太皇宋孝宗在一缕缕香烟的缭绕中魂归太虚。然而,梓宫之旁,在朝臣内戚的望眼欲穿之中,那个早被皇后李凤娘狮吼得四年未上殿,已失去政务处理能力的光宗皇帝,不知是受制于李凤娘,还是疾恨太皇赵睿,总之是坚持不到孝堂主持丧礼。
生命之源,血浓于水。光宗如此,公然违背“以孝治天下”的原则,损害了皇帝治国的威仪。一时之间,朝野震撼,中外讹言。加之首相留正逃离京城,襄阳归正人陈应祥亦谋为变。百姓慌骇,军心不稳,事态的发展已足以威胁到赵宋皇位的稳固。知枢密院事赵汝愚等二府宰辅大臣,借太皇太后圣旨,扶持皇子嘉王登位,尊光宗为太上皇。由此,政局苟得稳定,形势转危为安。一场即将旋转而起震撼朝纲的政治飓风,在士大夫宰相的惕心谋虑之下,终于平息下来。
伫立葛岭,思维飘飞。我在那斑驳的青石苍岩上,探寻年轮的轨迹,纵览千年的沧桑。我试图聆听那久违的古铜钟声,回荡远古的琴音。耳畔,却萦绕着历史老人的幽思和感叹:宋朝对相权的强化,亦可从皇权对后妃、外戚、宗室、宦官的抑制得窥其一斑。
穿过飘零的落叶,攀上记忆的枝头,凝望这一片片如历史典籍中汗青页页的黄叶,我立即感觉自己仿佛一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手轻轻拈起这沉重的时光。那远去了的兴亡,虽然歌者还歌,泣者还泣,但却明明白白地向我揭示着历史的伤痛。
秦朝,宦官赵高乱政,将那个英武如神的秦始皇掀了个底朝天。
汉朝,吕后专权,尔后外戚跋扈,再往后就是宦官干政,将那刘氏大汉的江山时时搞得风雷进发,雨电交加,最终灭于魏手。
西晋,祸起萧墙,亡于宗室的“八王之乱”。
唐朝则更甚,论宗室之祸,兄弟、父子相残或反目成仇屡见不鲜,如唐太宗兄弟、唐玄宗父子、唐顺宗父子等等;论后妃之祸,武后专权已致江山易姓,韦后干政几乎李唐颠覆;论外戚之祸,杨国忠成为’“安史之乱”的导火索;论宦官之祸,晚唐帝王的拥立、生杀大权皆操纵在这些身体残缺、人性扭曲的阉竖手里,成为唐朝灭亡的直接原因之一。
正因为此,北宋神宗元丰年间,宰相吕公著对神宗皇帝说:“自古亡国乱家的,不过亲小人、任宦官、通女谒、宠外戚等数事而已。”是的,唐鉴在前,宋朝皇帝与士大夫达成了共识。
满是红艳立春风,脂粉飘香醉温柔。后妃们是皇帝生活中最亲近的一个群体,也是最靠近政治权力中心,最容易卷入政治漩涡,代替皇帝发号施令的一个群体。
人们对于权力都有一种追求的欲望。一旦权力在手,就如同鸦片上瘾,难以释手。后妃当政时,亦必如此。宋代太后垂帘听政共有九次,只要假以时日,让她们坐稳权力的龙座,她们就无论如何不肯自动让出政权,至死方休。
宋真宗皇后刘氏在乾兴元年(1022)二月,仁宗以12岁冲龄登基时起,垂帘11年,直至明通二年(1033)三月去世,23岁的仁宗才始亲政。
元丰八年(1085)三月,宋哲宗以10岁幼龄登基,太皇太后高氏掌政8年,直至元枯八年(1093)九月去世,18岁的哲宗才始亲政。
其余七次太后垂帘,或根基未稳即被迫还政,或只是被抬出来作为一种象征而不实际操纵权柄,或适逢亡国,匆匆了结,都没有时机或时间让其独擅国政。
对于后妃掌政,哲宗曾以无比怨恨的语气爆发自己身处傀儡时隐忍不发的恼怒而戏言:朕只见他们屁股上的肉团!
宋代经常发挥抑制后妃势力作用的是以宰相为代表的士大夫阶层。南宋度宗时,册立杨妃,司仪赞请宰相下拜,宰相叶梦鼎将笏一挥,昂然而去。第二天,奏请回老家种田,只是皇帝下诏勉留,这才罢了。这种态度,来自于士大夫以为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当在内宫之上的自信,来自于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赵宋祖宗家法。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O一有一段记载颇有意思:北宋嘉枯八年(1063),仁宗死,继位的英宗因病废政,曹太后垂帘听政。不到一年,宰相韩琦欲罢垂帘,便一天取十余件重要奏疏禀报英宗处理,英宗裁决如流。于是到东殿将此十余件奏章处理意见报告曹太后,太后认为诸事处置得当。退朝时,韩独留下禀告太后,呈请退休。太后说:“相公怎么可以说退休呢?要退也应该让老身先退呀!”韩这才告诉太后说御史台那里有章疏恳请太后还政于英宗,只是未定何时撤帘。太后心中有数,立即起身,韩琦高声命令司仪撤帘。帘落之时,还可见屏风外太后的衣袂在微微飘动哩!
后妃如此,外戚亦然。 宋朝皇权对外戚的限制,一是不许任侍从官,二是不许任二府要职即宰辅机构。终宋一朝,宰辅班子成员494人中,此规除韩胄、贾似道少数几个例外,基本得到遵守,可谓宋代宰相制度的成功之处。
北宋仁宗即位初年的枢密使钱惟演,以其妹嫁皇太后之兄刘美。于是,宰相冯拯请求说,惟演之妹嫁刘美,属于太后姻亲,不可参与机要,请出之。确实,在赵宋家规来看,当皇家姻亲与执掌政要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于是,钱惟演立即被罢免。
宋高宗虽偏安江南,用秦桧,杀岳飞,殊为可恨。然在家规上,颇为清醒,要不然怎么能稳坐皇位三十多年,开创南宋之基?宋人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记载,高宗娘舅韦渊性情暴横,不循法度。高宗怕其任官难以守法,就是不授官职。十多年后,高宗生母韦后自从金朝迎还之时,这才封给他平乐郡王之爵,亦仪崇爵厚禄而已,不介事权。
宋代偶尔也有外戚官至宰辅、进入中央权力核心的,毕竟为数极少,有宋一朝执政494人中,仅有钱惟演、王贻永、孟忠厚、钱端礼、张说等人。宰相132人中,仅韩忠彦、郑居中、韩伲胄、贾似道4人。其中,独柄国政、把持朝纲、弄权谋私的只有韩伲胄和贾似道,他们都出现在南宋后期朝纲混乱、王室暗弱之时,已是亡国之前的非常之态。不过,韩、贾擅权,虽有外戚身份,前者系高宗贾皇后之姨甥,后者系理宗贾贵妃之弟,都无外戚意识,其执政后并未引用同姓宗亲占据要害,把持朝政,亦末形成以血缘关系构成的政治权力网和同姓外戚集团。倘若这种网络和集团一旦形成,就会对皇权构成莫大的威胁。这也是皇帝容忍韩、贾专权的原因之一,与其说外戚专权,不如说是权相专柄,已被士大夫意识所同化。
即若贾似道,宋人周密《癸辛杂识》后集亦有公允之评:似道误国之罪,上通于天,不可悉数。然其制外戚、抑北司、戢学校等事,亦是所不可及者,固不可以人而废也。 宋代对宗室干政的控制,最为严厉。即若南宋,高宗的态度依然是,祖宗不用宗室为宰相,其虑甚远。宗室之中有贤能者,可用 至侍从而止。只有如此,皇朝才能安全。两宋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南宋时赵汝愚曾官至宰相。赵汝愚既是太宗七世孙,已在五服之外,且参加科举考试得中状元。绍熙四年(1193)三月,除同知枢密院进入二府,就已被言官所谏,赵汝愚也家居力辞,未许。后在拥立宁 宗的过程中又立大功,才于八月得拜右相。 次年二月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社稷”之由 罢相而去。宁宗朝史弥远独相二十六年,权势熏天,其姻家赵善湘属皇家宗室,虽“日夜望执政”之职,欲图丞相之位,史亦不敢破祖宗家法,而加以坚决拒绝,可见皇权对宗室控制之严。
宦官弄权,多数时间给朝廷带来的只是混乱、黑暗,唐鉴在前,宋代是中国历史上基本免除了宦官擅权乱政的少有的朝代。
宋真宗说:“前代内臣恃恩恣横,蠹政害物,朕常深以为戒。”宋代帝王三令五申,外廷宰相有权过问内廷事务,参议宦官之任用或升迁,而内侍则不许干涉朝政。
绍兴年间,宰相赵鼎一日入朝,见新近从外移竹栽入宫内,便唤来主事的内侍黄彦节,斥责说:“前些年(宋徽宗时期)艮岳花石纲这些扰民乱政的事情都是你们这些人干出来的,难道现在还要重蹈覆辙吗?”而且勒命军令状,限当日停止移栽工程。事后,赵鼎知道宦官也是秉承高宗旨意,但高宗依然夸奖鼎“防微杜渐,如此可谓尽忠”。有宋一朝,此类事例,枚不胜举。
风雨一次次击打着历史的苍颜,却无法抹去它不泯的记忆;岁月可以断绝古铜钟的余响,也难以搬动它旷古的沉淀。宋代帝王摒除了其他一切政治势力预政的可能,剩下的只有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了。宰相们在皇帝之下,便可以真正统揽所有大权。
综观唐宋两代相权演变,唐朝相权的强弱与国力成正比,宋朝则相反。为免蹈前车覆辙,宋朝抑制地方和中央的其他政治势力,以宰相为代表的士大夫势力一枝独秀。这样的权力体现模式,能够脱离皇权独立运作,相权对皇权的离心力越来越强。对相权的抑制主要倚赖赵宋帝王和正常的朝纲制度,一旦朝纲废弛国势衰弱,相权必然走向恶性膨胀,以致出现宰相专权。北宋末年和南宋末年屡出权相,制度缘由,均源于此。
如此;南宋末年,就权相而言,出了个贾似道,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秋天的葛岭,积翠如春。举目望去的碧绿,与生命律动的意蕴构成了人生的基本色调。然而,这种律动有时并不像翠绿之色那样令人深感美丽,相反有些灰暗,甚至丑恶。
想象中,随着贾似道身影的晃动,你们连同那红杏歌舞、秋虫斗赌的情态一起渐渐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觉得陌生。冥冥之中的熟悉感让我轻轻地循阶抬步,走向历史记载之中的半闲堂。’
作为权臣,贾似道掌握国家大权,操办朝廷主要事务。除了皇帝,任何人依附他事情就办通,相应地为他效劳,图个自己方便;有的做了小官还想做大官,既攀高枝,还能不鞍前马后为他奔忙?有的要接近皇帝,他就是媒人,不为他隐瞒不法的行为,怎么能够贴近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那些读书人要生活,也得靠他这些衣食父母,自然为他当吹鼓手。
这些人是权臣的屏障,为权臣掩饰,为他们的丑行穿上漂亮的外衣。
南宋文人之中,固然不乏扛鼎志士,亦不少竞趋靡丽醉生梦死之辈,宋朝周密《西湖游幸》、《武林旧事》曾对此类文人作过细微描画:一日,御舟经断桥,桥旁有小酒肆,颇雅洁,中饰素屏,书“风入松”一词于上。光尧(指宋孝宗)驻目称赏久之,宣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俞国宝醉笔也。 其词云:“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泠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东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鬃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在,湖水湖烟。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上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因为改定云:“明日重扶残醉”,则迥不同矣。即日命解褐云。
好一段吟风咏月的君臣佳话!虽然,太学生俞国宝因了这首词,当日便做官去了。不过与林升的《楼外楼》一诗成互相佐证的是,他的词倒真的艺术刻画了当时为数不少的文人寻花问柳、贪欢买醉的糜烂颓唐的生活方式。我们确实替这些所谓的文人们伤心,难道他们还不知道此时耻辱的“隆兴和议”已缔结十年,南宋已割让北方大片领土予金朝,并将金宋关系确定为叔侄关系吗?
这些追逐利禄的文人们抛弃了以道取富贵思想中道的内容,只将富贵作为生活的目的保留了下来,还将赵宋皇家要尊重文化的佑文政策作为自己待价而沽的依据。陆游在其《老学庵笔记》卷八中不无苦涩地指出:“建炎以来,尚苏氏(东坡)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日:‘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将富贵作为目的,人人趋之若鹜,这在国难当头的年代里该是多么的可悲!既然将生活的富贵作为生命的理想与追求,则生活中其他的理想与原则,如岳飞的“武人不惜死,文人不爱钱”之类便要为此而作为牺牲的退让。史载秦桧之孙秦埙“试进士举,省殿试毕为第一”。士子们深感不平。当初,几位主考官走马上任时,并不是考虑如何为朝廷登崇俊良,而是喜滋滋醉迷迷于走上了致富之路:将秦桧的孙子捧上高第,“吾曹可以富贵矣”。
难怪南宋时期,秦桧擅权误国几十年而无人敢动其一根毫毛,史弥远、贾似道之类权臣就更不用说了。当我们检讨这段历史时,固然痛恨秦桧、贾似道之类权臣的擅国专权,但围绕在他们身边那些既非叛徒,亦非内奸的所谓文人的循私欲、捧权奸的劣行,不是更应该引起人们的深思吗?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看《钱塘遗事》关于半闲堂的记载,就不那么感到有趣了。
贾似道在葛岭别墅里建有一座小亭,常坐里面悠赏日月,有文人请以“半闲堂”名之,并献上《唐多令》词日:“天上谪星班,青牛初度关,幻出蓬莱新院宇,花外竹,竹边山。轩冕倘来问,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
嘿嘿,国难当头,贾平章玩女人、斗蟋蟀,确实太累了,应该让其在此悠闲悠闲一副文人媚脸!
讲到文人心态,谈到社会心理,不能不说蟋蟀。
蟋蟀是一种和人类很亲近的小虫,喜欢跑进人家,古诗里常有它们的声音。“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于西堂。”“开秋肇凉气,蟋蟀鸣床帏。”这种泣露吟秋、惹恨牵愁的秋虫,悲凉而富有人性,曾经感动过无数的中国人。三国陆机《毛诗草木鸟兽鱼疏》说:“促织鸣,懒妇惊”。蟋蟀的叫声如古代急急的织机声,故名促织,像是催促懒妇干活。《开元天宝遗事》说唐宫妃嫔,每到秋天,“”竞以小金笼捉蟋蟀……夜叫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负暄杂录》认为:“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可以推定,斗蟋蟀之风始于中晚唐。1973年第5期《文物》载,1966年5月镇江官塘桥罗家头南宋墓出土的陶制过笼等三件蟋蟀用具,制作工艺极为考究。其中有铭为“口名朱家”的戮记,可知是专门为朱姓人家烧制的。一个人如果不迷恋调教蟋蟀,是不会将小小的过笼带入坟墓的。是不是可以这样揣测,宋代城市调教蟋蟀之风已成为一种时尚。
温馨清丽的南宋京城临安,秋风灌耳,秋虫唧唧。
城郊野外,常见健夫小儿全神贯注,徘徊于败壁荒苑的砖石草丛间,一闻虫声便蹑脚疾趋捕虫,“如馋猫见鼠”。官巷南北,常见三五十伙市民围斗蟋蟀,赌博其间。
为营造斗虫娱乐气氛,粉饰太平,朝廷常常组织荐桥门外象院里六头外国进贡的大象到御街上表演,把那本该有的旅人断肠促织忙,思妇惊心轩窗冷的蟋蟀悲情打扫得一千二净。就是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贾似道作为中国历史上的蟋蟀大王这个角色登场了。
他著有中国调教蟋蟀之祖本的《秋虫谱》、《促织经》,其中提到蟋蟀达一百三十多种,对后世斗赌蟋蟀影响甚巨,亦可称之为对世界昆虫学的杰出贡献。当蒙军铁骑跨江驰骋之时,他还趴在地上与一班小老婆在斗蟋蟀,连身边狎客拍他的肩背开玩笑:“这是平章的军国重事吗?”也不在乎。读史至此,现在的我如何也笑不起来。不过,有趣的是《秋虫谱》中的《嘲两来嘴》,勾画出了专以怂恿蟋蟀相斗而谋生的市民形象。
有等好君子,凡遇秋虫发动,则东闯西奔,寻豪探富,合两家,携虫赌赛,则从旁而赞之,假心虚意,挑拨成场。东家撒漫,便帮西家以局东家;西家软怯,则就东家以取西家;设或两家各自张主,则又从中冷语:某虫甚大,某虫色花。扇两家之心,败已成亡事。 及至东家败此,则便向西家云:我道东虫狠,果然欤。顷之东家复胜,便转面谓东家云:我道未见得你虫便输,将军有复口,非此谓欤。 或放钱,或抽头,或倒卸,百般用意,总是为己,而不为人。一遇此辈,切须斟酌,毋令堕术中可也。
贾似道的研究观察之细,令人叹服;斗虫帮头的奸刁势利,教人深思。不过,从中亦见蟋蟀宰相的出现之必然。 思维在草尖上摇曳,意绪随清风发散。我从涤心池畔拾级而上,来到了抱朴庐旧址。旧址上现有抱朴道院,黄色围墙,顶瓦如鳞,其起伏状若一条黄色游龙,翘首山间。当年,贾似道就是在葛岭一带盖起了飞楼层台、华妙绝伦的宰相府,犹嫌不足,在这抱朴庐旧址上建起了半闲堂和红梅阁,以供玩乐。逡巡葛岭上下,道院前后,现在贾宅的遗址灰飞烟尽,踪迹荡然无存,一代遮天蔽日的权相,就这样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之外,岂不可叹!
只是,近年当地文化建设之举,在道院内重修红梅阁,方得寻幽沉思之处。
进道院,从右边逐级而上,即到古色古香的红梅阁,在这建筑精巧、布置典雅的楼阁里凭栏而行,眺远山如黛,赏西湖似镜,观绿云摇曳,听鸟鸣枝阴,顿消刚才思索的沉重之感,深觉心旷神怡。轻轻的,我用思维的指尖,抚弄逝去岁月的琴弦,拨动日轮,打开月门,历史的音符顿如天籁秋吟,《钱塘遗事》关于红梅阁的情事记载中那位美姬向我们翩翩而来……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西湖之上,两位身穿道袍手执羽扇的年轻人,乘舟游湖,登上堤岸。
堤岸依然芳草萋萋,垂柳如烟,但游人却寥寥无几。湖面上照样是青峰环映,一碧万顷,只可惜空空荡荡,无一游船。美色佳景,如此萧条,谁人见了,惜春、伤春之情怎不油然而生?
葛岭之上的红梅阁里,在姬妾们争宠卖乖的柔声浪语的抚摩下,贾似道显得心情特别的惬意、舒坦。
楼阁边角之处,一个姬妾倚栏远眺。她远望吴山秀色,近观西湖美景,突然发现刚上岸那两个少年,风度翩翩,举止倜傥。
多么美貌潇洒的少年!这位姬妾的双眸顿时明亮如水,脱口而赞:“美哉,二少年!”
贾似道闻言,冷冷一笑:“你如果愿意嫁给他们,我可以让他们给你下聘礼。”
姬妾笑了笑,没有回答。
事过不久,贾似道命人捧来一个盒子,把众姬妾叫到一起,说:“刚刚某姬爱慕少年,我成全了她,这是我接受过来的聘礼,你们哪个愿意仿效,本相爷一律为其纳聘!”
众姬妾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此事真假。
贾似道冷笑一声:“你们倘若不信,不妨打开锦盒一观便知,里面净是奇珍异宝。”
有一妾上前慢慢打开锦盒。
突然,她惊叫一声,晕倒在地。
那锦盒扔出老远,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顺势滚出……
查《中国大百科全书》等得知,此事到以后明代瞿佑著《剪灯新话》中演绎为《绿衣人传》。万历年间,浙江鄞县的剧作家周朝俊据此写成了传世戏剧作品《红梅记》,剧中某姬也开始有名字了,叫李慧娘,游湖的少年叫裴禹。当代剧作家孟超创作昆剧剧本《李慧娘》,却于1964年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文革中,《李慧娘》备受笔伐,孟超含冤而死。当年,仅仅一句“美哉少年”的赞叹,身为侍妾的李慧娘竟血溅葛岭,魂断西湖;七百年后,仅仅是一出戏,诗人孟超竟身遭迫害,命丧黄泉,岂非可叹!
历史的巨手在导演这一出出震撼人心的悲剧之后,并没有志记公正。现在,它开始伸向贾似道的咽喉了。
南宋咸淳十年(1274),度宗崩,四岁的恭帝嗣位,谢太后临朝摄政。第二年,元军向江南推进,宋军全线崩溃。在朝臣的再三要求下,谢太后不得已把贾似道逐出朝堂。也许这就是赵宋太祖的厉害之处。他设计的宰相制度尽管可以产生权臣,但是,一旦皇家不需要了,一个老太婆太后和四岁小皇帝轻轻一拨弄,任你是三朝重臣还是当朝权奸,都乖乖地俯首听命,滚到该去的地方。
宦海的风波,果真险恶。一会儿把人推上峰顶,一会儿又把人抛进谷底,倏忽春风得意,倏忽又获罪遭贬。贾似道先被贬婺州,也就是今天浙江金华那个地方。不料想,当地百姓闻知,即张贴标语告示,不准他登婺州大地,他敢来就把他勒死。于是,他被一贬再贬,最后贬高州团练使、循州安置。巧合的是,十五年前受他迫害的吴潜的贬窜之地也是循州。
历史真会捉弄人。
冤家路窄。这年七月,贾似道在官役监押下南行,到达泉州洛阳桥,与获赦北还的太学生叶李相遇。当年为应付财政危机,贾似道滥发“会子”、“关子”(皆纸币),强买公田,地方官吏借端生事,百姓深受其害。临安太学生叶李上书论弊,指斥贾似道专权误国,被流放漳州。现在,叶李即兴赠贾似道词一首:
君来路,吾归路,来来去去何时住?公田关子竞何如,国事当时谁汝误。雷州户,崖州户,人生会有相逢处。客中颇恨乏蒸羊,聊赠一篇长短句。
词的下阕指的是真宗末年,寇准受“五鬼”之一的权相丁谓迫害,贬雷州司户参军。不久,丁谓也失势贬崖州司户参军,路过雷州。寇准禁止家人报仇,还派人给丁谓送去一具蒸羊,表示慰问。丁谓似有感悔,想见寇准一面,遭拒绝。叶李以此嘲弄仇家,可谓恰如其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历史的巨手已经扼住贾似道那吞天吐地的咽喉了。
在古漳州,亦即今之福建龙海县木棉村,那里有座木棉庵,庵门之外,大榕树下有一块一丈多高、四尺多宽的石碑,上刻“宋郑虎臣诛贾似道于此”十个大字,庵因此碑而闻名。
碑的另一旁为近代人刻写的木棉亭记,记载建亭护碑的经过。碑前有座八柱石亭,历代文人墨客在此凭吊古迹,讴歌郑虎臣除奸壮举,笔伐贾似道祸国罪行!
七百年前的一个秋天,亦即南宋德枯元年(1275)九月,贾似道就是贬循州途经此地,被押解官郑虎臣杀死的。
对于贾似道当时被杀的情景,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演绎,甚至可以估摸他当时的心态。然而,如此又有何意义呢?
倒是清朝叶申芗的《本事词》里一段记载挺耐人寻味的:
张淑芳,系西湖砍柴人家之女。贾似道替理宗皇帝选宫嫔时,见其色美绝,即私自藏匿于半闲堂,宠之专房。时有讥之者云:“山上楼台湖上船,平章醉后懒朝天。羽书莫报襄樊急,新得蛾眉正妙年。”沉溺酒色、歌舞湖山的贾似道,虽然位极人臣,掌百姓生杀予夺之权,握国家军政财吏之柄,真可谓势焰熏天。但是,在张淑芳看来,不过昙花一现,早晚必败。于是,她暗地里在五云山下预置产业。以后,贾果真被贬循州的时候,她削发为尼,在五云山下独伴青灯。
连这么一个小女子,都知道贾似道必败,而且预先给自己安排了后路,我们该说什么呢?
葛岭葛岭,客来不须多惆怅,试向吴山望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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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转载]贾似道:雾里犹看花,忠奸难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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