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李太白是诗仙亦是酒仙,“李白斗酒诗百篇”,酒后有诗情,诗里有酒香。有时候是自斟自饮,“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有时候是大家群乐,“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有时候是旅途小憩,“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他把朋友写在诗里,那诗更加的大放异彩;他在诗里回忆朋友,那朋友愈发的声名远播;他和故人的诗歌往和,皆是绚丽的华章。
能作为他诗中主角,同样是大诗人的,主要有这几位:贺知章、杜甫、孟浩然、王昌龄。
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第一个出场的就是贺知章(主要作品有《咏柳》和《回乡偶书二首》),他写到“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而李白则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一个是掉到井里都能在水底睡着,一个是为了喝酒可以不奉皇帝的诏,都够奇葩的了 ,也足够疏狂。这两个奇葩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个奇葩的故事:酒馆里酒浓性酣,李白给贺知章看了《蜀道难》,又呈上了《乌栖曲》,贺知章大为赞赏,连称李白“你简直就是被谪贬的仙人下凡啊”,从此后“谪仙人”的桂冠就落到了李白头上。两个人都是海量,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居然喝到最后酒钱不够了。贺知章就要把身上佩带的金龟摘下来换酒,那金龟可不是一块金子那么简单,那是相当于官印的凭证,就是他想换,店家也不敢收啊,但是“金龟换酒”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见证了一段赤诚仗义的交往。
彼时贺知章近八十岁,李白快四十岁,两个人就这样成了忘年交。李白那时尚且怀才不遇,贺知章是太子宾客,天子近臣;而且贺知章这个人不仅有才气,还有智慧,告老还乡时,皇帝能拉着手挽留,太子以下百官相送,一生为官能善终,并且辞职都能辞得这么风光的,历史上也是少有了。不久贺知章就向皇上举荐了李白,李白就当了翰林供奉。所以说贺知章不只是李白的好友,更是伯乐,恩人。
贺知章亡故,李白很是伤心,写下《对酒忆贺监二首》追忆: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回忆起初次见面的金龟换酒,我泪洒衣襟;人生渺茫如梦,我凄然神伤。对故友深切的怀念跃然纸上。
这是李白《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中的一句,可以形象地形容他和杜甫的友情,短暂如飞蓬相逢,酒尽意未尽,那份情意化作以后各自路途上美好的回忆,温暖余生。
公元744年,李白和杜甫第一次相遇,李白已名动天下,杜甫还是平凡的路人;李白四十四,杜甫三十三,相差十一岁,却没有代沟,相识恨晚。闻一多先生说“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没有比这两人的见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谁是太阳谁是月亮?这两个人,一个诗仙,一个诗圣;一个浪漫,一个现实,却在洛阳的街头,结伴同游;在热闹的小酒馆吟诗醉酒。不久后他们重逢,这一次还多了高适,三个人骑马赏花,饮酒作诗,梁宋的路边酒肆,闪烁着三颗大唐耀眼的星。
对于这两次相聚,李白有诗记载,一是《戏赠杜甫》: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二是《沙丘城下寄杜甫》: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复空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戏谑入诗,表达对朋友的关切之意;无聊时想起朋友,酒不能醉,思念之情若浩浩荡荡的汶水随你东征。这份情意,也是难得了。
745年秋天,李杜第三次见面,同游东鲁,“醉眼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杜甫《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度过了一段亲密好时光,之后李白继续向东漫游,而杜甫远去长安,自此,再没见过面。
分手之际,李白写下这首《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伹俫。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游遍了池阁亭台,这样的情景不知何时再能重来?泗水秋波荡漾,我们饮尽手中的酒,象飞蓬一样各自去远方。
李杜一生共见三次面,杜甫为李白写了十五首诗。他在《春日忆李白》,在《冬日忆李白》,他在风起时《天末怀李白》,他在夜里惦念李白《梦李白二首》;他赞赏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力挺他“世人皆欲杀,吾独怜其才”……不知是谁爱谁多一些,总之这一份友谊惊艳了千年,温柔了史书。
这是李白写给王昌龄的诗,关于两人的交往,史上记载不多,但是那感人的诗篇足以证明二人交情不浅。他们两个初遇于开元二十七年,王昌龄贬谪岭南,李白南游湘楚,一个是“诗家夫子”、“七绝圣手”,一个是诗仙,王昌龄比李白大十一岁,两人见面惺惺相惜,王昌龄曾写下《巴陵送李十二》“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后来王昌龄又被谪贬,李白写下《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左迁,就是降职了,因为古时以右为尊。李白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写下了这首诗,乍一看以为男女之情,细一品无关风月,只是朋友间真切的同情和关心,表达一种我的祝福于风月同在的情意。
28岁的李白刚出川不久,大他十二岁的孟浩然已经名满天下,这有点象杜甫之于他;李白和孟浩然的第一次见面,准确地说是李白去拜见的孟浩然,分别的时候李白就写下了那首名传千古的名篇《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不只是怅然的告别和怀恋,更有着对繁华的向往和艳羡,别离的感伤很淡,盛世的豪情更浓。
李白对孟浩然是仰慕的,从他写的《赠孟浩然》就能看出来,此时他已四十左右,还在为“摧眉折腰事权贵”而“不开颜”,而孟浩然还是恬然隐居: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整首诗里充满了迷弟的感觉,对不曾入仕却风雅潇洒的孟夫子尽是赞美之词,表达了对他摒弃官职、白首归隐、醉月中酒、迷花不仕的高雅生活的羡慕。
用《将进酒》里的这两句诗来形容李白的人生和他对朋友的心意再恰当不过。桀骜不驯、孤高自傲、豪放自信;对朋友感情热烈,纵情狂欢,“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而他和他的朋友们,却注定青史留名,而且流芳百世。让我等凡夫俗子在茶余饭后,读着他们的诗,读着他们的友情;仿佛看到他们穿越时空而来,依然衣袂飘逸,生动鲜活;依然豪歌纵饮,出口成章。而这一幅幅画面,足已让我们丰富人生,滋养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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