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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鬼老爸
他几乎每年都会戒一次烟,却极少可以一口不吸地撑过一整天,只要偷偷吸上几口,他就会故态复萌,坏心情一扫而光。他试着掩盖戒烟失败的秘密,甚至在我们祝贺他坚持两天或一周没吸烟时欣然接受,而实际上,戒烟行动没持续几小时就结束了。

烟鬼老爸

译者:斯眉原文作者:John Jeremiah Sullivan
发布:2015-01-20 10:20:13

那年五月,我父亲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一家医院住院,为第五次心脏搭桥手术做康复治疗,但是,医生检查了他的心脏,让他做第六次手术。老爸脸色苍白,我生平第一次见他这么消瘦。护士借给他的毛绒玩具熊歪放在他的腿上,他们告诉他,每次起身或坐下时都要抱着这只小熊,以免胸部伤口撕裂。我进屋时夸了小熊一句,他瞅了我一眼,下巴拉得老长,闭眼时眼珠一轮。他在各个场合都是这种神情,但总是表达同样含义:鬼才信!

我们家人(老爸和我至少各有一次)与滨江卫理医院小有渊源。我12岁参加少年棒球比赛时,曾被十万火急地送往滨江医院。当时,我的右小腿两根胫骨骨折,当哨音响起的时候,我坐在球场上向下看,发现脚尖与正常方向呈180度,这一眼让我在50码线的位置上陷入轻度休克,躺倒在地,仰观天边流云。

我似乎记得,或可以推断出,老爸不紧不慢地从球场边线走过来,在紧急关头表现得临危不乱、异乎常人。他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处置我的脚时,他无疑有些惊慌——也有一点儿遗憾,可能是因为他是职业体育记者,20多岁时曾是杰出的全能运动员,还在不同时期担任过棒球教练,他铁定知道我再也无法上场了。

在滨江医院,医生把我的骨头接错了。两周后拍的X光显示,如果不能断骨再接的话,我以后走路都会一瘸一拐。伤愈两年后,我在哥伦布市西北部的二楼卧室内,听到一楼走廊传来微弱的“哎呀”声。当时家中只有我和老爸,我害怕极了,连跑带跳地下了楼,拐弯时,差点被他的头绊倒。老爸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一半身子倒在大厅,腿脚伸向浴室。到处都是血,不过,尽管我摸遍了他的头,却找不到伤口。我把他扶上沙发,打电话叫医生。医生做了检查,说他的血压“高的吓人”。因此,他们把他搬到担架上,送往滨江医院。

后来得知他只是在小便时晕倒了。医生告诉我们,40多岁的男人会碰上这种事(他当时45岁)。晕倒时,他的鼻子碰到了水槽,血顿时涌了出来。这件事把他吓得够呛,迫使他再一次尝试戒烟 ——出了事才想起戒烟,反正戒烟失败是家常便饭,再多一次又何妨!

老爸嗜烟如命。想他念他的时候,总觉得一股烟草气息如幽灵般钻入我的鼻孔。有时候想不起他的人,却能忆起被烟熏黄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吸气时红棕色胡须的撩动,还有他撮起嘴唇,收紧两颊,让烟雾从鼻孔袅袅升起,他强调上述动作要一气呵成。


他几乎每年都会戒一次烟,却极少可以一口不吸地撑过一整天,只要偷偷吸上几口,他就会故态复萌,坏心情一扫而光。他试着掩盖戒烟失败的秘密,甚至在我们祝贺他坚持两天或一周没吸烟时欣然接受,而实际上,戒烟行动没持续几小时就结束了。现在我已成年,目光犀利,足以识破老爸的把戏——长时间散步“放松”,然后嚼着口香糖回来,或在离开商店时把烟塞进口袋。早晚终于有一天,当全家人聚在客厅时,他厌倦了费力的伪装,干脆掏出一包烟,我们都愣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场面屡见不鲜),侧目而视,脸上几乎不会流露出失望,他则盯着电视凝神观看,丝毫不觉得羞耻。然后,当气氛紧张到有人要开口说话之际,他会点燃一支烟,我们则埋头看自己的书。那天下午之前,老爸的身体一直百毒不侵,堪称神奇。他从不感冒,而且,据一位放射科医生说,持续抽了三十年的烟之后,他的肺,按照放射科医师的说法,仍然是“粉红色”的,这种检查结果让我妈绝望得几乎要哭出来。如今,左邻右舍都看到他被抬进救护车,关于他健康问题的沉默被打破了,此前大家以为,如果能够维持现状,就不会有大碍。他一连昏迷了四五天。


他们说,老爸这种人“不知道照顾自己”,很多杰出的体育记者都这样。就我所知,他顶多只有一两项传统意义上的健康习惯,其中包括嗜睡和爱笑这两样。他不光烟抽得很凶,也很能喝酒,啤酒论扎喝,冰箱上的威士忌常换常新,尽管会喝醉——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只是闷头大睡而已。他吃的也不健康,超重,有时候非常胖。不过,奇妙的是,尽管完全不锻炼,这辈子却像长跑运动员一样,小腿纤细而健壮。他是那种长不胖的人,当身体终于开始吃不消的时候,我猜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这幅身板一直兢兢业业服务了这么多年。如果你的母亲或者父亲有些终生不改的生活恶习,你一定明白他们的小孩在学校里要忍受非比寻常的煎熬,老师们会将那些不注意身体的恶果一一道来,对小孩简直是一种虐待,快把人吓死了。我还记得自己大概五六岁的光景,会在周日早上偷偷进入父母的房间,我爸习惯睡到很晚,而我就站在床边,长时间地盯着被单下的他,确认他还在呼吸。有几次,或者说很多次,我梦到他死了,然后急急冲到他们的房间,以为梦境是真的。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尽可能集中精力,迷信地认为,只要我这样做,某种尘封多年的玄术会起作用,我就能感知到父亲去世的年龄:当时我眼前出现的两个数字是6和3。那似乎还是很遥远的未来呢,说来也怪,这种做法让人感到一丝安慰,直到他去世那天,比神奇的数字少了8年。

我们都恳求老爸,当然是要他待自己更好一些,但总是战战兢兢地说上几句,因为这个话题曾经惹恼他,并且,若是劝阻过甚,他会暴跳如雷。大多时候我们甚至还没进入主题,他早已心知肚明,故意开个玩笑转移话题:要是在出门上班前,某位心脏病、中风和癌症的潜在患者掐灭六英寸薄荷香烟的烟屁股,刀叉并用,叮叮当当地吃完一份要命的炒饭(他曾称之为“丰盛的美食”),对你眨眨眼睛,操着爱尔兰腔说“心脏棒棒的”,你们就不会草木皆兵了。

我们依然会要求他减肥、外出散步、吃沙拉。我要求他,哥哥姐姐们要求他,而母亲几乎是在乞求他,直到他们离婚。

他的父亲很年轻就去世了,是心脏病。而他的母亲死于肺癌,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可这根本没用。他相信宿命,保持着自己的习惯,无论它多么要人命,即使他改变了习惯,我们也无权过问。

什么劝告都无济于事,为了工作,他每年都有几个月都在外出差。除了最有强制性的要求之外,任何健身计划都形同虚设,或者说,所有工作都是围绕着最终截稿日期和精神压力而展开的。我儿时最鲜活的记忆是在主场比赛后的夜晚,可以跟父亲一起坐在媒体席上。

如果我方输了,他多少有些丧气。作为一名运动员,我也令他失望。对我而言,真正的快乐来自赛后;跟老爸进入衣帽间,他尽职尽责地采访,我则站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巨人们赤裸着身体在眼前招摇而过;重新回到座位后,他翻开笔记本,在长条蓝格的页面上速记。体育场清场时,我从看台上向下俯视,惊讶于刚刚还人声鼎沸、拥挤不堪的地方瞬间空空荡荡,四周一片沉寂,广阔而肃穆。

我能重新找到那几晚的感觉,那些快乐。父亲和我很少交流,问他事情,他不听我讲,或者过了20秒才回答时(这是我们家里人私下的笑料),我已经忘了问过什么,他突然回过神来,说:“嗯,没有”或,“好啊,儿子”。但对我来说,这种距离莫名其妙地拉近了亲切感。我没去过动物园旅游,也没得到垂爱或照顾。我参与了他的秘密工作,是其中一份子,亲密无间,比被别人看着、听着感觉更好。

发生了一件违背常理的事,让我父亲这位30年的慢跑爱好者差点儿丧了命。当时,他正处于第二次疝气手术(考虑到身体的总体状况,他不应该在刚刚进行心脏搭桥手术之后,这么快就做疝气手术)的恢复阶段,腿上的一块血栓扩散,进入了肺部。他们奋不顾身地抢救了他12小时。有人告诉我,外科医生哭了。

他做手术时我正在出差,手术按计划进行。那晚我在路上打电话给他,在药物的作用下,他几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喃喃自语。记得我坐在田纳西州东部一间经济型饭店的厨房里,手拿电话,对着话筒大声喊“我爱你”,不知道他是否听到。最后,我听到护士拿过电话,挂断了。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会否成为我们父子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们没有疏远,事实上,我们交谈的次数可能远比大多数父子更多。由于我的存在,他始终要努力工作。这是惩罚,因为他拒绝改变自己的行为,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因为他想做我的朋友,而非父亲,不管我是多么需要后者;因为他无法影响周围的世界,甚至连家人也无法理解他,只是将他推入充满敌意的沉默中。

面对他人的失望或不满等尴尬处境时,他的脾气最糟。首先他要当它不存在,继续开心地活着,如果做不到,他便默不作声。我想让他赢下这场比赛,以儿子的身份告诉他,以及其他每个人,这老头一切正常,他身边的天使远比魔鬼多。他曾努力工作供养我们,现在我们应该照顾他,而不是责骂。

但我发现这不太可能,部分原因是我强烈地感受到那句老话所说的,“如果你爱我们,你会想活下去”(这话的道德逻辑过于完美,在地球上行不通),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太想为他做些什么。与我母亲离婚时他只有49岁,他搬出去后,立刻开始“破罐子破摔”,甚至连他身上的气味都变了,总是一股混合着烟草、汗水和男性护理液的味道,有点儿令人感到舒适和健康。但是,他在公寓住得越久,空气就越污浊,当我拥抱他的时候,嗅到那种气味,简直受不了。明摆着的事实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健康和习性越来越糟糕,问题也越来越大,最终迫使我不得不完全远离那间屋子。看着他一个人坐那儿,旁边放着一盒烟和冰淇淋,还有一台电视机,却像以前一样喜欢逗我开心,我不可能精心设计面部表情,把不快的情绪掩饰起来。它已经变成了黑色幽默。这位非凡的人停止搏斗,选择孤独,但为时太早了。他太疲惫了,打消了永远不“让小字辈在我这辈子做的事上挑出错”的念头。跟孩子们相处时,他在他们脸上看到复杂的痛苦表情,虽然他一般无动于衷,但聪明如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我爱他。我也毫不怀疑,只需一件小事就能把他对我们的爱激发出来,只要能让我们幸福,他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对他说,以前的他是怎样的,甚至告诉他,他已变得让我无法忍受。我想说,我们的友谊不再了,都是我的错。我要告诉他,虽然他故意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但我知道,他从未忽视过我们,从未伤害过我们,或者说,他从未有过此类想法。那天晚上,当护士挂断他病房里的电话时,我听到了电话的拨号音。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这样永远地中断了。我总认为,愚蠢地认为,它会一直继续下去,为了大家好,有些话暂时不要说。

一天深夜,我呆在每次跟他在一起时住的那间屋子,坐在他的书桌前,那曾是祖父的书桌。抽屉里放着他所说的“戒烟日记”,一些特别的笔记本,与其他本子分开放着,里面是老爸潦草而杂乱的速写字迹。每次尝试戒烟时,他都会打开一本新笔记本做个记录。父亲在世时,我看过一两次。根据遗嘱条款,现在,它们都属于我,连同他所有的“创作”。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戒烟日记”是老爸的自我批判录,充斥着各种灰暗的思维轨迹,他努力寻找和控制自己的意志力。他多么想有所改变,比我们任何人的愿望都更加强烈(靠床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记事卡,那是他去参加戒烟支持小组时写下的:“戒烟理由:1.吸烟令我的孩子们担心。”)。我翻看了其中一本笔记。他写道,每天早晨咳嗽不止,一想到薄墙难以隔音,邻居会听到咳嗽声,便会感到尴尬万分。继续一页页翻看,其中一段话映入我的眼帘。读到它,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看这些日记了。“即使明天不再醒来,”他写道,“我知道,我的爱依然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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