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为什么能成佛?
为人处世讲义气的鸡汤是解释不了的,佛家文化前世注定因果是套不进去的。
人能够懂佛,佛就不是佛了。佛会把人放下的屠刀捡起来,细细的把人切成臊子。
1
公元1113年,即赵宋王朝的政和三年。
《水浒传》中,这一年九月中旬,去延安投奔恩师王进的“九纹龙”史进,在渭州认识了提辖官鲁达。
江湖好汉,但凡认识了新基友,就必须要喝酒。
他们找了个酒店,“三个酒至数杯,正说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只听得隔壁阁子 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 ”
提辖一发火,店家就哆嗦,“谁哭的,出来!”
金翠莲“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
其实这个剧情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对金翠莲这样的底层弱势女性群体,你的态度,你的行为,决定了是成仁、成佛,还是继续无间轮回。
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有一位在江州琵琶亭卖唱的女子,她有个可怜的身世“弟走从军阿姨死”,困难的生活“去来江口守空船”...
白居易是用俯视的姿势,“感我此言良久立”同情但不行动,为她感叹,然后马上联系到自己,“江州司马青衫湿”先湿为敬。
而《水浒传》里,来自东京的卖唱女宋玉莲在江州酒店,遇到了宋江李逵等人,还没来得及诉说,“李逵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叫一声,蓦然倒地。”
他把宋玉莲”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宋江给了她20两银子,这样看来倒比遇见白居易划算---光湿,还不给钱。
现实是,能用钱解决的,不叫事。
如果不是为金翠莲出头,三拳打死镇关西,鲁达以后应该是跟着经略相公(种师道)上了战场,和侵略中原的西夏人浴血奋战,成为赵宋王朝的战争英雄,被万人景仰。
当然,对他来说,成不成英雄都无所谓,关键是人不能欺负人。
西夏人欺负汉人不行,渭州人欺负外地人不行,肉铺老板欺负卖唱女子也不行!
他眼里边不能揉沙子,哪怕把眼珠抠出来洗洗,也得让沙子远离自己的身体。
鲁智深的成佛,一直是有人在“引渡”。金翠莲是第一个。
在中国文化中,莲代表纯洁高尚;在佛教艺术中,莲与菩萨、佛祖多有联系,象征出尘脱俗。
武松遇见的是潘金莲,他杀了金莲,离了“体制”成为囚徒;鲁达遇见的是金翠莲,他救了翠莲,离了“体制”当了和尚。
2
鲁智深是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得像个孤儿。
孤独并不是孤僻的黑暗,相反,在鲁智深心里,却变成了无限的光明。
打死郑屠后,鲁达慌忙出逃。逃亡的路上,在代州雁门县偶遇金翠莲父女,此时金翠莲已成为当地财主赵员外的外室偏房。
为报恩情,赵员外将鲁达引荐至五台山出家。
鲁智深算是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最能随遇而安的人:
当不成军官,做和尚也无所谓;
五台山待不下去,去大相国寺看菜园子。菜园子没法看了,那就上山做强盗。什么都不在乎,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
鲁达去文殊院出家。执事僧们都说他“形容丑恶,貌相凶顽”,建议主持智真长老把他拒之门外。
智真长老却认为鲁达心地刚直,称其“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
从此,鲁达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响亮的称号——鲁智深。
智真长老告诉他:“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迁,遇江而止。”能够懂鲁智深的,是智真长老,他是真佛,是引渡鲁智深的第二个人。
表面上:林是林冲,山是二龙山,州是青州,江是宋江。但在成佛这条路上,林其实是林娘子,这是第三个“引渡人”。
在大相国寺林娘子受辱,林冲因为畏权避祸,鲁智深要出头去修理高衙内,被林冲拦住。
他对林娘子连声道歉:“阿嫂,休怪,莫要笑话。”
偷菜的张三对鲁智深说,高衙内惹不起,还是暗算吧;林冲的好朋友陆谦,言语间暗示林冲,女人而已,舍不得老婆升不了官。
这就是江湖,有太多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太多的不划算所以不去做,人人都在算计得失。
似乎从《水浒传》开始,遭遇“高衙内”性侵的女子,就只能有两种选择:
要么做“淫妇”,不管是被骗还是被强迫,最后你都叫潘金莲;
要么做“烈女”,就算你老公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他也只能砸东西发脾气,最后拿着刚买的宝刀去白虎堂献给高太尉,劝林娘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太尉府的安定和谐,不再追究,听从调解,冰释前嫌。
多年后,三山聚义。鲁智深再见林冲。
他问的第一句话是:“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
这句话被无数人恶意揣测,说他也逃不出水浒传的“得不到的永远是嫂子”定律,暗恋林娘子,说他其实动了凡心...
人们不肯、不信,鲁智深会对林娘子讲义气友谊。
林冲的回答是:
“自火拼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所逼,随即自缢而死...”
林娘子的死,林冲只会恨高家,骂强权,他自己是没有错的,是逼不得已的。
就算在9102年的今天,男女之间也总是“要么爱情、要么奸情”。
《水浒传》中尽管对林娘子着墨不多,但是她是被赞许的。施大爷的安排,有着深层的寓意。
在林冲找陆谦报复前,林娘子劝他:“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金圣叹评点此处说:“只一‘劝’字,写娘子贞良如见,若是淫浪妇人,必然要哭要死,要丈夫为其报仇也。”
多好的媳妇啊,处处为丈夫着想,自己被性侵是可以忍的,不让丈夫冒险才是美德。
女人一旦成为“兄弟朋友妻”、“嫂子”,你就不能跨越这个身份去拥有自我,必须以丈夫的利益为自身的利益。
林娘子当然不是被陆谦骗了,是被高衙内侵犯了。
《水浒传》是林冲却提着刀去杀陆谦,今天女大学生被奸杀是聊天软件、是出租车运营有问题,是女学生穿得太暴露,是她社会经验不足、不懂人性,没有学武功练防身术的原因。
在书的第五十七回之前,鲁智深嗜酒如命。在第五十七回,他得知林娘子的死讯之后,一直到他死的那天,书中再也找不到有关于他喝酒的文字了。
鲁智深在惩罚自己。林娘子是一个人,一条命,凭什么你觉得她的死,是她一个人的事。
3
在《水浒传》的世界里,女人是万恶之源。
只有鲁智深不这样认为。他一直是真正的“妇女之友”。
他在桃花村歇个脚,就解了刘太公女儿的桃花劫。
他没有去责怪刘太公,为什么要让女儿出来给周通敬酒端茶;没有去考虑,强娶刘小姐的周通是桃花山的山大王,自己的同行,不担心江湖舆论说他“没义气”,给他所在的单位,二龙山带来负面影响。
去瓦罐寺抢饭吃,从邪道恶僧的魔爪中硬生生抢救了“前村王友金的女儿”,他不认为这个女子不自杀就是默认了舍身侍佛,也不怕得罪佛祖道长,不站自己的同门。
每次为了女人出头后,他都要跑路。继续走,一直走到了成佛。
他看见脚下一大团影子,一直紧跟着他。他往东,影子也往东,他向西,影子也向西,他走几步,影子就走几步...
他骂道:“洒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个鸟影子跟着洒家作甚?”
夕阳没趣地落下,月亮却没有升起。漆黑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星星和他对望。
那时他尚不知,他就是这颗星星转世。
直到多年后,在从梁山的石碣里发现的天书中,他才看见自己从生到死,一生的肝胆和热血,一世的抱负和落魄,走过的山路以及趟过的水泊,都是那颗天孤星的轨迹,在人间大地的投影。
数年以后的八月十五,鲁智深在六和寺睡到半夜,听到钱塘潮信。
《梦粱录》卷十二形容钱塘潮信:“银涛沃日,雪浪吞天,声若雷霆,势不可御。进退盈虚,终不失期。”
不失期的,只有孤独。
人间的征战,血腥的厮杀,纠缠的恩怨,如钱塘潮信,潮起潮落,人们内心平静下来的那一刻,就是归期。
天孤星只有鲁智深一个,但世间所有人都是这个美丽世界的孤儿。
到今天,女性之友再未出现在人间。
(文中图片来源/1998央视版电视剧《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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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小昭:现居于成都,大龄未婚问题美少女。专注于一切有趣无意义之事,做浮华时代清醒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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