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嚴和父親起了一場嚴重的衝突,母親當調解人,要他來找我談談。母親並沒有一起來,倒是先寫了一封信來:「我和先生一直都給孩子最大的尊重,也支持他自己的追求。只是不知怎麼了,他總是做出那些讓我們十分生氣的事情!」
母親所指的「十分生氣的事情」,包括上課不準時,被連續二一遭到退學;做事拖拖拉拉,有些時候忍不住督促,逼得急了,他又伶牙俐齒得讓人不知所措。21歲的士嚴來會談時,十分有禮貌且態度坦誠。我徵求母親的同意,可以和士嚴討論她的信,就談起信中所描述的現象。
士嚴看完後只說了:「媽媽說的都沒錯。」然後診療室的氛圍開始凝重,讓人覺得窒息。雖只有短短幾秒,卻感覺相當漫長。
「我不知道對或錯,」我開口了:「但好像看了這封信以後,不知怎麼的,氣氛都改變了,覺得好沉重呀。」「是呀,家裡就是這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但總是無法放鬆,好像永遠擺脫不開的壓力。」
媽媽的說法也許是對的,他們對孩子是「尊重」和「支持」的。這些年來,隨著社會氛圍的進步,愈來愈多人學會對人的尊重,知道不要將自己的意識強加在別人身上。只是理智上的知道,和感覺上所發生的情感流動,還是不同。特別是在親密的人際關係裡,除了尊重和支持,還要有一種被看到的感覺、一種被在乎的存在。
士嚴的例子就十分典型。他說自己被退學時,猶豫了很久,不知如何告訴父母。後來,就將通知單放在餐桌上,然後躲在房間裡提心吊膽的等待著。只是出乎意料的,父母的反應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既沒找他,也沒有發脾氣。直到晚餐時,他們才很平靜的問他,再過來怎麼計畫。
我問士嚴那是怎樣的感覺?他想了想說:「他們真的很好。」然後就沉默了。我追問還有什麼嗎?「他們好像不是父母,好像和王醫師你一樣,是在做心理治療。」
這個時代的父母努力,要提供一個完美的環境給孩子。他們提供的這麼完美,以致孩子也無從挑剔。偏偏孩子的生命力是來自於對自己環境的破壞,沒有破壞的機會,似乎也沒有自我的存在。河合隼雄在《孩子與惡》訪問了日本許多才華洋溢的人,發覺他們年少時都是「壞孩子」,霸凌、偷竊、說謊。他不禁思考:什麼是惡?為什麼上帝創造世界也要將惡放進來?他發現個人的成長與獨立、革命性的創造和進步,往往是從突破既有規範開始,而「破壞規矩」會讓人覺得孩子「變壞」了。
以此來看:士嚴的父母是太用心了,他們的表現讓孩子沒有任何破壞的理由。於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士嚴成為一個沒有能量的存在。究竟現在的父母怎麼辦?只能說,父母們千萬不要對自己抱太高的要求。畢竟這樣的角色,我們都還在摸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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