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永学
霜降的第二天，回了一趟互助县丹麻镇的泽林老家。
走到泽林滩西山根的家门口，第一眼远远看到了东面寺沟的红叶，那是霜杀的黄刺叶子，经霜的黄刺叶一片深红的火焰色，仿佛寺沟的一塄塄阳坡上有山火在燃烧。
对，阴山几道山梁上是一片金黄，那是白桦树叶经历了霜染，有两边相夹的青松的映衬，黄的纯粹而明丽。
寺沟，东西长五六公里，沟底流淌着一条无名小溪，从来不枯不歇，四季流淌，滋养着一条沟里的草木鸟兽。
这条沟叫寺沟，因为沟口有一座小寺院叫馒头寺，寺院经堂背靠的后山状如一个大馒头而得名。
听说过一句话：天下名山佛占尽。
就我有限的行走地方而言，看到有寺院的地方，一定是有山有水而沟深草茂，山一定不是光秃秃的无草木的秃顶，山上有青松白桦；水一定不是浑浑浊浊的黄污之流，明镜一样的清溪河水沁人心壁。
有馒头寺把守和加持，寺沟就是一处可以四季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虽说山不高水不深，但它袖珍式守护着山水的纯净，草木的素雅；一到夏秋之际，这里有很多人前来，看夏绿秋黄，听鸟鸣水声。
走进家里，喝两碗熬茶，吃一顿炒洋芋就馍馍的中午饭，我和媳妇女儿三人徒步走向寺沟。
从家里到寺沟，两公里的笔直的路程，去年刚铺了柏油，适合于徒步。路边的田地里父老乡亲们还在劳作，有些人在地里铺上纤维布的十几米长的大单子，用手扶拖拉机打碾油菜籽，有一部分人正在挖洋芋，白花花的洋芋铺满了黑土地。
走到寺沟口，眼前是排列整齐的两米多高的松树，这是寺院的僧人们这些年的人工栽培的成果。
以前这沟口地是牧场，初夏两季泽林滩的很多人在这里放马牧牛，每年的端午节这里举行传统花儿会，三天的会场结束，林地里的小松树和灌木糟蹋的厉害，寺院的僧人们看到这种情况，把花儿会场从松树林挪到了馒头河边的草滩里，沟口封闭起来，平地里种上了松树，阳坡地栽上了柏树。几年功夫，一片新树林就起来了。
顺着硬化路往前，就看见了寺院金顶红墙的经堂，还有七八处白墙红瓦的僧人的家，每一处院落里最醒目的是高高飘扬的经幡。
正对寺院的南山是一片原始森林，千年山水的冲击，自然形成的几道沟给一座青山拉出了几条褶皱。一道道山梁上长满了白桦，此时是秋天，白桦的叶子因为霜冻而变黄，两边的缓坡里长满了松树，经霜的松叶颜色一排深紫，映衬得白桦叶子更加金黄。
刚才在家里喝茶时，大哥说寺院前面的松树林里不好进，原因是这几年保护的好，一些灌木长势好，加上新长出来的小松树多，封住了以前人们走动的那些山路。于是，我们放弃了走进南山树林的打算，走向寺院后边的馒头山，想在那里看看家乡的秋景。
往山上走的时候，听到不远处“叽丢丢”的几声清脆的叫声，女儿问我这是什么鸟的叫声，我说这不是鸟叫声，是旱獭的叫声，女儿说听着像是一种鸟叫声。
寺院背后是阳坡，从进村的路口远远看到的黄刺长满了山坡，还有猫儿刺、酸瓢儿、老鸦眼睛等等很多种高高低低的灌木。过了霜降，霜杀的黄刺叶子变成了深红色，酸瓢儿的叶子也变红了，从远处看，整个的山坡仿佛一片火红。
黄刺、猫儿刺、酸瓢儿、老鸦眼睛······这些灌木都是有学名的，写出从小叫惯了的这些名字，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挂在枝上的一些红果领着我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些酸酸甜甜的味道守着我草木环护的乡愁，家园情怀永远葱葱茏茏。
听老人们说，公元一九五八年破除迷信拆除寺院之前，馒头寺的阳坡里全是高大的柏树松树，寺院拆了，那些松柏树也砍伐殆尽。今天，我们走进去，又看到长起来了很多松柏，是前几年县林业局组织人栽培的，长到了两米多，一片人工林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声惊叫来至于老伴，她看到了从脚下溜过的一条蛇。馒头寺阳坡有很多蛇，它们是无毒蛇，曾经嘴里寡淡的我们，在夏秋季抓过蛇，之后找些牛粪干树枝烧着吃，一道好吃的美味。还有草丛里的野鸡蛋、鸟蛋都是少年时候的美味。
野鸡把蛋下在阳坡的浮土中，密密麻麻二十几个蛋堆在一起，上面摆上一些圆圆的卵石或者树枝干草，这是野鸡聪明的伪装，眼粗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一些鸟窝的隐蔽性更好，但那时候的我们总是能找出来，用一种残忍喂养自己瘦弱的少年。
让开蛇路，我们继续向上。一只黑白相间的鸟落在一丛灌木上，叫声清脆，我们叫花石头雀儿。女儿示意我们安静，她对准鸟儿拍照，这鸟儿配合的也好，在灌木枝头蹦蹦跳跳，一声声脆鸣着，让女儿拍下了很多照片。
红胸黑翅的一只鸟在前面，女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们一直叫：叽儿归舟（它的叫声发音类似于这四个字），拖得长长的声音很好听，喜欢鸟的人们想办法抓来，养在笼子里。
爬上一座小山，一座白塔静立在山顶灌木丛里，一条条经幡一头拴在塔身上，另一头拉开，拴到了四周的灌木枝条上。这是下午两点多，经幡在秋风里飘动，给人一种祥和的安宁。
再往上走，惊起了一群一群的野鸡，嘎嘎叫着，飞到了对面的松林里。这几年的生态文明建设成效显著，加上保护野生动物措施的实施，野鸡野兔似乎有些泛滥成灾的态势，山下的田地里野兔打洞，野鸡盘窝，父老乡亲们不堪其扰。
说话间，惊动起一对野兔，往前跑一段，回头看着我们三个人。这时候我们看到了长势茂盛的一丛丛针刺悬钩子，我们俗称莓子，红红的果实拉弯了枝条，摘几颗尝尝，甜中带着些许的酸。女儿拿出准备的一个塑料袋，一边吃一边和老伴一起摘起来。
走几步，又看到一种野果，一嘟噜一嘟噜的，那是莛子栌，我们叫“绵蛋儿”，在绿色草坡上白白胖胖的很醒目。我说这个也很好吃，女儿尝了一下，说没有针刺悬钩子好吃。
走到半阴半阳的地方，我们邂逅了一棵树叶泛黄的毛樱桃，洒落在树下的果子成堆，可惜我们错失了品尝野樱桃的时机。
往前，遇到一棵比较高的野果树，树叶黄中带黑，问女儿认识不？她说：看叶子仿佛是李子。这真是一棵野李子树，细看，周边还有几棵，比较小，一定是撒到地上的果子生根发芽长起来的。
一路走，一路辨认各种草木。女儿说：馒头寺沟是一个袖珍的动植物王国啊。我说，这里青藏高原上低海拔的植物基本上大部分应该有，除了熊豹等大型野生动物，麝啊狍鹿啊都有。
有狼吗？我说顺着寺院前面的山路往里两三公里，一块大石头底下就是狼窝，听说这两年又有狼出没着。
小时候进寺沟牧马，大人们会叮嘱我们，不要到石板沟大石头周边放马，害怕狼伤害到我们。后来人们糟蹋狼窝，生态也破坏了，狼离开了，现在又回来了。
说着话，我们走到了馒头山顶，山顶的敖包上各色哈达飘动。拿出干柏树叶，桑面，净水，我们煨上桑火，撒放禄马，祭祀了山神。
站在山顶，寺沟尽收眼底。
沟沟梁梁层林尽染，万木皆醉，经霜的松柏杨树将漫山遍野点缀得如彩似幻；阵阵秋风吹过，秋风吹动的松树穿了一身深绿戎装，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让人心旷神怡。
中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看到美景的心情平静的欣赏，不太习惯了欢呼雀跃，但我听到几声呦呦鹿鸣，我激动地说：你们听，有鹿叫声。细听，是南北坡的两群鹿在相互呼唤。
人说秋色年年有，但一个人不可能年年能乘兴来到自己心慕的美景处，今年再一次和故乡的秋景美丽邂逅，这是一次人生的造化。
抬头想寻找林中鹿群的身影，树林复归安宁。看到一只雄鹰盘旋在头顶，一只鹰能活七十岁，那么它是我少年时候相互问候过的那只鹰吗？那个梦想雄鹰一样飞翔的少年已经步入知天命之年。
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默念着：愿岁月静好！愿故乡青山绿水！
东永学，男，土族，青海互助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作家高研班学员。在《民族文学》《西藏文学》《时代文学》《作家文摘》《青海湖》等多种刊物发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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