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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文嚼字:「妓院」何以称「青楼」?

一、长使「青楼」误得名?

我国古典文学中很大一部分涉及「青楼文化」,「青楼」是文人雅士纵情欢娱之地,也是创作源泉和灵感之地。

宋代诗人陈师道《放歌行》诗曰:「风永巷闭娉婷, 长使青楼误得名」,他认为「青楼」是一个「误用」。

清代文人袁枚的考证后认为也是误用【注1】:

《随园诗话卷一二· 五十六》:齐武帝于兴光楼上施青漆,谓之「青楼」;是「青楼」乃帝王之居。故曹植诗「青楼临大路」;骆宾王诗「大道青楼十二重」” 其华也。今以妓为青楼, 误矣。梁刘邈诗曰:「倡女不胜愁, 结束下青楼」。殆称妓居之始。

也就是说,袁枚认为:

「青楼」本指南朝齐武帝的「兴光楼」,因为施以青色的油漆而得名。

后来「青楼」引申可以表示「帝王之居」或者「华丽的楼宇」。

南梁刘邈的《万山采桑人》诗中有句:

娼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

是最早将「妓院」称为「青楼」,正是从这首诗开始,以讹传讹,积非成是。

网络上很多文章也采用了这种说法,但次说恐怕不妥。

学者张传东《「青楼」意义流变考》一文,考察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有「青楼」一词的诗文共18篇,归纳出「青楼」的原始意义有三种:【注2】

  • 美人闺房。

如:庾信和曹植的诗中都用「青楼」烘托「闺怨」的意象:

南北朝庾信《春日观早朝》:绣衣年少朝欲归,美人犹在青楼梦。三国曹植《美女篇》: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 帝王之居。

史书《南齐书》:

《南齐书·卷七·东昏侯本纪》:“世祖(齐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世谓之青楼。
  • 豪门华屋。

《晋书》中「朱门」与「青楼」对举:

《晋书·卷八十九·忠义传·麹允》: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州为之语曰:麹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

帝王诸侯以及贵胄豪门蓄养私娼家妓之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高峰,史书有很多记载,如:

《北史· 夏侯道迁传》:妓妾十余, 常自娱乐国。《南史· 张瑰传》:居室豪富, 妓妾盈房。

而「青楼」的本义帝王之居:兴光楼,虽是南齐仁君齐武帝所建,但后来也是南齐两位昏君萧昭业和萧宝卷大兴骄奢淫逸之所。【注3】

所以,从上述历史背景可以看出,「青楼」一词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淫逸香艳」之所,后世以「青楼」代指「色情场所」是很自然的事情,应该不是「误得名」。

唐宋时代依然有诗歌使用「青楼」的本义,比如:唐代孟浩然的《赋得盈盈楼上女》:「夫婿久离别, 青楼空望归」。


二、「青楼」与「红楼」

其次,除「青楼」以外,「红楼」也可以指风月场所。

难道二者皆误用?

「红楼」和「青楼」都有「豪门华屋」、「美人居所」和「风月场所」三种意思。

「红楼」表示「豪门华屋」、「美人居所」的诗句:

「红楼」表示「风月场所」的诗句:

书影引自【注4】

《汉语大词典》也给出了「红楼」的三种意思:

《汉语大词典》第13232页 第9卷 715

「青楼」与「红楼」之所以都可以指「华美的楼房」,因为在古代只有帝王将相和达官贵人的楼宇的装饰都是「大红大绿」。

可以这么说,中国古代「红绿配」的「装修风」持续了数千年。

东汉张衡《西京赋》主要是讲述长安的繁华,在描述长安后宫官舍的主体颜色就是「红」和「绿」:

后宫则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群窈窕之华丽,嗟内顾之所观。
故其馆室次舍,采饰纤缛。裛以藻绣,文以朱绿,翡翠火齐,络以美玉。

汉代的出土文物也可见一斑:

打虎亭汉墓墓主人是汉代弘农郡太守张德,相当于今天的「部级高干」,所谓「视死如生」,整个墓葬就是模仿生前的居所,墓中的藻井是「红绿配」:

河南博物院所藏的汉代明器陶楼:主要是青绿色,点缀少许红色:

初唐莫高窟321窟壁画房屋是红绿两色:

敦煌绢画观音经变图:

陕西中堡村唐墓出土的楼阁也是「红绿配」:

五代石器的陕西冯晖墓出土的楼阁残存颜色:「青漆朱门」

北海公园的快雪堂是乾隆的居所,有一间主色就是青色:

红配绿:

红柱子,绿绮户:

日本鹿岛祐德稻荷神社,主色调也是青色和绿色:

(以上部分图片引自豆瓣用户「扬眉剑舞」的文章——《说说大红大绿的唐代建筑彩画》)

三、结论

综上可见,将「风月场所」称作「青楼」并非如袁枚所称是一种误用,而是一种借代:

古代的王侯贵族的居所基本上就是「青红配」或者「红绿配」。

所以,「青楼」和「红楼」都可以指「华美的居所」。

古代诗词中常有「美女」在「青楼、红楼」的意象,「华屋」配「美女」,就跟今天车展上豪车配女模特一样。

艳丽的色彩经常有性的隐喻和暗示,比如:我们说「色情、美色」,「红、绿」两色也经常代指美女。

所以,「青楼」和「红楼」让人很自然的联想到温柔香艳的风月之所,成为「妓院」的代称是很自然的事情。

只不过「青楼」代指「妓院」比「红楼」更早、更广泛:

南齐时代的著名的豪奢「青楼」:兴光楼,是两位南齐昏君纵情声色之所。

魏晋南北朝王侯贵族,在自家的华美青楼中蓄养家妓成风。

因此,青楼的暗示情色更强烈,也更符合历史背景。

所以,魏晋南北朝诗人常用「青楼」配「美女」营造烘托意象,渐渐开始代指「家妓的居所」。

到唐宋时代,经过无数的化用,「青楼」表示「妓院」渐渐约定俗成,比「红楼」更常用。

其实,即便在今天「红楼」也有「香艳之所」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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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清)袁枚(1982).随园诗话[(上).(人民文学出版社),页413

  2. 张传东. (2009). “青楼”意义流变考. 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78-80.

  3. (唐)李延寿(1975).南史 ,中华书局,页153、1890

  4. 孙慧玲. (2008). 古籍中的“红楼”“青楼”发展辨说. 兰台世界(10), 5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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