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累了”

   作者：崔立 

   那天下午，母亲打来电话，说：“儿啊，我累了。”我愣了一下，想，这是母亲说的话吗？是不是我听错了？母亲可从来不说累的啊。

   我在农村长大。农村一年有两个忙季：夏季忙收割稻子，秋季忙收割油菜籽。父亲的单位时常很忙，田里的主要收割人自然就是母亲了。犹记得，有一年母亲收割稻子，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连着割了一个星期。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饭，我就知道，母亲已经去田里了，可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我要睡了，母亲还没回。每年这时，一定要等我家院子里堆满了轧过的稻草垛，脱粒后的稻子都装进了袋子里，母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问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着急地干完呢？母亲看了看天，说：“要是不抓紧割，万一下雨，就割不成了。”我总是问母亲：“累吗？”母亲也总是笑笑说：“不累。”

   我从学校毕业后，到城里上班了。有一次母亲准备来看我，问我要带点什么吃的？我说：“你帮我带点猪头肉吧，其他不用了。家乡的猪头肉是我的最爱，那味道真的很赞。”从车站到我住的地方，要走10分钟的路。我本来是要去车站接母亲的，偏偏老板临时打来电话，让我不得不留在家里抓紧改一个方案。结果不知过了多久，我忙完一轮，才想起母亲按说早该到了啊。正疑惑间，有人敲门了，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母亲。母亲的身旁，放着两个沉重的蛇皮袋。她说：“一袋米、一袋菜，我和你爸合计了下，你在这里啥都要买，我多带点过来，帮你省点钱。”我赶紧把那两袋东西扛进屋，然后拿着毛巾给母亲擦脸。我问母亲：“这么长的路，你怎么拿过来的啊？很累吧？”母亲却说：“没事没事。不累不累。”

   有一段时间，母亲一天要干两份活。每天早、晚她要骑着电瓶车去县城的浴室里帮他们洗毛巾、烧饭，中午还要回家帮村里一个老板打扫卫生。从家里到县城单程就要一个小时，母亲每天要奔波在路上最少四个小时，还要帮人洗衣服、烧饭、打扫卫生。电话里，母亲和我说起这事。我当即就叫她不要干。可母亲说：“这两份活儿，都不累的。”我说：“不累也不能干。”最后好说歹说，她才终于答应我，只干城里浴室里的那一份活儿，中午在浴室里休息，不回家。可后来我才知道，她还是瞒着我去干了两份活儿，还不让父亲告诉我。母亲跟父亲说：“儿子将来要买房，要娶媳妇，我们能挣就多挣一点。”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喊累的人。

   所以这次，母亲喊“累了”，这很让我紧张。周六一早，我就开着车，带着老婆和女儿一起往家赶。在村口，我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母亲。走近了，还真是母亲。我问：“你怎么站在这里？”母亲说：“刚好路过。”

   到了家。父亲跟我说了实话：“你妈呀，是想你们了，所以说累，她是盼着你们回家呢。知道你一准听到这个就会回来，所以她早早就等在村口了。”

   我回头看母亲，只见她又在后院低着头忙着给我挑菜。她说：“你难得回来，吃吃咱农村绿色无污染的菜。”我说：“妈，你不累吗？”她笑起来，又说：“累什么呀，不累不累。”

   7岁的女儿一蹦一跳地跑过去，甜甜地叫着奶奶，母亲脸上马上绽满了笑容。这时我看到了母亲发丝间的白发，真的有好久没这么看过母亲了，我的眼前，瞬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