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世二十年了，我也过了五十岁，但我还是每每回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回娘家的那些情形来，就当是个人的一种自我安慰。
妈妈的娘家在现在的宜宾县孔滩镇一个叫〞草鞋湾〞的村子，但母亲的哥哥和弟弟却又不在一个地方。因为小时候母亲家穷，外公去世得早，外婆养不活三个孩子，就不得不将幺舅过继给十多里外白马场的一个远房的小叔子。他们夫妇都是〞裁缝〞，手艺人，家境殷实，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生育，膝下无儿无女。
在我大概四岁时，外婆就去世了。但母亲的娘家人，却像宠着公主一样宠着母亲，因此，尽管路很远，走得很累，但回娘家，却是母亲一件很骄傲开心的事情。
母亲带着我回娘家，我们总是先到草鞋湾的大舅家。那条路是农村的小路，有二三十里。我们从山下的家里走上山，到了木桥沟还要上山，之后，就到了母亲娘家宜宾县的地界。岩上就比较平，走一段长长的路，又要从一个叫红岩的地方下山，过小河，经过一个叫王扁的村子，走三、四里的田坎路才到。一路上有几个大村子，那些地方的狗很凶，还不只一条，追着我们狂吠不已，令人心惊肉跳！
我和妈妈走路，累了的时候，便歇一下，就在路边，或蹲或坐，母亲就给我讲小时候幺舅的故事。
她说，幺舅过继给幺外公后，幺外公就送他去白花场念书，读到了初中毕业，在当地人中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回到生产队里，就一直当会计。
幺外公对幺舅，自然希望他与自己，与新家的感情尽快建立起来，以新家为家，即便不能忘记自己原来的家，感情也要淡化，联系也要减少。可是这种感情又不是人为可以阻隔冲淡的。
外婆自然很想小儿子，而且孩子又小，只有几岁。因此，外婆还是尽可能地抽时间去看看幺舅，或者让他回老家一趟，哪怕时间很短，见一面，看一眼都满足了，尽管幺外公不怎么高兴。有一次，外婆去看幺舅，去得早，到了幺舅家院子门口天都还没亮。远远地，在熹微的晨光中，外婆突然看见有一只狼正在院子的坝子里转悠，眼里闪着绿光。估计是饿了从附近的山林中出来找吃的，吓得外婆不敢再往前走了，赶紧躲了起来，直到天亮了狼离开。
有一次，幺舅到外婆家，一大早要回去读书。外婆去送他，一起走了好远，不知不觉到了一片大树林面前。外婆说：〞儿呐，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走！〞于是，幺舅就往林中走去，但外婆却一直没见他走出林子。外婆原想见他走出林子便回去，见幺舅一直没出来，外婆急了，走过去一看，幺舅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要不是外婆多站一会儿，要见他从林中走出，那幺舅的命可就悬了！
母亲饱尝亲人分离的痛苦，因此，把亲人团聚、在一起看得很重。其实，幺舅到了幺外公家后，不仅生活条件很好，而且受到他们真心的疼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不仅没有大舅的粗俗，而且以后日子也过得比大舅好。如今，幺外公他们早已去世，那个家已完完全全属于幺舅他们了。
而希望亲人在一起不离分的母亲，没过几年，却又放我去离家七、八里远的地方读书，只要我上学，她就要在早晨早早起来为我做饭。长大后，我也一直离开家，离开父母，母亲的心里，该是多么地忧伤！
母亲回娘家，一般都不是农忙时候，往往要住上好几天，有时候，祖母就带信来催我们回去了。
有时候，回到娘家的母亲，还带我到别的地方去玩。有一次，母亲对我说，带我到幺舅家去。可到了，我发觉根本不是幺舅家，我感觉好像是母亲在骗我，那个地方不是幺舅家，很陌生，我于是便又哭又闹，吵着要到幺舅家去。
除了这个舅舅以外，母亲还向我讲起过她过去的几个要好的女伴，她多么希望能再见到她们！可惜，后来，母亲一直没带我去见她的这些伙伴，她一个人也没去见过她们。这个铁路边的舅舅家，也只去过那一次，后来也没去过了。而在幺舅那边，我和爸爸则去过母亲的一个远房的哥哥家，那个舅舅对人很豪爽，一脸的胡子，他家在岩上的大山上，一个生产队就有几匹山，特别宽。
童年的母亲，总使我想到带鸡雏的母鸡。母亲多像那母鸡一般疼爱自己的孩子，总是把它们带在身旁。那时，父亲是生产队副队长，在外忙碌，自家的事则无暇顾及，多半甩给了母亲。在忙碌之后，母亲带我们回娘家，也是放松一下，也是一种补偿，劳逸结合，有张有弛。
王良炬 2019年5月12日（母亲节）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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