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曲江对酒》读记

(小河西)

曲江对酒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宫殿转霏微。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吏情更觉沧洲远，老大悲伤未拂衣。

本诗写于乾元元年（758）春。时杜甫47岁。一年前，杜甫只身投奔肃宗，受职左拾遗。不久因上疏为宰相房琯罢职鸣不平，激怒肃宗。好在宰相张镐相救，当时未于深究，只是令其回鄜(fū)洲探亲。至德二载十一月至乾元元年初春，杜甫的心情应该说还是不错的。但在长安担任拾遗期间，据说杜甫屡有谏言，但多不被采纳。至暮春已是满腹牢骚，天天借酒浇愁。在《曲江二首》中已隐约可见。

水精宫殿：指芙蓉苑中的宫殿。《后汉书-大秦》：“（大秦）宫室皆以水精为柱。”（水精：水晶。）《东山寺》（唐-张祜）：“半夜四山钟磬尽，水精宫殿月玲珑。”

霏微：雨雪雾霜露云等细微的样子；迷蒙的样子。《巫山高》（唐-李端）：“回合云藏月，霏微雨带风。”《新竹》（唐-陆龟蒙）：“晴月窈窕入，曙烟霏微生。”

桃花：《桃夭》（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杨花：《采薇》（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黄鸟：《黄鸟》（诗经）：“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白鸟：《灵台》（诗经）：“白鸟翯（hè）翯。”（羽毛洁白而润泽貌。）

判（pān）：通“拚”。舍弃。《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汉-赵晔）：“一士判死兮而当百夫。”《春日偶作》（唐-温庭筠）：“夜闻猛雨判花尽，寒恋重衾觉梦多。”久判人共弃：早被大家舍弃。久判也可解为“早就判知”。《河阳桥…》（唐-王勃）：“判知秋夕带啼还，那及春朝携手度。”《寺楼月夜醉中戏作》（宋-陆游）：“此酒定从何处得，判知不是文君垆。”

沧洲：水边绿洲，常指隐士居处。《为郑冲劝晋王笺》（魏-阮籍）：“然后临沧洲而谢支伯，登箕山以揖许由。”《赠卢征君昆弟》（李白）：“沧州即此地，观化游无穷。”

拂衣：振衣而去；指辞官归隐。《述祖德》（南朝宋-谢灵运）：“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不遇咏》（唐-王维）：“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

大意：俺在芙蓉苑外的曲江边久坐不归，苑内精美的宫殿已迷迷蒙蒙。（天已很晚。）轻微的桃花追随杨花落地，黄鸟时不时与白鸟齐飞。早知放纵饮酒大家都嫌弃，工作懈怠也确实与世情相违。身为拾遗更觉得隐居太遥远，可年老后又会因没有辞官而徒然伤悲。

诗意串述：此诗首联写场景。芙蓉苑外曲江边，一边饮酒，一边望着芙蓉苑中的“水精宫殿”，直到夜幕降临宫殿霏微。次联写暮春景色。细微的桃花杨花追逐着下落，时不时还有黄鸟白鸟伴飞。【此联对仗工整且句中自对，生动传神内涵丰富，值得仔细体会。落花轻盈，飞鸟欢跃，本是异常绚丽的暮春景色。但又不仅仅是春景。一个“落”字，一个“逐”字透漏了作者的情绪。此联寓意甚多：在杜甫同僚中自然是有“桃花”也有“杨花”，有“黄鸟”也有“白鸟”。有当红的宠臣，也有失意的臣子。有直言忠臣，也有谗佞奸臣。有正人君子，也有猥琐小人。官场是一个鱼龙混杂的江湖，也是一个阴谋充斥，勾心斗角永不停歇的战场。也许有忠臣君子得势，更多是奸臣小人受宠。今天或是黄鸟兼白鸟，明天或许有桃花逐杨花。不必拘泥桃花、杨花、白鸟、黄鸟具体所指。】三联写自己状态。早知道俺“纵饮”已为“人共弃”（甚至连皇上都烦了）。俺的懒朝也确实不合常理。（俺为啥纵饮呢？还不是因为不受重用；俺为啥懒朝？还不是因为无所事事。）末联写自己矛盾的心态。身为拾遗，俺感觉辞官隐居很不现实。可如果不辞官，老大或许会徒然伤悲！此诗精彩之处在次联，而感情落处在尾联。杜甫的处境是：“拾遗”吧，皇上不用；不“拾遗”吧，与“世相违”。“拂衣”吧，舍不得（“此身那得更无家”）；不“拂衣”吧，已“人共弃”。如果你也曾有一个自己非常看重的位子，因领导不信任而被“凉”在一边无所事事，只能借酒浇愁，渐渐地连周围同事“人共弃”了，理解这首诗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