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为何大错特错:兼评新书《富种起源》
此书堪称经济学界的《三体：黑暗森林》，充满了流氓无产阶级的暗黑逻辑，让财迷不吐不快。此书主要论点是：与传统解释截然不同，作者认为前工业时代贫困陷阱的主因并不是人口增长，而是族群间的技术、文化和制度竞择。在四两拨千斤的竞择压力下，族群存衍压倒个体福利，能大量生产生存品的族群（比如秦国/亚述帝国/纳粹德国/苏联）就能战胜大量生产效用品的族群（比如东方六国/巴比伦/英法美），从而封锁生活水平的持续增长。作者也承认：要摆脱陷阱，关键在于打破这个逆向竞择。幸运的是，竞择天然具有两面性。一旦时机成熟，竞择效应会自发逆转，从“竞穷”转至“竞富”，开启平地惊雷般的现代经济增长。不过，作者以为，按照他的理论，增长之所以启动，是因为“生存”与“文明”这对长期矛盾的目标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取得了暂时的统一。凝视未来，作者认为这种统一无法被视为天经地义。增长纪元随时可能终结于下一次黑暗时代。这本书有一个隐藏的假设——“生存品”和“效用品”相互对立。基于此假设，该书作者和刘慈欣一样得出未来会出现“黑暗森林”的预测，并推论谁先开第一枪谁就能取胜———作者在书中也从不掩饰他对刘慈欣那套逻辑的崇拜和对《三体》整体框架的认可（下图是维基百科根据刘慈欣著作对“黑暗森林法则的”解释，看不清请点击放大并横屏，下同）：《富种起源》的作者写这本书，似乎就是想从经济学理论这个角度来深入阐释刘慈欣的那套“他人即地狱的乌眼鸡社会，只有不断击穿底线才能胜利”的“黑暗森林法则”。这个说法很容易让我们想起财经大V老蛮一篇广为流传的长文《第四类动员》：此文的主要论点是：由于动员能力强的国家能胜过动员能力弱的国家，而某一类国家具有动员能力上的优越性。只要善于动员，神州就能独步全球，云云。在下面，财迷截图了部分文章作为证据,字比较小，各位感兴趣的可以点击放大并将手机横屏观看：且不谈老蛮文章中的证据有硬伤（德军在莫斯科战役并未全军覆没，苏军没有英美援助的武器和粮食根本就撑不过去），在这里我们姑且认为老蛮的论据和作者的论点都正确。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富种起源》的作者和老蛮似乎都在暗示：像是秦国/苏联这样的只生产生存品（粮食和武器）的国家有其存在的理由，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强大的动员能力”，快速爆兵，获得先手优势，一鼓作气战胜山东六国/美欧日那些生产了大量效用品的国家。同理，《富种起源》的作者似乎在暗示：为了预防未来的“黑暗森林时代”，美欧日发达国家也应模仿秦国或者苏联模式，增加效用品生产，减少生存品生产。首先， 该书作者最大的错误，是他的前提假设就错了——他难以对“生存品”和“效用品”进行清晰的定义。在古代，生存品可能是粮食、军火、而效用品则是祭祀用品（青铜器）或者奢侈品（丝绸或金银首饰）。但到了近代，这两者的分野逐渐变得模糊——1885年，德国工程师卡尔·奔驰在曼海姆制造出一辆装有0．85马力汽油机的三轮车，汽车出现，次年，奔驰开始出售四轮汽车。彼时彼刻，汽车只有有钱人才坐得起，是典型的奢侈品。上图：1908年，有栖川宫威仁亲王（中）正在驾驶一辆英国制造的达拉克轿车，为日本首次的汽车自驾游。在日本，直到1930年代，汽车都还是奢侈品，只有社会上层才坐得起。但是，我们因为汽车是奢侈品就否定汽车的效用——这玩意只要加满油，就可以在地上日行百里，比马车快得多，也结实得多。可以极大地解放生产力，增加社会财富。上图：一战中法国人用出租车运兵到前线，挡住了德国人的进攻。而汽车从效用品变为生存品，要感谢亨利·福特的创造性——他在经过六次创业失败后，终于在1908年成功把福特T型车放到流水在线生产。这大幅降低了售价，而且质量甚至优于当时一些手工业制的高价车，因为它可以在烂地上行驶而不发生故障或意外。另外，福特还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来售卖汽车，让进一步让汽车得以普及。一句话，福特就是20世纪初的埃隆.马斯克。而马斯克现在做的事——将载人航天的成本降低到普通人负担得起的水平，也类似福特当年所作的事——将可能的效用品（载人航天），变成生存品。除了科技能够将效用品变为生存品之外，我们还会发现大量作为生存品的高新科技是从效应品里慢慢衍生出来的。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最近的例子就是AI芯片。早期的AI芯片——GPU——纯粹就是为了满足玩家对游戏画质的追求而创造出来的东西。英伟达建立之后有十多年时间，完全是靠着游戏显卡市场才发展壮大起来。我们几乎可以说，没有广大的电子海洛因痴迷者（游戏玩家），就不可能有高性能的GPU。然而，现在大家都看到了， GPU歪打正着，成了人类进入AI时代最重要的硬件基础。美国不但对神州禁运英伟达的高端AI芯片，就连高端游戏显卡也不准备卖给神州人。与之相应，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至少在当今世界也是大错特错的。黑暗森林法则是基于这样两个假设（刘慈欣将其称之为宇宙社会学的两条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刘慈欣的意思就是——宇宙中的资源是有限的，你不先下手去抢，被别人抢到，你要么就会挨打，要么就会饿死——这看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起码在现在的地球上，黑暗森林法则是不适用的。首先，如果没有科技人才，有资源你也无法发挥其应有的效果。在18世纪，煤矿是重点资源。在20世纪，石油才是重点资源。到了当代，真正的重点资源变成了芯片——而这一切都需要这个国家有科技开发能力。1970年代，欧佩克还敢用石油禁运来打击欧美日，但日本造出了耗油低的日系车，导致欧佩克手中的石油禁运大棒变小。到了2010年代，奥巴马推动页岩油革命和新能源汽车。随着特斯拉的出现和新能源车在全球的普及，欧佩克手中的大棒变成牙签。靠着石油出口发财的俄罗斯和沙特纷纷遭遇经济困难。其次，由于你科技过度落后，即使有资源你也难以形成先手优势。在二战中，德国发动闪电战，日本偷袭珍珠港，确实都是在遵循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通过发动突然袭击来获得先手优势。那是因为二战期间，德国日本的科技水平和英美法不相伯仲。随着二战后的科技发展，发动突然袭击取得先手优势的难度在不断增大。首先，核武器形成了恐怖平衡，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其次，如果科技过于落后，发动突然袭击也占不了优势——这方面最经典例子，莫过于俄罗斯的绿豆眼大帝。绿豆眼大帝坐拥全球最大面积的国土以及上亿人口，却不懂得开发自己国土上的资源，只能靠着卖资源给别国搞钱，这也罢了。关键在于，他确实遵循了黑暗森林法则，准备让绍伊古1小时22分速通基辅，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俄乌战争打了两年多，如今的俄罗斯直接陷入了持久战的泥潭之中。对了，在俄乌战争种，俄国的军事科技被证明为非常拉胯，在23年的迪拜航展接到的订单为0：所以，刘慈欣和老蛮的说法，起码在当今的世界上，是站不住脚的。行文至此，我们就可以做个总结：a)这个世界资源有限，他人即地狱，只有不断击穿底线才能胜利。以及b)通过强大的动员能力快速汲取资源，获得先手优势，击败对方。这两大暗黑逻辑，都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科技创新能够将效用品变为生存品（汽车普及），也能将哪些原本的生存品变得价值远不如前（新能源替代石油）。同时，很多生存品原本就是从效用品中衍生出来的（AI芯片）。总而言之，这个世界的资源并非是有限的，因为科技创新能够为人类源源不断地创造新的“资源”——用核能发电，然后全球普及电动车，就可以有效缓解石油储备减少的问题。实际上，如果没有科技，很多人都可能意识不到什么是有用的资源——比如，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有谁能认识到铀矿和稀土的作用？就这个意义上讲，刘慈欣也好，《富种起源》的作者也好，可以说是杞人忧天。实际上，在最大问题是需求不足而非供应不足的今天，一个维持一定效用品的社会，反而更可能出现供给侧改革和技术进步，从而成为高等级文明，而大量生产生存品的军国主义社会则和可能出现大量产能过剩和经济萎缩，从而沦为低等文明——这一点是刘慈欣、《富种起源》的作者和老蛮都没有看到的。既然有这么大的硬伤，那么，本书的作者（一位毕业于加州伯克利的吴姓博士）在北美高校找不到教职估计也是大概率事件。所以当我在知乎上看到该书作者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学术生涯（去了北大但嫌弃北大细软跑回北美了），转而去到北美工业界的一个华人小基金做首席，我是一点都不奇怪的。财迷唯一奇怪的是：为何沐浴过欧风美雨的钱颖一和兰小欢居然会“鼎力推荐”此书，且豆瓣上不少人居然给这本书打了高分？这本书不但前提假设就错了，书中更是充满了各种炫技一样的复杂数学公式和模型，理论完全没有达到弗里德曼所说的“简洁”，文笔也很难说流畅。这样的书我是肯定不会打高分的。由是观之，神州迷信“他人即地狱”和“黑暗森林法则”的人仍然不少，一些神州人脑子里面仍然充满了“平头哥思维”——打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打死。这种思维，是一种狼奶，需要吐掉。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一个“他人即地狱”的零和博弈社会。人类靠着信用、合作与创新，可以源源不断地克服资源匮乏的问题（比如，核能由于消耗的铀很少，所以几乎用之不竭），不断地创造新的财富。实际上，就数据上看，自意大利人建立银行体系和信用系统、荷兰人建立起证券交易所，英国人建立起央行和主权信用以来，全球财富一直是呈指数增长的。就此，财迷曾写过多篇文章解毒，以后还会再写一篇文章来详尽阐释：所以，愿列位看官能一起来普及信用、合作与创新等现代文明知识，少传播一点“黑暗森林法则”这样的负能量，帮助普罗大众吐出他们的“狼奶”。不然，等几十年或上百年之后，当后人看到神州的顶级经济学家居然在“鼎力推送”经济学界的《三体》这样的书，而大众则对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趋之若鹜，也许会把我们这代人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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