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ǁ2024年春节回乡见闻

过去一段时间，财迷一直在国内奔波：先是在春节前回了一下自己老家——西部省份某三线小城。然后又在年后回了一次太太老家——中部某三线小城。奔波之余，也见识了各色人等，特辑录如下，以供列位看官管窥三线城市和农村的“生态”，看清形势，趋利避害。

见闻之一：二十年没上班的网约车司机

春节前，财迷回了一趟老家，各种吃吃喝喝，走亲访友——走访的路上，财迷常会用各种软件（如高德地图）打车。上车后为了打破尴尬气氛，免不了要和司机寒暄几句。

就寒暄内容而言，大部分司机的个人经历都类似：自己做司机，收入在前几年可以7000-8000甚至上万，最近两年则低到5000左右。老婆都是开小店或者外面做工，工资3000-5000。两口子一起养活一两个小孩。近两年的新变化是：网约车司机/的士佬都会感叹一下生意不好做，并称其他行业（往往是地产业）不景气转岗的司机增加，同时憧憬着形势在未来一年会变得更好。

但有时候财迷也会遇到一两个很特别的司机——有一次财迷在去机场路上打网约车，就遇到一位开着破旧宝马车出来“接客“的司机。此君自称是当地天然气公司的保卫科科长（中石油旗下），但自从90年代开始就基本不用上班，有大把的时间外面“超社会”。其中原委，说来话长。

据这位仁兄讲，他老豆和大哥都在中石油系统内做分公司高管。1990年代初，他刚从某中专毕业，他大哥就把他安置到邻县的天然气公司下属供应站工作。随后，本县要建立天然气公司，又把他按插进去做最早的一批元老级员工——这明显是准备等他干出成绩之后提拔重用。然而，由于这位兄台“天性散漫“（或曰游手好闲），并没有干出什么成绩，所以在隔一段时间之后，就被安排去做保卫科长的闲职，过上了只领工资不上班的“潇洒“生活。

而这位兄台也乐得清闲——在天然气公司基本不出现，成日间和朋友吃喝玩乐。据他自己讲，过去一段时间，他一边当着保卫科科长。另一边在外面和“兄弟伙”一起开了好几家餐馆还有两家夜总会。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毕业后在她早已出国的姐姐的引荐下去了新加坡花旗银行工作，小女儿还在当地最好的中学读高中。

现在的他，经常和当地JJ队的大队长（已退居二线）以及天然气公司副总喝酒/打麻将，之所以出来“接客”，是因为想给小女儿未来做点准备。

就财迷观察，这位仁兄说话就好比是新倒进杯中的啤酒，有几分实在的东西，也有几分泡沫：

1）从言语和气场上就能看出来，此均算得上是地方上的一位小型化的立地太岁——言语轻浮傲慢，自带社团气质。但言语间透露的信息，这也说明他了解一些“系统”内部的事情，并很清楚地方上的游戏规则。

2）当然，这位兄台也有部分的自我吹嘘。比如，他讲他新加坡的大女儿回老家一个月花了六十万人仔——这个就略搞笑，在一个西部三线城市玩一个月，除非是吸毒或者赌博，否则哪怕是天天醉生梦死，会所嫩模，也花不了60万。

3）由此，财迷也从这位兄台身上明显能感受到流氓无产者的气息——特别喜欢虚张声势和自抬身价。一个开了两家夜总会和6家餐馆的老板，即使不算是日进斗金，也基本可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怎么可能出来跑网约车？

4）通过以上信息，再加上他言语间也有点懊悔自己错过了一些机会（否则可能已经是石油系统高管或出国当寓公）。财迷猜这位仁兄也算是某个小山头的边缘人士——曾有过机会，奈何从小懒散惯了，烂泥扶不上墙。现在自己就只能自吹自擂一下'先前阔“，靠着还有点影响力的几个亲戚和还算上进的女儿给自己“提劲”——而这似乎是三线小城里“超社会”的人的普遍现象。

见闻之二：邻座的“成功人士”大姐。

财迷春节后携家带口自渔村西九龙站坐动车去太太老家，因为还带着一个小宝宝，故买了商务座。

上车后，遇到邻座的一位呱噪大姐。不停地找另一个邻座聊天。我本来想猫眠一刻，也被她吵醒。她见我醒了，又找我聊天，从她主动开启的聊天中，我获得信息如下：

此大姐60来岁，据她说，其父亲是参加过长征的老HJ，70年代就可以领 78元工资（但财迷在X讲了，很多粉丝留言说这个大姐说的是假话，因为HJ不下校，不可能才这点工资）。她自小在BD大院长大，可算是“离地太岁家庭子女”之一员，在60-70年代，家里每周桌上也几乎从没缺过肉，更不用担心温饱问题。

她又说自己70年代末进了北大法律系，1980年代初靠着家里关系来到香港，在香港生活多年，老公清华毕业，是港大数学系教授，育有两子一女——这里面水分颇多，财迷会在后面分析。

有意思的是，交谈中，这位大姐开始“漫不经心”地提起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住在香港半山大HOUSE，家里至少两个女佣。女儿在香港海关工作，人长得盘靓条顺，已经找到一个有钱男友，云云。

她还说，曾经也在澳洲给三个儿女都买了房，但孩子们觉得澳洲无聊 钱不好挣，就都没去澳洲，她于是将澳洲房子都租给了新来的华人移民。

她又在“不经意间”提到她的辉煌过去：她曾靠着在渔村买房获得大量利润，同时她还擅长买“捡破烂”——买车位，曾经5万买来大量车位囤积居奇，最后以上百万的价格卖出去。手上一块劳力士金表，她说是90年代买的，几万块，现在十多万了。

以上种种，自然是赢得了周围邻座（包括我）的羡慕和赞叹。但我也注意到了以下一些细节：

1）她说要回老家，于是儿子女儿各自给她买了一两万的花胶、元贝、燕窝之类的过关。她知道可能会被海关没收/罚款甚至蹲几天，但还是有惊无险的过了关，然后在车上又向我们炫耀她的幸运。

2）她说她1978年毕业于北大法律系，这个我怀疑是假的，即使是真的，估计也是工农兵学员，因为这位大姐几乎从不提她的著名校友/系友和在北大学习生活。说话言辞也很少有书面语，不像是法学科班出身。

3）她的行李被别人挪了位置，她就开始找乘务员大闹，有失体面，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老北大/教授夫人。

但这位大姐有很大概率是立地太岁们的子女。原因如下：

A)因为我能明显感觉到她不怎么关心底层疾苦，更喜欢各种bragging 和炫耀。我和她谈到我看到的底层人的辛苦和无奈，她显得非常茫然并立刻转移了话题。这和我认识的立地太岁的家庭子女比较类似。

B)我告诉她70年代末80年代初猪肉只有8毛一斤，她似乎不敢相信。这符合她说的从小在大院长大，没操心过物价的说法。

C）她漠视规则，为人比较嚣张，即时在渔村生活多年，仍然具有较强的流氓无产阶级气质，也比较符合她的自述。

D）她还谈到她有亲戚在某地级市当一把手，但旋即又说反正她也不用求这个亲戚，所以现在两边走动不多。同时还会感叹随着家里老人的去世，家中不再门庭若市。

一句话：虽然这位大姐的出身的阶层明显并不算很高大上，只能算是边缘的某个山大王家庭出生的成员，但这也展示了这些人的一些侧面：早已捞得盆满钵满，并且已不在大陆生活，转而出去炒高渔村的房价/车库价。在外面生活很多年了，却仍然喜欢攀比，漠视规则，对底层疾苦毫不关心，不接地气。有时候虽然也会感叹世态炎凉，但总体上仍比较满足现状。

见闻之三：走亲访友聊天所得

疫情后首次走亲访友，免不了问一下以前亲友近况。财迷获得的部分信息如下（为防得罪人，人物信息均做了脱敏处理）：

A：太太朋友，投入十来万，开了一个母婴店，同时还会做线上店铺，但由于新生儿数量下滑，月入仅有几千。

B：太太远房亲戚，借钱和朋友合作开了一家建筑机械租赁公司，买了几台吊车和挖掘机，租给各种工地。但近几年建筑业业务下滑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公司前年和去年都在亏本，借的钱利息很高，债主一直在逼债，现在只能卖房还债。

C：财迷初中同学，开了一家电脑配件小店，经营电脑修理和监控安装生意。前几年生意还不错，于是贷款买了一套新房，同时还生了二胎，但这几年生意不断下滑，很是焦虑，洗澡的时候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D：财迷的房亲戚，原来靠着卖佰事，柯口可乐之类的擦边球饮料赚了几百万，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去东南亚旅游，而且还去省城并购了一个工厂。然而其赛道迅速陷入内卷，饮品利润大幅下滑，新品销量不佳，由于当初贷款并购工厂步子太大，结果很快就出现贷款还不上，资不抵债的情况。现在的他抵押的房子被没收，上了征信名单，不能坐飞机和高铁头等座，老婆也已和他离婚。

E：财迷亲戚，过去十几年靠着木工手艺赚了点钱，遵循“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道理，经常出去沾花惹草。某日被他儿子捉奸在床，于是老婆大闹一场，后面两个人虽然还是住在一起，但已然同床异梦。当初本来可以花几万块多买断社保，60岁以后每个月领一千文，但他舍不得没有买。现在快60了，老婆/儿子都不怎么管他，只能自己在沿海打工赚钱养老。

就以上的情况，财迷略做个小结：不管是财迷的亲戚朋友，还是财迷太太的亲戚朋友，甘于平淡做打工人的还能苟活，大胆冒险想要加杠杆做老板的几乎全部掉坑。而且有的还是掉进了大坑，看上去这辈子都几乎难以翻身。

总结和感受

行文至此，财迷就可以做一点总结：

第一：已经润出去的立地太岁们比没有润出去的明显混得更好。没有润出去的立地太岁（哪怕比较不成器）则要比广大草民明显过得更好。

第二，相当一部分”立地太岁“出门在外的时候，都不但不刻意低调隐瞒自己的身份，反而还会刻意进行宣扬和炫耀。原因如下：三线城市及以下地方，大部分人都会看人下菜碟。你如果更有钱，或者有更硬的关系，你就能获得更多尊敬，少很多被骚扰和被欺负的机会，增加更多和别人一起合作做生意的机会。

第三，大部分情况下，在三线城市以下的地区，两个人初次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相互试探，亮明身份和资源，看是谁应该先跪舔谁。由此，攀比之风在三线城市和农村盛行，很多人负债买房买车，因为“汽车就像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第四，基于以上理由，农村家庭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样蜡枪头 “——有大房子，开的车也不错，但是工资只有两三千。房子和车子就是他们最大的资产——尽管这个资产可能并未升值。

第五，还有相当一部分三线城市草民没有参与这种“军备竞赛”，倒不是他们不想参与，而是实力不允许，心气都没了—— “平淡度日“，没什么值得炫耀，属于直接被遗忘的那群人。

第六，就财迷观察：大部分底层草民对目前的形势并不了解，尽管很多人已经体会到了经济大环境不好（太太老家省会城市，大约每十个外卖骑手里面，就有两到三个女骑手），但不少人仍然会乐观地认为眼前的困难是短暂的，还有不少人会认为全世界的经济都一样困难，一起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与之相关，这部分人惯于从今日头条/抖音/快手里面汲取知识，经常在言谈中透露出一种善于下大棋的“聪明“。

第七，就很多人的反射弧来看，即使是2024年初的现在，三线城市和农村仍然存在着不少潜在的楼市接盘侠，这些人都乐观且”聪明“，各位如果足够果决，仍有机会处理掉老家的部分重资产，坐等形势进一步变化。

综上，就财迷返乡所见，现在的神州三线城市和乡村，部分是开屏孔雀们的栖息地，部分是丛林法则信奉者的乐园；部分是麻木草民的聚集区，部分是创业者挣扎的泥潭；部分是《美丽新世界》在21世纪的押韵，部分是《活着》在新周期的再现。这里非常地“后现代”，这里又非常地“古典”。

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