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第九十八
何焱林
阎文
第九十八 言泰誓声纣之罪诟厉已甚必非圣人语
尝读文中子述史篇,太熙之后,述史者几乎骂矣,故君子没称焉。曰嗟乎,骂史尚不可,况经乎。太熙,晋惠帝即位岁。此后至十六国春秋及南北史,有索虏,岛夷之呼如诟骂然。夫以敌国相骂尚不可,况诸侯于共主乎。岂真出自三代上哉。晚出泰誓疑者固众,予独怪其自古人有言曰以下,如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当时百姓仇纣固往往而有,何至武王深文之为世仇。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发端泛语也,何至武王易其辞为除恶务本,以加诸纣身。汤誓不过曰尔尚弼予一人,致天之罚。牧野誓师曰,今予发躬行天之罚,如是已耳,何至此为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若当时百姓亦未知仇纣,而武王实嗾使之者。噫,其甚矣夫。时际三代,动关圣人,而忽有此诟厉之言,群且习为当然。先儒曰,不识圣贤气象,乃后世学者一大病。道之不明,厥由于此,余每读之,三叹焉。
……
纣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仇之,岂非泰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人之伪撰者耶。
何按
此阎旧话重提,余前曾议及。商、周兴替,皆有攻伐,既有攻伐,必有权谋,非温良恭俭让所致也。周武所聚非只周人,而有庸、蜀等诸侯之兵,彼等远在偏僻,与商纵有交往亦不密,知商之政不深,武王必须聚拢人心,使生敌忾之心,具敌慨之气,树必胜之念,此所谓宣传动员也。不称纣独夫,称什么?称其共主,世尊?如是何至于伐?不称世仇称世交、世友?如此何须伐?所谓世仇,纣在位数十年,欺民父,欺民己,即民世仇。若纣之不善止其身,“当时百姓仇纣固往往有之”,百姓仇纣何由?除恶不务本,伐纣何为?不除纣,商何能灭?不仅以“恶本”加诸纣身,纣自焚而死,亦以斧钺加诸纣颈,取其首级以示诸众。比之汤放桀南巢,使其自成饿殍,更甚一筹!
泰誓者三,一说明诸侯并非不期而会,而是约期而至者不齐,这也难怪,诸侯之地,有近有远,山水阻隔,濮人更在南鄙,必有迟早,姬发或只有分别致词。故泰誓中方有“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渡河之后,诸侯之师方齐。一说明发动之不易,故须历数纣之种种恶行,方有“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之方能号召诸侯“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民不仇纣,何能致伐?商代夏,周代商,兴师动众,激励士气,皆在仇字上作文章。《汤誓》即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不仇乎?“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百姓恨到愿与其同死,此不仇夏乎?桀不亦天下共主乎?桀之不善,不亦止其身乎,而汤称:“夏德若兹,今纣必往。”不亦“汤实嗾使之者”耶?岂非《汤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之伪撰者耶?”
《泰誓》三篇,不是临敌誓师之词,而是鼓动说服之词,余前有议,此不赘。
至于三代圣贤气象,夏之《甘誓》,商之《汤誓》皆有“予则孥戮汝!”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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