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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我们试着和解

决定同所有伤痛与过去和解,同亲情和解,我想在人生道路上走得轻快一点。

作者 | 思壑


 我的和解 

腊月二十八,我到楼下超市置办一些走亲戚要送的礼物,和卖东西的老大爷闲聊起来,他说:“像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就是喜欢过年哈!”我礼貌地回以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不自觉的落寞。我知道,自己从小最害怕过年。

从来没有叫过“爸爸”这个词,不仅仅是因为四川人大多数都把父亲叫做“老汉”,而且我实在叫不出口。

这个词太过陌生了,就像父亲这个人,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父母在我小学毕业前离的婚,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父亲一年复一年地在深圳打工,二十年来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相见都是过年期间,每到年关,他可以说是恩威并施软磨硬泡地让我同他回乡下过年,要么说奶奶生病了活不了几年了,不然就威胁如果不同他回去,就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并且停掉补课费。

我心里清楚,他不完全是为了爷爷奶奶着想,在农村,一个男人留不住老婆不说,如果过年连孩子都带不回去,在亲戚朋友面前会非常丢脸。我心疼妈妈挣钱辛苦,所以不得不随他回乡过年,可是每每想到妈妈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样子就觉得万分愧疚,在那些煎熬里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知滋味的年。

成年以后,我同父亲的关系明显平等了许多,这几年成都的房价涨得很快,妈妈去成都投资买的房子赚了不少,经济条件明显好转,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父亲的无理要求,可以好好陪着妈妈过年,但心里还是不好受,因为父亲常常说起奶奶的病。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不欠他们什么,顶多就是小学二到四年级,父亲和母亲去深圳打工,奶奶在内江带了我三年,我清晰无比地记得那时候的她是一个多么盛气凌人的老太太,把那种深入骨髓的重男轻女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动辄便叫我滚出那个家,还常常当着我的面骂我的母亲是一个狐狸精,说我和母亲都不是好东西。

我总是穿别人送的衣服,还因为穿着大许多码的鞋子跑接力赛在运动会上摔了跤,我总是吃开水泡饭拌酸菜,脸上因为营养不良爬满了血丝,我总是看别人的白眼,曾经为了交三十元资料费奶奶拽着我从街头借到街尾。也是在那三年里,我变成驼背和近视,只要一变天,我的老寒腿就疼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能抱着膝盖哭。

妈妈是零八年汶川地震后半个月赶回来的。那时候内江虽然没什么损害,但是通讯时断时续的,她说晚上梦到我出事了,醒来后吓极了,决定回来陪着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我。

对于那三年的生活,我一直都有怨气。我怨着所有人,也一直觉得我的自卑我的焦虑我总是缺乏的安全感与那段生活有很大的关系。

上中学的一天,父亲给我打来电话,说奶奶突发急症,在二医院住院,让我去看望看望,我心里倏地咯噔了一下。到了医院,我找到三楼的病房,看到奶奶的第一眼就惊呆了,她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原本白白胖胖的身体变得暗黄干瘪,我把手放在她枯瘦的手上,她说我的手真暖和,像个小火炉,她说见到我真高兴。

那天我临走的时候,她从病床上下来一直把我送到楼梯口,我下到二楼的时候一转头看到她还在三楼的楼梯口看着我,我好像有点受不了那种有点感伤有点情真意切的氛围,于是挥了挥手忙不迭地跑下了楼。

刚出医院门口,便重重呼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去看望她就像只是在完成一件任务,可是我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又是真情实感地想要握得紧一点让她暖一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有终于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有对这种畸形亲情关系的失望,还有真切的担忧,以及,别的什么。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出一些过去的画面,她曾经怎样地嫌弃我,怎样地咒骂我,同时又夹杂着刚刚在医院里她看我的眼神带着的依恋和期待。

在这些画面交错之间,忽然有一个画面变得鲜亮无比,是她带我那三年里,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说想要一个装东西的小包包,过了几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她坐在阳台的阳光里,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对我边晃边笑,是她自己用毛线织的一个泥巴色的小包包,下午四五点的夕阳仍然有些刺眼,她在阳光里晃着那个毛线包包的画面我却记了那么多年……

一瞬间,坐在公交车上的我泪如雨下,盯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我在心里暗暗咒骂,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心软,别人对你的一点点好就能那么容易地将你摧毁?恍然间又感叹时间实在太过残酷,一个曾经那么凌厉那么锋芒毕露的生命也终被磨平了棱角。

我怨了那么多年,经历的种种,不是成为与父母争吵时“旁征博引”的素材,就是成为我变得冷漠绝情的挡箭牌,最后成为我每每失意时推脱责任的对象。这么些年,我看到过很多探究原生家庭带给孩子影响的文章,可以说是分析得精辟又深刻,可是教会这些孩子怎样重新树立信心怎样将影响规避到最小的却寥寥无几。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记挂着那些愤那些恨又有什么用呢?决定同所有伤痛与过去和解,同亲情和解,我想在人生道路上走得轻快一点。

拍摄于2017年7月

爷爷奶奶家安了座机,我打电话回去问候,他们让我暑假回乡下玩,爷爷在水塘里养了一些草鱼,那是他的宝贝,每天都得割一筐草去喂。

拍摄于2018年2月

现在每年和妈妈一起过年,大年初二或初三回去看望奶奶,人总是要做一些规划和抉择。和父亲在院子里下象棋,觉得挺冷,没带多的衣服,就披着父亲的西服。

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开口叫一声“爸爸”,但他是我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会也不想与他有更深厚的感情,但是我会放下过去的怨恨,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

拍摄于2018年2月

内江到成都的高铁在2016年开通了,从内江无论到成都还是重庆都只需45分钟到1个小时的车程,家乡越来越好,交通越来越方便。

去年春节,我在内江北站做春运志愿者,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绝大部分是从外地打工回来的民工,有的人穿着崭新的衣服也掩饰不了辛苦打拼留下的痕迹,有的乡下小媳妇儿眼神躲闪着,想要问路却总是欲言又止,小孩子因为倒几趟车没睡好觉,通红着眼,睫毛上沾着眼屎。

看着他们,想起我的父亲母亲,我怨他们没有给我更好的陪伴,可是他们也曾是这熙熙攘攘务工族的一员,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想背井离乡。终究是放下了,只有心里充满正能量才能更好地帮助别人。

 母亲的和解 

我和妈妈2019年一月份搬到成都,妈妈说成都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好,生意比内江更好做。在浙江打工十多年的三舅2015年回内江买了一套新房子,今年全家回来过年,叫我和妈妈也去他们家团年。

拍摄于2019年2月3日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在成都东站坐高铁回内江,阳光照进高铁站,熙熙攘攘的回乡旅客纷纷掏出手机拍照,我在检票口慌忙拍了一张,觉得很温暖。

二舅也买了一套新房子,和三舅在一个小区,我们腊月二十九在三舅家团年,大年三十去二舅家团年,在几年前这样和谐的场面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二舅做了几十年的水果生意,赚了不少钱,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守财奴”,用俗话说那就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的人”。

他赚钱拼命得不得了,为了抢到好货,整宿地守在水果批发市场,睡在铁道旁的稻草垛里,等着运货的火车来,刮风下雨从不间歇。有一次下着大暴雨,他半夜十二点开着三轮车把一车水果运到乡镇去卖,大雨打湿了裤腿,浇灭了发动机,怎么也发动不了,他在漆黑一片的乡镇公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不是路过的货车搭了他一程,险些回不了家。

妈妈因为太过辛苦,身体太差,2012年得了面瘫,二舅来我们家,甩了五十块钱在桌上,像大爷一样把脚高高地翘起,还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总而言之,他就是觉得我妈当年私吞了外婆的遗产,现在得病都是报应。

因为外公去世得早,两个舅舅要娶媳妇儿需要花钱,妈妈十七岁就辍学了,和外婆一起走南闯北地做小生意,挑担子卖蛋烘糕,后来外婆查出了癌症,妈妈一个人照顾外婆三年,花了很多钱,在我出生三个月后外婆还是去世了,几个舅舅和姨妈一直对外婆不闻不问,却一直怀疑母亲私吞了外婆的遗产。

二舅在我们这么困难的时候跑来冷嘲热讽,母亲气急了,说从此与他断绝来往。三舅和二舅一直不和,三舅2005年去浙江打工,十年来没有回来过一次,结果一回来就因为一些小事和二舅在饭桌上摔碗。总之,一个太吝啬,一个太暴躁。

2016年4月,二舅病倒了,查出了糖尿病和肾结石,因为糖尿病的原因,他的视力急剧下降,不能再工作了,又需要严格控制饮食,这一系列的打击让这个视钱如命的人焦躁不安,整天在医院里寻死觅活。

二舅娘没了办法,成天找母亲哭诉,母亲每天要打好几通电话劝慰她和二舅,还隔三差五地去医院送饭。我对母亲说他当年那样对待你,你怎么还这么殷勤,母亲叹了口气,隔了半晌,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毕竟是我的哥哥。”我也叹了口气,谁又能说我的心软不是由来有因呢。

二舅(左)三舅(右)母亲和我的小侄子   拍摄于2019年春节 

一场病能改变的往往不只是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还能改变他的性格。二舅出院后,变得没有那么冷冰冰了,也常往我们家走动。在妈妈的斡旋下,二舅和三舅的关系也好转了许多。

 时代的和解 

图片来源于我的表哥  拍摄于2018年 

二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听说我修了金融的双学位,去年春节吃饭特地坐在我身边,问我觉得搞物联网怎么样。我说,这是大势所趋,这个方向挺有发展的,他说,好。然后又说要去弄比特币,他的朋友前几年炒比特币赚了好几十万。

我说,比特币和物联网是两个概念吧?他愣住了,又问我觉得比特币怎么样,我这个半吊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他最好谨慎一点。

最后,他开了个快递店,说现在这个赚钱。可是开了一年,亏了好几万,因为没有顺应实际情况,像内江这种没有什么工业的城市本来寄出去的东西就少,多半是从沿海和发达城市寄回来的快递多,可是收快递没有多少钱赚,只有寄快递挣的钱多。以前从内江寄出去的也多半是香肠腊肉之类的,给在外地的亲人寄一点家乡的小食,可是从一八年开始,因为猪瘟,香肠腊肉也不允许寄了,寄出去的快递就更少了。

在这个全新的互联网时代,赚钱的方法日新月异,但是有一些规律和原则依旧是不变的,比如因地制宜实事求是,找对了路子,还要用对方法。

拍摄于2019年2月4日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订了一间ktv包间,同妈妈和两个舅娘一起去唱歌,两个舅娘都说是第一次来ktv,起初她们还有点勉强,说玩不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儿的东西,我点了几首老歌,音乐一响起来,她们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唱了起来。

其实,现在的很多老年人都说用不惯高科技的玩意儿,并不是用不惯,是没人教、学不会,只要晚辈肯多用一点儿心,哪有教不会的,后浪推前浪,我们都得学会拉长辈一把。

妈妈点了一首《伤了心的女人怎么了》,一曲终了,两个舅娘的眼里都有掩不住的泪光,三舅娘说这首歌像唱到了她心坎儿里,妈妈赶紧讲了个笑话把话题转走了。

我们都知道,两个舅舅都是比较大男子主义的人,两个舅娘是典型的中国式农村妻子,贤惠勤恳,服侍丈夫,照顾儿子、孙子,一刻也不敢懈怠,有苦自己吃,有福却不一定能享受到,做了那么多却得不到半点理解和体贴,还常常成为出气筒。

她们过得很不容易,但即使是最难过的时候也忍气吞声从来没想过离婚,她们是和妈妈不一样的女人,妈妈敢于离婚敢于抗争,追求平等和尊严,而对她们来说,家庭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她们可以为了家奉献所有,可敬也可怜。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她们,我知道她们有多么淳朴善良,她们的命运是时代和生长环境决定的。

拍摄于2019年2月6日

大年初一,二舅三舅还有我们三家人回乡下上坟。雾很大,两个舅舅一直在念叨着迁坟的事,说外公外婆的坟只保佑了女儿,没有保佑儿子,肯定是坟山埋的位置不对,得请个风水师傅来改个地方。

母亲有些生气,她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她看见成都的房价涨得这么快,所以想到了贷款去成都买房,而我是自己勤奋学习考上的大学,两个舅舅自己没有抓住时机,也没有好好培养子女,干坟山什么事?母亲说得在理,两个舅舅也不好再絮絮叨叨,但从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仍没有放弃迁坟的念头。

内江沱江河畔  拍摄于2019年2月7日 

时代在进步,需要和解的又岂止是与亲人的矛盾,还有那些陈旧的思想、古板的方法、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对时代变迁和机遇的认识。

每一个时代转型的关键时期,都难免需要阵痛与和解,时代和生长环境决定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但是时代发展的速度往往快于我们思维改变的速度,为了顺应时代的发展,我们需要同许多那些曾经固守的、坚持的东西和解,让它们变得灵活、柔软、顺势而为、与时俱进。

#本文系刺猬公社X快手“2019还乡手记”非虚构故事大赛精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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