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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奴鸳鸯——浅谈曹雪芹笔下的情爱自由

女奴鸳鸯

——浅谈曹雪芹笔下的情爱自由

线天长  吴营洲

话说当日贾氏家族的荣国府,有一奴才叫金彩的,生下了一个千金。夫妻自然喜欢不尽。至于此女生于何时何地,正如作者所说,已“无朝代年纪可考”了。究竟这个女孩在父母身边享受了几年的人伦之乐,也已无任何记载可言了。可叹天下父母之用心,遂给此女起名“鸳鸯”。顾名思义,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之后,许配给一个合适的人家,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像水中的鸳鸯那样,自由而专一地相伴终生。唉!有一大烦恼,却与她“如影随形”,当时看似合理,现在说来荒唐,即鸳鸯一出生,身份就是奴才,而奴才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人身自由。更因为鸳鸯是“家生子”,也就更多了一层约束。总之,家生奴才的一切,都由主子说了算。而且这是“法定”的。什么法如此荒谬?这就是封建专制下的社会等级制度这样规定的,由不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家生女奴到了一定年龄,就得去干活。多年以后,鸳鸯命运如何呢?

从《红楼梦》文本中,我们最初认识鸳鸯,是在三十八回鸳鸯和凤姐嬉戏、玩闹,以及三十九回几个重要人物——探春、李纨、平儿——没有当着鸳鸯的面而夸奖鸳鸯,说得真诚、听来可信。看来鸳鸯在荣国府生活的还算不错。此时的她,已是贾府最高权威贾母的贴身大丫环,女奴中的精英,而且身心各方面发育的都很成熟。我们就从这里说起。

自从贾母选中了鸳鸯,就把她放在内寝,成了贴身大丫环,事无巨细,一应大小,都由她来请示、安排、料理。这位年迈的最高统治者与这位美丽聪慧的女奴,相处几年下来,十分投合。鸳鸯不仅看管着贾母的金银细软等财富,还细致入微地安排贾母的起居饮食,以及节庆宴饮娱乐等日常的外部事务。由于鸳鸯做事周到齐全,侍候到位,使这位年迈的统治者在大小事都要经心的紧张中,神经能够得到松快。在鸳鸯的细心照料中,贾母经常得到贴身关怀的喜悦,老人的心情变得柔和而慈祥,经常流露出对人的悲悯之情。贾母十分满意这种主奴关系。在四十七回,贾母对邢夫人的一番训导,把这“相互依存”的一老一少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贾母认为:有鸳鸯那孩子在我身边,我省了多大的心,王夫人、凤丫头想不到的,鸳鸯都替她们想到了,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要走,留下她服侍我几年,就等于你们在我身边尽孝了。一点不错,贾母的一番话,能看出鸳鸯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也能听出来,贾母希望鸳鸯一直侍候她“寿终归地府”。

我们没有夸张贾母与鸳鸯这种搭配良好的主奴关系,如果不信,请看众评:

“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凤姐语,四十六回)

“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李纨语,三十九回)

“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你们还强呢。”(三十九回)连“平时里很少在众人面前多说话,绝少去谈论他人长短”的四小姐惜春[1],竟然也开口赞叹鸳鸯。

谁都知道,侍候有权有势的老太太,实在是一件大难事。不仅要悉心照顾,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还要懂眼色、“会来事”。对老人的各种“挑剔”,不仅要耐心应对,曲意周旋,还要讲出个“理”来。贾府中,能驳贾母面的,也唯有鸳鸯一人。当然,贾母对鸳鸯也是十分信赖、倚重的。这种不是祖孙,类似祖孙的主奴关系,宁荣二府人人皆知。但鸳鸯并没有因为贾母的信任而盛气凌人,或营私自肥,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她做人低调,严谨自重,诚挚助人,公正处世,所以赢得了贾府内上上下下一致的好感与敬重。一个女奴,下人,能做得如此完美,委实不易。这一切,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品德高尚?还是性格温柔?有点说不准。但有的时候,我们确实无力抵抗一种情份,譬如老年人对我们的宠爱,她们的一个眼神,或一个手势,都能让我们感受到爱的力度。尤其是老人从心眼里发出来的那种慈祥与关怀,更是让人动容。世上常常有着这样的例子,就是因为某一种情份,而使许多做子女或晚辈的,牺牲掉自己的某些切身的利益,诸如晚婚、不仕等,来回报人性中的这种至善之爱。

从《红楼梦》的文本看,鸳鸯似乎没什么“个人生活”。她为贾母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也许她认为值得。可我们却不这样想。任何人都是该有自己的生活的。尤其是一个身心健康、情感充沛的妙龄少女。最初读《红楼梦》,我们曾有过这样一个疑问:最善于写“情”的作家曹雪芹,为什么不让鸳鸯在情爱方面有所表露呢?哪怕些微也好。难道说一个青春少女,就在侍候老人的琐碎事务中,耗费掉自己的全部青春吗?用现在常用的一个词语来说就是:难道尽心尽力地侍奉贾母,就是鸳鸯人生的全部追求或价值吗?鸳鸯已是二十岁上下的大姑娘了,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十分成熟。美丽聪慧的鸳鸯,难道就没有那个年龄段的特有烦恼?难道就不曾“怀春”?难道就没有受到女性在这豆蔻年华必然产生的情爱冲击?当然,我们可以想到在“封建礼教”为上为大的“思想管制”中,一个圣洁的少女,总是把情爱的冲动和苦闷深藏起来,总是把“冲动”的能量消耗转移在辛苦的日常劳作中,以此来压抑心中青春之火的窜动。可这绝不像森林之火那样可以被扑灭,当然也不能像拔去手上的一根刺那样把心中的激情拔掉。尤其恰值青春的健康少女。情爱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无论你怎样隐藏,怎样抑制,都会在举止言谈中留下痕迹。

曹雪芹曾发现了一些纯真的少女,唯有在“情”的培育下,在“爱”的呵护下,才能有容光焕发的生命,才能得以成长。作者的这一思想,就用灵河岸上的神瑛侍者灌溉绛珠仙草的美丽神话表现了出来。俄国作家契诃夫也曾有过类似的表述:“不和男人交际的女人,会渐渐变得憔悴;不和女人交际的男人,会渐渐变得迟钝。”[2]

忘记谁说过:“文学就是人学。”也许挺有道理。

鸳鸯在贾府,贴近统治的核心,日子一长,她就像是一所社会大学的“旁听生”,洞悉了贾府的各类事件,知道了贾府各种矛盾的来龙去脉。她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机警、明达、快爽、节烈”[3],能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悟性,判断是非,增长见识,提高心性。贾府那些姨娘的的生活境况,如熟知的被人厌恶的赵姨娘,以及没有亲情、无人理睬的周姨娘等,使鸳鸯明白了女奴所谓的“最好出路”——做姨娘,其实是一条“非人之路”。这一点她看准了。鸳鸯在她嫂子逼嫁时脱口而出的那一番抗辩,显而易见,是她想过无数遍的。她看到,贾府的老少主子,都把女人当成了性享乐的工具,女人已不是本来意义上的人了。当然,鸳鸯是不是早已“心有所爱、情有所属”了,我们不知道。毕竟她没有像尤三姐那样直截了当地指出过“非柳湘莲不嫁”。我们同样不知道,当她听说了尤三姐的故事,又是作何感想的。“抗婚”之后,鸳鸯曾真诚地帮助好友司棋渡过“难关”,但司棋却“以身殉情”了。由于曹雪芹“惜墨如金”,我们同样不知道鸳鸯对此事是作何感想的?当然,鸳鸯对司棋指天画日地诚恳承诺,不仅是一种友爱的帮助,更主要的是对司棋在婚姻上大胆追求的一种默认和支持。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鸳鸯的心里,逐渐形成了“情爱自由”这一理念,并且恪守着。

从《红楼梦》的文本看,鸳鸯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情爱之事。虽然她是“大龄青年”,但仍是“未发之情”。由于她的见识和自重,这一“未发之情”带有浓重的理性印记。第二十四回贾母差鸳鸯喊宝玉有事,在宝玉房中,宝玉任情恣性的“毛病”又犯了,“扭股糖似的”粘在了鸳鸯身上,但鸳鸯并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反抗,只是喊袭人过来“解围”。宝玉的嬉闹“纠缠”,自然会使鸳鸯这一怀春的少女,心有所动,心有所喜。不然,别说是“粘在”身上了,就是“拉拉手”,恐怕她都会跟彩云似的,义正词严地警告宝玉:“再闹,就嚷了”。但这种“一时之情”,不是鸳鸯所期盼的。她期盼的,是情爱自由前提下的专一婚姻。鸳鸯清楚,宝玉虽好,但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类型,自然也不是她的“佳偶”。所以她和宝玉,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婚姻中的理性精神,是稳定婚姻的两大基石之一。你可以不认同,但事实就是如此。

鸳鸯行事,充满了“果敢、刚毅”,所以她心灵中的“未发之情”,不容易受到世俗的玷污。曹雪芹认为,少女的“未发之情”,是至纯至善至真至美的。年龄已经不算小的鸳鸯,为什么还处在“未发之情”的状态呢?在我们看来,原因或许有二:

其一:当人们说起少男少女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能在他们的行为中,找到一丝理性的影子吗?往往是激情过后,回归现实,用不了多长时间,“问题”也就全来了。这时将会付出代价,有的代价还十分惨重。鸳鸯是位成熟的童真女子,她深明人情,洞悉世理,她所求的是忠贞不渝的爱情与始终如一的婚姻,绝对不会轻率地“以身相许”。谁都清楚,有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很难,但有一个“百年好合”的婚姻更难。

其二:鸳鸯对贾老夫人的侍奉是那样尽心尽力,甚至牺牲了个人的生活自由,却没有得到贾府子孙应有的回报。相反,无论从外部人生上,还是内在人性上,贾府给鸳鸯划出的是一条十分狭窄的未来之路。鸳鸯又远离了重病残疾的父母,得不到起码的关爱,身边的哥嫂,只知贪利,且又惧怕权势,根本就没有多少手足之情。有朋友自然是人生的一大幸福,但鸳鸯有朋友而无知心的,诸如她将自己的“烦恼”说给平儿、袭人时,这两个“姨娘”“准姨娘”竟然打趣她。如此看来,亲情、友情的缺失,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一个大姑娘仍处在“未发之情”的状态,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真正充分表现鸳鸯个性、思想、情爱观念的,是下面这件事:

鸳鸯在表面上,生活得还算平静,不曾料到,一场暴风雨不期而至,重重地袭击了她。一点不错,在贾府这种极为龌龊的环境中,对一个平头正脸、聪慧美貌的姑娘,简直是危机四伏。此时荣国府发生了一件恶心人的事儿。贾母的大儿子,连胡子都苍白了的贾赦,要娶鸳鸯做他的小老婆!本来在封建专制社会的官僚贵族中,纳个小妾是件极为寻常的屁事,不会有谁会提出“异议”,也不会有谁会“不从”,但这回却有些不妙:其一,因为贾母少不了鸳鸯的侍候,离了鸳鸯她连饭都吃不下;其二,见多识广、心有主见的鸳鸯,可不是“随波逐流”、“入乡随俗”的女子。不管贾赦的动机如何,这个说一不二的世袭将军,确实把箭射在了石头上。他敢于挑战贾母的权威,在“太岁头上动土”,自然就没把一个小丫环放在眼里。他小看了女奴鸳鸯。贾府所有的人也都小看了女奴鸳鸯。

贾赦派他老婆邢夫人出面做鸳鸯的说服工作,还找了凤姐帮忙,摆出了大阵势,志在必得。但鸳鸯能否就范,就连精明的凤姐都拿不准。可秉性愚犟的邢夫人,却三步并作两步,信心十足地找到鸳鸯。她搜肠刮肚地把鸳鸯夸得十全十美,把当小老婆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对这等好事,鸳鸯的回应却出人意料,作者曹雪芹在这里竟然连用了四个“低头不语”。这让兴冲冲的邢夫人感到“热脸贴了冷屁股”。邢夫人还算“机智”,找了个“鸳鸯害羞”的借口,才算下了台阶。但贾赦淫心不死,一策不成又生二策,又找了鸳鸯的兄嫂来做动员工作。势利眼的嫂子认为这是“天大的喜事”,便兴兴头头来告诉鸳鸯这“好话”。其实鸳鸯心中早有成算,她立起身来,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她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四十六回)鸳鸯的一番嬉笑怒骂,表明了她的心迹。这只是火山的一次小喷发。

她嫂子发自内心的喜悦,是认为这回可把小姑子卖了个好价钱,大家都可以沾光了。鸳鸯的抗辩,是她看清了,凡是参与、撺掇、胁迫她“做小妾”的,都没有把她当人看,都有着卑鄙、龌龊的个人目的。鸳鸯的人性觉醒,把这一事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因为鸳鸯知道贾赦为人倚强欺弱,心狠手辣,且又对鸳鸯发了“狠话”——“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如果不做强有力的回应,贾赦岂肯善罢甘休。于是,鸳鸯趁着贾府的头脸人物都在贾母房中,怀揣剪刀,以疾风骤雨之势,闪电迅雷之急,将事情原委合盘托出:“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第四十六回)明白透彻,语惊四座。谁也没有想到在鸳鸯身上,蕴藏着那么巨大的强烈的情绪,且又突然爆发。把娶小老婆看称平常事的主子们,哪里能够明白,对鸳鸯的人生而言,此时已经到了事涉生死的紧要关头。

不论怎样,鸳鸯的情态,由不得你不相信,她说的句句都是心灵深处的真情实意。可此时的贾母,却是悲怒参半:一方面,“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凤姐语,第四十六回)贾府的最高统治者,已经感觉到一代不如一代,子孙的不肖可能导致贾氏家族的败落。此是悲者。另一方面,她又怀疑人人都在哄骗她,好架空了她。此是怒者。这位年迈的统治者,就是来了一个“横扫一切”,从王夫人到凤姐,直到宝玉,都批了一通“不是”。

不必追问贾母的气话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贾母的权威不容藐视。最后还是探春出面,举重若轻,高屋建瓴,把一场“恶心事”将要引发的“内乱”给平息下去了,生活重又回到了原来的老样子。

作者将此段故事,写得大起大落,至此我们也冷静下来思考一下,鸳鸯对她嫂子的“怒斥”,以及对贾母一干人的“哭诉”,到底表达了什么?

自从人类发现了本能中的情爱,并配套了伦理观念,人类才最后脱离的动物。在人的自然本能中,情爱的本质趋向于自由和专一,排斥非情爱因素的介入与干扰,这是非常高尚、纯洁的。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逐渐出现了“私有财产”,慢慢的,情爱、婚姻就不大纯洁了。鸳鸯姓金,她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在“怒斥”她嫂子时,就明确地抗拒了悲惨的“姨娘之路”和为家庭利益的买卖婚姻。鸳鸯在向贾母及众人的“哭诉”中,从“宝玉”直到“宝皇帝”一概不嫁,绝不是一时的愤懑,也不是口无遮拦,从她“否定一切”的口气中,其实是在昭示她的所思所想究竟是什么。我们认为,她昭示的是:其一,强行指派的不嫁;其二,富家公子哥不嫁;其三,有财富权势考量的不嫁。都不嫁,鸳鸯究竟何为?显然,她心灵中所期盼的情爱和婚姻,决不是世俗的反人性的“惯例”婚姻。

然而,鸳鸯究竟追求的是什么呢?这一点,她没有说,隐藏在文字后面的作者也没有说。但我们不妨试着说一下,鸳鸯追求的是:“情爱自由选择,人性自由抒发。”

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可是在《红楼梦》中,为这点简单的追求,却付出了无数美丽少女的鲜活生命。我们在鸳鸯身上,看到一个女奴在反抗屈辱中,表现出来的优秀品格:“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这让贾府的男人们显得多么劣质……

经历了一场梦幻般的“暴风骤雨”,鸳鸯今后的日子将会是怎样的?这也是我们十分关心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我们不太相信这句好话。从书中描述看,贾府的生活,以及鸳鸯的生活,重又回到了原来的老样子。

回到“原来”,说得倒是轻松,可叹的是,今后的鸳鸯,仍然要过着没有情爱,没有亲情,没有知己的荒芜生活。

在日复一日、单调而乏味的侍候贾母的日子里,鸳鸯将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在她周边,没有一个男人能理解她情爱的巨大缺失而走到她的身边,并把她从受压抑的人性孤寂中解救出来。也许情爱自由的光亮和人性自由抒发的理想,支撑着她孤寂的心灵。但这仅仅是鸳鸯生活的悲哀。

鸳鸯当然希望有一天把贾母侍候归西,自己能够没有顾忌地完成自己对未来人生的期望。

可怕的是,当这样的日子果真来临时,展眼望去,人性已经觉醒的鸳鸯,却是一片茫然。眼前的眼前是一片黑。她遇到的,依旧是毫无人性的男权社会。这对女奴鸳鸯来说,更是漆黑一团。

一个不讲人性的社会,人们要的是各种欲的满足,是对权利、财富、女人等不择手段地攫、刮、聚、敛。什么都要,就是不要人间的真情和人性。在贾母故去,鸳鸯终于“重获自由”,生活有了重新选择的契机,且又特别想“活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起码条件。

追求变成失落,理想成了梦幻,这个刚毅、勇敢、美丽、聪慧的女奴,面对如此结果,究竟会作何感慨?我们认为,鸳鸯一定会说:“毁灭又算得了什么?”[4]

至此我们心犹未甘。这个世界,确实肮脏,充满了伪善、欺诈、暴力、谎言,哪里还会有什么真情呢!悟性极高的鸳鸯,由看破而绝望,因此步入了“无情”的绝境。这也是许多纯情少女在情爱幻灭之时,用一死来了却尘缘。因为真情已无立足之境。至于鸳鸯最后是生是死,还是当了尼姑,那就不太重要了。这才是鸳鸯悲剧的实质。这就是曹雪芹想告诉我们的,只是他没有直说而已。

曹雪芹一生“风尘碌碌”,“历经梦幻”,他的文字独步古今,新墨锐笔,文思有神,他独得中国画之三昧,并用在文学创作上,有时泼墨写意,遗貌取神,有时又重彩工笔,如见如闻。笔情幻妙,寓意深远。用纯粹中国的审美情趣,来表现我们这个民族的千年理想——能世世代代生活在“情的世界”里——为我们留下了一部永世传唱、“大旨谈情”的《红楼梦》。


[1]胡文彬:《胡文彬谈红楼梦》,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9月,第91页。

[2]契诃夫著、贾植芳译:《契诃夫手记》,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1月。

[3]胡文彬:《读遍红楼:不随黄叶舞秋风》,书海出版社,20066月,第365页。

[4]《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或者是《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整理者程伟元、高鹗,把鸳鸯写成“殉情而死”,那是小看了女奴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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