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阅读碎札·二十九

吴营洲

宝玉开始是“泛爱”，后来渐渐变了。

真正的“情”是专一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曹雪芹对此持赞扬态度。

在司棋一事上，惜春表现的非常“冷”。

曹雪芹对惜春的这点儿，是反感的。

曹雪芹是根据书的需要来写人物，不是为了某个人的脸面来写人物。

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即便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也是毫不留情的，按着人物的性格，该怎样写就怎样写。

开始他不是这样的，写的人物前后有矛盾。他发现后，便开始改了。

这就是他“披阅增删”的内容之一。

妙玉“欲洁何曾洁”。

其实，任何一个人置身在这样一个大的社会环境里，想出污泥而不染，那是不可能的。

想在河边站又不湿鞋，那也是不可能的。

谁都不能免俗。

宝玉、黛玉也不能。

曹雪芹并不“保护”他的人物。他不掩饰每个人的缺点。他不把他的人物写成“高大全”“伟光正”。

《红楼梦》的艺术，很纯正。

现在的一些文艺，人工性特别强。

袭人并不是一个文盲。

宝玉挨打后，王夫人把袭人叫了去，问宝玉吃了什么。袭人说：“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说着就唤彩云拿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踏了。”

由此看来，袭人是认识字的，而且认识不少。因为“木樨清露”“玫瑰清露”都不是通常的字。

我想，即便是现在的一个中学生，这几个字也未必都认识。

《红楼梦》里的贾府，对贾母而言，是她的“独立王国”；对贾政而言，是先辈马上得来的江山；对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而言，是自己安富尊荣胡作非为的处所……

金钏是被王夫人撵出去后投井死的。金钏死后，薛宝钗对王夫人说过几句话：

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其实宝钗的本意并不错，是想劝慰王夫人，但她说的话也委实太过刻薄寡情，也难怪时常为人所诟病。

《红楼梦》第108回，称“凤姐在园里吃过大亏的”，她吃过什么大亏呢？有人照应前文，发现凤姐曾在大观园中遇到一条大狗和一位二郎神般的可卿。

曹雪芹最怕读者误解了他笔下的人物，所以常常用些诗词来给人物定性。

《红楼梦》十二支曲及判词，就是来给人物定性的。

曹雪芹还有一个创作手法，就是用书里的人物来评价书里的人物，像兴儿对王熙凤的评述，“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等。

还有迎春，正面的描写很少，大都是别人对她的评价，才使这个人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的。

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马道婆”为什么可恶至极》。就文章本身而言，他是能自圆其说，有理有据的，但是窃以为，称马道婆“可恶”是对的，但称马道婆“可恶至极”就貌似值得商榷了。

马道婆是《红楼梦》中一个人物，她的简介及行状是：贾宝玉寄名的干娘，是个见钱眼开，邪魔歪道的混帐东西。她一面要贾母每日捐五斤或七斤油点海灯让宝玉免灾，一面又调唆赵姨娘给她钱，让她作法去暗地里算计宝玉和凤姐王熙凤，差点将这叔嫂二人整死。后因作恶多端，被人告发，让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监，问了死罪。

而在《红楼梦》中，“可恶”的人很是有几个的。诸如贾雨村、王熙凤、贾赦、贾珍、贾琏，哪个不是“可恶”的？而且“可恶”的程度，似乎并不亚于马道婆。

其实仔细想想，贾敬也是个“可恶”的主。他本是贾府的“第三代领导人”，本该担起自己的责任，带领贾氏家族“再创辉煌”，可他却一味好道，在都外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别的事一概不管，放纵家人胡作非为。后因吃秘制的丹砂烧胀而死。

贾政不“可恶”吗？他是除贾母外荣国府的最高掌权者，但同贾母一样不常管理府中大小俗务，每日只看书下棋，同一众清客闲聊，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他想作好官，可是不谙世情，只解打躬作揖，终日臣坐，形同泥塑，遭人蒙骗，弄得声名狼藉。从儒家传统的角度来看，他不“可恶”吗？

还有赵姨娘、贾环，同样有“可恶”处。其中赵姨娘“可恶”的程度，和马道婆或有一拼。

贾雨村是个怎样的人呢？

第一回说到贾雨村的外表时，是这样描写的：“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此处有一脂批：“是莽、操遗容。”

“莽、操”究竟是何“遗容”呢？

先说王莽。王莽是汉元帝皇后王政君之侄。王氏显赫一时，但王莽特别节俭守法。夫人“衣不迤地，布蔽膝”，儿子王获杀奴，他让儿子自杀以偿命。为救灾民，他一次就捐钱百万，田三十顷。在他带动之下，官僚富豪一百三十余人捐献田宅，用以救灾。他又善待知识分子和退休官员。他本来可以成为第二个周公，流芳百世，但他在关键时刻，终于经不住诱惑，篡权当了皇帝。白居易有诗称：“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曹操则是公认的“乱世之奸雄”，在这里无需多述。

第二回，贾雨村初入官场时，“恃才侮上”，令官员们对他“皆侧目而视”。不久便有人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而他被革职时，“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在这里有三句脂批：“此亦奸雄必有之理。”“此亦奸雄必有之事”。“此亦奸雄必有之态。”均称其为“奸雄”。

而在第四回里，又连续说了贾雨村四个“奸雄”，三个“奸雄欺人”，三个“全是假”。

这些“批语”，足以勾勒出贾雨村的整个形象。

贾雨村初入仕途，便遭弹劾，跌入低谷，这样，便会有类似《一捧雪》中莫怀古这样的好心人，像帮助汤勤似的帮助他，使他重新步入仕途。

那个帮助贾雨村的人，就是贾家的女婿林如海。

如果没有林如海，恐怕就没有他贾雨村了。

我们不妨揣想一下，如果贾雨村直接拿着帖子去贾府，贾府可能会婉拒他。而由林如海介绍，那贾府就必然责无旁贷了。

这也可能就是林黛玉的身世一改再改的原因之一。